《月光吻过废墟》木辛羽函

2、暖阳住进旧时光1

　　卢惜是被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的阳光弄醒的。

　　她睁开眼时，顾栀还陷在枕头里睡得正香，嘴角微微张着，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房间里很静，只有窗外的蝉鸣一声声漫进来，混着顾栀平稳的呼吸声，像支柔软的晨曲。卢惜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是顾栀昨晚给她换的床单，洗得发白的棉布上印着细碎的栀子花纹，和顾栀的名字一样，带着干净的暖意。

　　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夜。昨晚躺在这张铺着碎花床单的小床上时，她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很久，那盏吊灯有六片玻璃花瓣，开灯时会在墙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舅妈把她赶出家门的那个雨夜，她蜷缩在废弃乐园的旋转木马底下，听着雨点砸在铁皮顶棚上的声音，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和潮湿的角落为伴了。

　　“唔……”顾栀翻了个身，手臂搭到了卢惜肚子上，带着点没睡醒的嘟囔，“再不起我妈该来掀被子了……”

　　卢惜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屏住呼吸。顾栀的手很暖，带着刚睡醒的温度，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腕上细细的骨头。等了几秒，见顾栀没再动，才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手挪开，蹑手蹑脚地坐起身。

　　床头的闹钟指向七点半。顾栀的房间不大，靠墙摆着一张书桌，上面堆着几本翻开的漫画，最上面那本的封面上，两个穿校服的少女正坐在樱花树下笑。书桌旁的衣柜是浅粉色的，门把手掉了一块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卢惜的目光落在衣柜旁的落地镜上，镜中的自己穿着顾栀借给她的睡衣——一件印着小熊图案的棉布睡衣，袖口已经洗得有些松垮，却带着让人安心的皂角香。

　　“发什么呆呢？”顾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支着脑袋看她，“快换衣服，我妈说今天要带你去买新裙子。”

　　卢惜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栀已经从衣柜里翻出一堆衣服扔到床上：“这件白T恤配牛仔裤吧，舒服。”她指着最上面的一套，“等会儿逛街再买新的，我妈挑衣服可厉害了。”

　　卢惜拿起T恤时，指尖触到布料上细密的针脚，突然想起自己唯一的那件旧T恤——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还沾着洗不掉的油渍。她低头抿了抿唇，把衣服往身上套时，听见顾栀在身后说：“别紧张呀，我妈可喜欢你了，昨晚还跟我爸说你看着就乖。”

　　“嗯。”卢惜的声音有点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

　　下楼时，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卢惜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正看见顾识宇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两个白瓷碗，碗里冒着热气。晨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涌进来，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连他T恤上沾着的饭粒都看得清清楚楚。

　　“早。”他转过头时，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随即轻轻颔首。

　　卢惜的脸“腾”地红了，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早、早上好，顾识宇同学。”

　　她记得这是顾栀的大哥，昨晚吃饭时话不多，却会在她夹不到红烧鱼时，不动声色地把盘子往她这边推了推。此刻他站在那里，左手端着碗，右手轻轻捏着碗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倒像是怕烫坏了手里的碗。

　　“叫我大哥就行。”顾识宇把碗放到餐桌上，声音比昨晚温和些，“我妈在煎蛋，说要等你们下来一起吃。”

　　“哦，好。”卢惜点点头，视线落在餐桌上——四个白瓷碗摆得整整齐齐，每个碗旁边都放着一双竹筷，筷子上还套着印着小熊图案的筷套。她突然想起舅妈家的餐桌，永远是舅舅和表哥坐在主位，她只能蹲在灶台边捧着个缺口的碗吃剩饭。

　　“大哥，卢惜是不是超乖？”顾栀从后面蹦下来，一把搂住卢惜的肩膀，“我就说她穿这件T恤好看吧！”

　　顾识宇的目光又落在卢惜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长了些，像是在认真打量。卢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想躲到顾栀身后，就听见他轻声说：“嗯，挺好看的。”

　　话音刚落，顾妈妈端着一盘煎蛋从厨房走出来，围裙上沾着点面粉：“小惜来啦？快坐快坐，刚煎好的蛋，还热乎着呢。”

　　餐桌旁很快热闹起来。顾爸爸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份报纸，时不时抬头问卢惜几句：“小惜以前在哪个学校读书呀？”“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顾识辰则抱着个手机，一边刷着什么一边笑，被顾妈妈拍了下胳膊才乖乖放下。

　　卢惜捧着碗喝粥时，顾妈妈总往她碗里夹菜，煎蛋、香肠、青菜……很快就堆成了小山。“多吃点，正在长身体呢。”顾妈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下午让栀栀陪你去买书包，开学好用。”

　　“谢谢阿姨。”卢惜把脸埋在碗里，声音闷闷的。粥是小米粥，熬得糯糯的，带着点甜味，她很久没喝过这么热乎的粥了。

　　顾识宇突然把自己碗里的煎蛋夹到她盘子里：“我不爱吃蛋黄。”

　　卢惜愣住时，顾栀已经嚷嚷起来：“大哥你骗人！你昨天还吃了两个！”

