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瓦利德》RavenShrike

3、第三章

　　人类发出了濒死的、凄厉的长长哀鸣。
　　仿佛那些流失殆尽的力气，在一瞬间又回光返照般地回到了这具敞开的身体里。

　　还活着的是一个男人，血液和腐烂的液体糊在他的身上，看不清脸。
　　可他在核心种虫族的手中猛地挺起上半身。缠绕着脏器、骨骼和脊椎的根须被扯出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响动，带来巨大的痛苦。

　　异种的根须并非简单地盘踞在苗床体内，它们连接着宿主的神经，在孵化前尽可能地麻痹被寄生者的感知。
　　这样的繁衍方式和曾经的虫族如出一辙，反倒是和依靠接触成污染的潮汐不尽相同。
　　那趋于成熟的异种被拽离身体时，防御机制遭到触发，喷射出大量的腐蚀性黑色液体。但萨瓦利德的动作比它更快，先一步将这团东西甩在地上，然后一脚踩碎。
　　差一点人类就要体验一把硫酸桑拿。

　　地面传来轻微的嘶嘶声，烧出一片不小的焦痕。
　　可那些液体烧不穿武装种的外骨骼肌，也烧不穿虫族的鳞甲。

　　高大的入侵者再度低下头
　　面甲快速扫描得出结论——人类的心跳、血压都在疾速下降。
　　于是他将双手贴着对方的脑袋，紧紧钳制住幸存者抽搐的躯体。

　　“激活神经元链接舱。”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沉默寡言的异端通过信息连接器向着自己的战舰发出远程指令。
　　这里只是一处污染扩散点，而并非真正的污染源所在地。
　　他需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任务目标又去了哪里。一路走来所有房间和楼层都遭到严重污染，通讯设备与驻地系统被腐蚀得不成样子，只能用其它东西做替代。
　　“十微循环后我将带回一颗头颅，做好读取准备。”

　　就在那双手即将用力、把一整颗脑袋从幸存者的脖子上拧下来时，似乎已经进入死亡倒计时的人类却突然痉挛了一下，无力垂落的右手再一次抓住萨瓦利德的胳膊。
　　“炸……”
　　对方在说话时咳出血沫，暴露在甜腻空气里的器官几乎要从腹部的伤口流出，嘴唇每翕动一次都伴随着可怖的抽气声。那是呼吸不上来、快被憋死的生物才能发出的动静。
　　“炸了基地……不能扩……散……”

　　聚不起焦的眼睛仰视着，经过好几秒才落到入侵者的脸上，然后又花了几秒才看清面前生物的轮廓。
　　两对深灰色的眼睛、与人类装备风格迥异的面甲、从肩胛到身后遍布外骨骼肌的锐利倒刺、在空气中甩动着搅碎残余异种的长尾……这是一只虫族。
　　而且是相当高阶的虫族。

　　打滑的手猛然用力，以违反生物和医学常识的力气攥紧对方的腕部。
　　“炸了……这……控制中心……引爆能源仓储……”
　　“求……给你授权……”
　　“炸掉……能听懂吗……！”

　　能听懂。
　　虫族的第一任联盟议会长，让大信息巢的主导者和卡姆兰的驻军负责人编撰了双语对照手册，就基础的人类通用语和虫族通用语进行过整合。
　　在那之后，这本手册随着不断改版和内容添置变得越来越厚，到最后堪称双方的通用语大辞典。
　　尽管不是每个人或每个虫族成员都有心情学习外语，但灰翅的武装种面罩配备了即时翻译，以免在执行任务时与邻居发生纷争。

　　萨瓦利德单纯没有理对方。
　　他不会炸毁一座不相关的人类基地。和是否可能引发两族冲突无关，仅仅是因为这与任务目标毫无联系。
　　LV117的军事基地确实污染遍布，可这里并不存在大型、甚至是吞星级的异种，污染物的增殖方式也更类似于虫族的寄生繁殖，表明它们已经对虫族的基因序列造成过初步污染。
　　他要寻找的东西不在此处。
　　继续放任危险物流落在外，意味着灰翅族群将要遭受其余核心基因族群的集体弹劾。

　　不再听对方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下去，那双遍布鳞片的手收紧，准备进行反方向旋转，同时估量了一下要保留多长的脊椎。

　　可人类是这宇宙间最难杀的玩意儿。
　　连一口气都不剩、灵魂和躯体只连着一点点皮的男人突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反应，在弓起身体时，甚至有一些肠子从腹腔里流出来。
　　对方以为面前的虫族没听懂自己的话，于是用尽力气把所有知道的不知道的虫族词汇都倒了出来，中间还夹杂着人类的通用语。
　　血和泪水流过那张脸，连同尸体腐败的液体全部混在一起。
　　“**，**，***，****……炸掉基地，炸掉……懂吗！”

　　萨瓦利德终于停下动作。
　　沉默的武装种低头，在扫描之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看”了手中等待被掰掉的脑袋一眼。

　　因为人类说的是，“死斗，交/配，捕食者，贸易结算……炸掉基地，炸掉……懂吗！”

　　倒霉的幸存者显然不是什么虫族通用语专家，也没记过几个通顺的句子，勉强拼凑出来的这些破烂玩意儿一多半带有发音错误。
　　典型的梦到哪句说哪句。

　　四个胡乱凑数的词里有两个都包含着极端挑衅的意味，从使用场景来看，更是囊括了“吃，杀，草，买买买”在内的所有基础生物需求，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足够全面了。
　　没有任何一位核心基因虫族，在面对贴脸开大的“死斗”一词时能做到视若无睹。

　　严丝合缝的面甲缓慢后撤。
　　萨瓦利德在进入人类岗哨星球的驻军基地后，第一次将自己的头部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四只灰色的眼睛完全睁开，眼睑下方有细细的鳞片爬过，那鳞片一直蔓延到脖颈下方的部位。
　　“死斗？”
　　低沉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

　　“死……斗！”
　　错频交流的人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费力地跟着复述。同伴的血混合着他的泪水，冲刷出脏污的沟壑。
　　“请将……炸……”
　　最终对方没能将一句话说完，那颗脑袋便骤然垂落，失去了所有反应。

　　萨瓦利德站在污染物的巢窠中，从天花板到地面全都是粘腻蠕动的菌群状组织。
　　他在停顿一会后，用手指掀开对方的眼皮。
　　那双瞳孔并未散大，意味着面前的人尚未进入真正的脑死亡状态。

　　一言不发的入侵者从武装带上抽出一枚小小的管状物，轻微甩动后，细管顶部探出的尖头如同针芒。
　　他直接将那管试剂扎入人类的颈静脉，然后向信息连接器发出新的指令。
　　“指令更改，启动治疗舱。”
　　“调整治疗模式。收治目标，人类。”

　　随即他拆出新一管试剂，一把捏碎之后，简单粗暴地将那黏糊糊的东西摸在敞开的腹腔处，再快速把破裂的部分按在一起。
　　等到他松开手，人类的伤口也黏结实了。
　　高强度粘合剂一般用来修复武器或是飞行器，黏住一点血肉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做完这一切的虫族站直身体，直接将失去意识的人类扔到了肩膀上。
　　他不再理会身后层层堆叠的腐尸和艳丽舒展的绒丝，开始沿着来时的原路向外走。

　　数不清的细丝摇曳着挽留闯入者的脚步，它们感受到活物的气息，便试着攀爬上武装种的身体，向对方肩膀上的人类伸出“手臂”。
　　然后这些东西被全数切碎。

　　扫平空气的尾鞭和翅翼在震动时划出一个安全的空间，将游曳着贴上来的菌丝搅得一点不留。
　　外骨骼上搭载的武器锁定一切移动物体，与使用者的感官同步，拦截住来自各个角度的攻击。在击落黑色的鱿鱼类异种时，消杀装置直接喷出另一层细细的粉末，那些粉末落地生根，开始同污染物争夺养分，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互相蚕食。

　　萨瓦利德扛着那个敢于发起死斗邀约的人类一路走向地面，伴随着无节制的火力覆盖，被黑血洗刷的每一层都在他的身后开始燃烧。
　　低等级的异种拦不住核心基因虫族，比人类更抗污染的族群从这样的地方趟过，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被扔进轻型作战突击舰的幸存者几乎连最后一点呼吸都完全停止，紧接着一只氧气面罩扣到了那张混着乱七八糟脏污的脸上。
　　快速解锁完飞行器的固定装置，将核心动力系统一推到底，萨瓦利德拉动自己的载具疾速升空。

　　他看见一些细小的、黑色的菌丝沿着驻军基地被烧穿的大门攀爬出来，摇曳在冰冷的夜晚空气中。
　　那些绒丝扎堆凝聚成手臂的形状，向启动了引擎、正迸发出高热等离子尾焰的飞行器轻轻地招着手，手指间的唇舌诉说着纷纷扰扰的邀请话语，以请求猎物留下。
　　“请吃饭……请一起吃饭……参加训练……”
　　“请船只配合检查……您好……”
　　“长官好……我想见见你……休假还回家吗……”

　　没有任何表情的野蛮虫族侧头扫视一瞬。
　　不知死活的人类闭着双眼，一部分血迹沾染到了呼吸面罩上。长长的泪痕在血污中冲开两道印记，一直蔓延到鬓角中去。

　　“武装种特殊行动成员萨瓦利德即将返回母舰，解锁轨道同步打击武器，高功能蓄能模式启动。”
　　“关闭330边境和平与安全协定条约。”

　　“打击目标——LV117人类驻军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