　　顾识宇没理她，只是低头喝着粥，耳根却悄悄红了。卢惜看着盘子里那个煎得金黄的蛋，蛋黄圆圆的卧在中间，像个小小的太阳，心里突然暖烘烘的。

　　吃完早饭，顾妈妈拎着个米色的帆布包站在门口换鞋：“小惜，栀栀，走啦，去逛街咯。”

　　“来啦！”顾栀拉着卢惜往门口跑，路过玄关时，顾识宇突然叫住她：“卢惜。”

　　卢惜回过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个浅蓝色的布袋。“这个给你。”他把袋子递过来，“里面是些文具，开学能用。”

　　卢惜接过袋子时，指尖碰到他的手，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她低头往袋子里看，铅笔、橡皮、笔记本……还有一把印着南城一中校徽的尺子，崭新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谢谢大哥。”她把袋子紧紧抱在怀里，生怕掉了什么。

　　“去吧，早点回来。”顾识宇挥了挥手，转身往书房走，晨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商业街比卢惜想象中热闹得多。路边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顾妈妈拉着她走进一家挂着“少女衣橱”招牌的店，风铃在门口叮铃作响。

　　“这件怎么样？”顾妈妈拿起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小雏菊，“试试？”

　　卢惜被推进试衣间时，手心全是汗。她对着镜子穿上裙子，领口的蕾丝有点扎脖子，裙摆刚到膝盖，转身时能看见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颊。走出试衣间时，顾栀正趴在柜台上跟老板娘聊天，听见动静回过头，眼睛一下子亮了：“哇！卢惜你像个小仙女！”

　　“是吧是吧？”顾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又拿起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再试试这个，配牛仔裤好看。”

　　她们在服装店待了快两个小时，顾妈妈给卢惜挑了三条裙子、四件T恤、两条牛仔裤，连袜子都买了五双，颜色从白到粉，整整齐齐地堆在购物篮里。卢惜拉着顾妈妈的胳膊小声说：“阿姨，够了，真的够了……”

　　“傻孩子，这些哪够啊？”顾妈妈拍掉她的手，“女孩子就是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再说开学要穿校服，这些周末穿。”

　　走出服装店时，卢惜手里拎着三个大袋子，胳膊都酸了。顾栀抢过最重的那个：“我来我来，你细皮嫩肉的，别勒坏了。”

　　“我不……”卢惜还想抢回来，就被顾妈妈按住了肩膀：“让栀栀拎着，她力气大着呢，小时候能抱着十斤大米上三楼。”

　　顾栀立刻挺胸抬头：“那是！我可是练过散打的！”

　　卢惜忍不住笑了，阳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照得像镀了层金。顾栀看着她笑，突然凑近说：“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呀。”

　　路过一家奶茶店时，顾妈妈突然说：“你们在这儿歇会儿，我去买几杯奶茶。”她指了指店门口的长椅，“我记得栀栀爱喝珍珠奶茶，小惜想喝什么？”

　　“我……我都可以。”卢惜有点不好意思，她从来没喝过奶茶。

　　“那就跟我一样，要杯草莓奶绿吧，少糖。”顾栀拉着她坐下，从包里翻出个小风扇，对着她吹，“热不热？这家店的草莓奶绿超好喝，我哥以前总给我买。”

　　“你大哥对你真好。”卢惜小声说。

　　“那当然！”顾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不过他对你好像也不错哦，早上还把煎蛋给你呢。”

　　卢惜的脸又红了，刚想说话，就看见顾妈妈拎着三杯奶茶走过来，其中一杯的杯套上印着只粉色的兔子。“小惜的草莓奶绿，少糖加椰果。”顾妈妈把兔子杯套的奶茶递给她，“老板娘说这个最适合小姑娘喝。”

　　吸管插进杯子时，发出“啵”的一声。卢惜吸了一口，草莓的甜味混着奶香在舌尖散开，甜得她眼睛都眯了起来。顾栀在旁边看着她笑：“好喝吧？我就说嘛。”

　　顾妈妈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文具店：“走，去给你们买开学用的笔记本，听说南城一中的老师要求笔记本统一用32开的。”

　　文具店里挤满了学生，货架上摆满了各种款式的笔记本。顾妈妈拿起一个蓝色封皮的：“这个好，厚实，能记不少东西。”卢惜刚想说“我有大哥给的”，就看见顾栀已经抱了一摞过来，有粉色的、黄色的、印着动漫人物的。

　　“这个给你！”顾栀塞给她一个粉色的，封面上画着两个女孩手拉手坐在月亮上，“你看，像不像我们俩？”

　　卢惜摸着笔记本光滑的封面，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她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从文具店出来时，顾妈妈又拉着她们进了超市。洗发水、沐浴露、牙膏、牙刷……顾妈妈一样样往购物车里放，连毛巾都挑了条印着小兔子的。“这些都是日用品，必须得买新的。”顾妈妈一边说一边往购物车里扔了两盒巧克力，“这个给你们当零食吃。”

　　卢惜看着购物车里堆成小山的东西，突然蹲在地上捂住了脸。顾栀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来：“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不是……”卢惜的声音带着哭腔，“阿姨，我不能要这么多东西，我……”

　　“傻孩子。”顾妈妈也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些算什么呀？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了，跟栀栀一样，想要什么就跟阿姨说。”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阿姨知道你以前受委屈了，以后有阿姨在，没人敢欺负你了。”

　　卢惜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她很久没听过这样的话了，舅妈总说她是“赔钱货”，表哥总抢她的东西，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缩在角落里，没想到会有人把她捧在手心里疼。

　　“别哭啦，再哭就不好看了。”顾栀递给她一张纸巾，笑嘻嘻地说，“再哭我就把你的草莓奶绿喝光咯。”

　　卢惜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沾了露水的星星。

　　回到家时，顾识宇和顾识辰正坐在客厅里看书。听见开门声，顾识宇抬起头，目光落在卢惜手里的购物袋上，随即站起身：“我来拿。”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卢惜赶紧往后躲，却被顾栀推到一边：“让我哥拿，他力气大。”

　　顾识宇拎起最重的那个袋子往楼上走，卢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早上他给的那个文具袋，赶紧跟了上去。“大哥，谢谢你的文具。”她站在楼梯口，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浅蓝色的袋子。

　　“不客气。”顾识宇把购物袋放在顾栀房间门口，“开学要摸底考，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嗯！”卢惜用力点头，看着他转身下楼，才走进房间。

　　顾栀已经把新衣服都摊在了床上，正一件一件地往衣柜里挂：“你看这件白裙子，开学第一天穿肯定好看！”她拿起那条绣着小雏菊的裙子，在卢惜身上比划着，“到时候我们俩一起穿裙子去报到，肯定是全班最靓的！”

　　卢惜笑着点头，手指拂过裙子上的雏菊刺绣，针脚细密，摸起来软软的。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里面是枚小小的银色铃铛，铃铛上刻着个“惜”字，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这是……”顾栀凑过来看。

　　“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卢惜的声音轻轻的，“她说这是我周岁时买的，本来还有条红绳子，后来弄丢了。”她顿了顿，眼神暗下来，“昨天去废弃乐园，就是想找这个，小时候跟妈妈去玩的时候，不小心掉在过山车下面了。”

　　顾栀握住她的手，掌心暖暖的：“没关系，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们以后再买个新的，比这个还好看。”

　　“嗯。”卢惜把铃铛重新包好，放进顾妈妈刚给她买的小钱包里，“其实找不找得到也没关系了，我现在有你们了。”

　　下午的时光过得很慢。顾栀拉着卢惜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拼拼图，顾识辰在旁边打游戏，时不时凑过来捣乱，被顾栀拍一巴掌才乖乖回去。顾妈妈在厨房准备晚饭，香味一阵阵飘出来，混着客厅里的笑声，像首温柔的歌。

　　卢惜拼到一半时，抬头看见顾识宇坐在沙发上看书，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书页上，他的睫毛很长，落下一小片阴影。她突然想起什么，轻轻碰了碰顾栀的胳膊：“你大哥……成绩是不是很好？”

　　“那当然！”顾栀得意地说，“我哥中考全校第二呢，跟他女朋友一样厉害。”

　　“女朋友？”卢惜愣住了。

　　“就是云舒呀，你以后肯定会认识的，她超厉害，中考全校第一。”顾栀拿起一块拼图往图上按，“他们俩经常一起去图书馆，我妈说看着就般配。”

　　卢惜低下头，继续拼手里的拼图，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涩。她想起早上顾识宇给她煎蛋的样子，想起他说“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的语气，突然觉得脸颊有点烫。

　　晚饭时，顾爸爸突然说：“下周六南城乐园有烟花秀，我们带小惜一起去玩玩吧？”

　　“好耶！”顾栀立刻欢呼起来，“我早就想去看烟花了！”

　　卢惜抬起头，眼里闪着光：“真的可以吗？”她只在电视上见过烟花，五颜六色的在夜空里炸开，像无数朵盛开的花。

　　“当然可以。”顾妈妈给她夹了块排骨，“到时候让你大哥和二哥也一起去，人多热闹。”

　　顾识宇正在喝汤，闻言抬起头，目光和卢惜撞了个正着。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星，卢惜赶紧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啃排骨，耳根却红透了。

　　吃完晚饭，卢惜主动提出要洗碗。顾妈妈本想拦着，被顾栀拉到一边：“让她洗吧，她今天肯定想做点什么。”

　　厨房的水龙头流出温水，卢惜一边洗碗一边哼着歌，是刚才在商业街听到的调子。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需要帮忙吗？”顾识宇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卢惜吓了一跳，手里的盘子差点掉在地上。顾识宇赶紧走过来接住：“小心点。”

　　“谢谢大哥。”卢惜的心跳得飞快，低着头不敢看他。

　　顾识宇没说话，只是拿起抹布，默默地擦着她洗好的盘子。厨房里只剩下水流的声音和碗筷碰撞的轻响，卢惜偷偷用余光看他，发现他擦盘子的样子很认真，连边角都擦得干干净净。

　　“下周六去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