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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苏长离觉得长乐镇的冬天是一年比一年冷了,刚过立冬,雪花就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太阳总是地躲到云层后面,不肯露面,路上的雪越积越厚,镇上外出的人也渐渐少了,于是冬至一过,苏长离就吩咐宣五每日将春归堂早早打烊,而她则每日睡到隅中,才懒懒地起身,百无聊赖地坐在堂里,等着不知何时会踏入医馆的病人。

      今年她特地给自己的房内添了两个碳炉,窗外寒风呼啸,她卧在温热的榻上,一手翻着从床头的话本,一手伸向一旁早已剥好的橘子,好不快活。苏长离觉得自己从前将这大好时光都用在了练功上,简直是对生命的浪费。

      一盘橘子见底,苏长离打着哈欠合上折了页的话本子,如往常一般盖上衾被渐渐睡去。

      只是今夜苏长离却做了个可怕的梦。

      她梦见她那离家已经五年的师尊突然出现在了榻边,不复往日温和得模样,一脸凶残地将她从温暖的被窝里薅了出来,拧着他的耳朵命,她背诵入门时她就已读了千百遍的《百草经》。

      热被窝儿被人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苏长离觉得恼火又有些委屈,嘟囔着“师尊手真冷”,作势要夺回自己的被子,然而手还没碰到被褥,竟先碰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物事,再伸手一摸,触感还有些软。

      只这一碰,苏长离的那点困意瞬时被惊到九霄云外了。

      她摸过太多人的身体,女的男的、老的少的、活得死的。人体的触感她在熟悉不过,她也可以笃定了,自己确实摸到了一只手,而那只手,不是她的,更不会是她那早已没了踪迹的师尊的。

      苏长离惊愕地睁开眼,她身边不知何时竟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

      看清了是女子,慌乱的心绪稍稍放平了些。她又将被子掀开了一条缝,觑了一眼,才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女人至少穿了亵衣,下面似乎还有亵裤。

      虽说她作为医师,早已见惯了男男女女的身体,但是看着人躺在床上,和与他人一同躺在床上,终究还是不一样。她苏长离活了二十年,除了在襁褓时和娘亲同榻,记事后可是还从未和任何人睡过同一张床。

      她的清白!苏长离长叹一声。

      可终究病人都自己送上床了,苏长离自认是个心肠极软的大夫,撇了撇嘴,还是起身给自己披了件外袍,将被褥中女子的右臂牵了出来,探向那女子的脉搏。

      女人的右手骨感分明,削葱似的手指根根修长,手腕更是莹白如雪,触感也是如雪。苏长离甫一将手搭上去,阵阵寒意就袭上了指尖。

      脉象微弱,内伤不轻,还中了毒。苏长离匝么匝么嘴,是一种不太常见的寒毒,难怪这美人冷成这样,倒真成了个冰美人儿了。

      苏长离又掀开了被子,细致观察女子身上的伤势。女子身上有不少外伤,雪白的寝衣渗着多道交杂的血痕,最严重的右肩已经被血濡湿,看着颇为骇人。

      这么严重的伤,她当时该有多疼。苏长离没来由地蹙起了眉头,心道好好的姑娘,作甚将自己折腾成了这般凄惨模样,她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披好大氅,起身去外间取来了伤药、纱布、热水等一应物事。

      回到榻前,她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白玉瓶。里面是五枚师尊亲手炼制的回灵丹。师尊说过,回灵丹可解百毒,可值千金。苏晴雪离开得突然,除了这瓶药,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苏长离将药丸碾碎了,和了温水准备喂给榻上的女子。好在病人虽然昏迷着,却还能吞咽。倒省了许多麻烦。

      随后她麻利地解下了女子的寝衣。作为医者,苏长离看多了病人躯体,所以在男女大防上向来没什么忌讳,然而当她视线落在那昏迷女子身前的一团耸立时,一种奇异的酥麻感从她心底升了起来,她下意识地低头瞧了瞧自己胸前,又看向面前那片袒露的肌肤。

      那个女子,那里,竟是那么的……丰满。许是因为没了衣料包裹,脆弱的肌肤骤然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那两点茱萸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鬼使神差的,苏长离缓缓伸出了手。只是手伸到一般,榻上的女子突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痛呼跳。

      苏长离打了个激灵,忙缩回了自己刚刚不听使唤的手。她回春堂的小苏神医,怎能对病人有那般轻薄的想法!苏长离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微微发烫的脸颊,开始专心致志地给榻上的女子处理伤口。

      女子身上那几道狠戾的伤痕主要分布在两臂和后背,伤痕细窄但不深,应为剑伤,幸而这女子在剑刃来袭时提前躲闪,虽不能完全避开这招招要害,却也将剑锋对身体的伤害大大降低。

      能做到这些,这个女修士倒也是个高手。苏长离对今日的病人升起了几分欣赏,如果不是中了毒,以她的修为,应该也不会昏迷至此。

      只是这寒毒清理起来有些棘手,可既然遇上了她小苏神医,这女子也算是累世修福了,苏长离这般思索,越发期待起这女子醒来对自己感激涕零的神情。

      届时她一定得像师尊那般,做出一副德高望重的神医做派,告诉那女子,医者仁心,区区救命之恩,不必以身相许云云。

      这般想着,她上药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待她停手,女子身上已裹了一圈又一圈的布条,胸前那处似乎更为高耸了。

      苏长离盯着那处耸起,双颊又红了几分。若是被师尊看到她如此潦草的包扎手法,定然又要用竹条敲她的手心了。

      只是再去解开,那女子那里,岂不是又要□□了……

      苏长离缩回了即将碰到女子胸口的手。

      她只是怕这女子再见风着凉,只是如此!

      将女子身上的伤痕全都清理干净后,苏长离额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女子全程不曾苏醒,也未曾呼痛,但苏长离将伤药敷在她肩上模糊的血肉上时,昏迷的女子立时紧锁了眉头。苏长离也跟着心头一紧,难得地开始反思,自己还是下手重了,于是将手中动作缓了又缓。

      一番小心处理,苏长离只觉得肩酸腰软,明明受伤的是病人,可受折腾的竟成了她这个医师。苏长离撇了撇嘴,斜倚在榻边,开始细细打量榻上的女子。隽秀的面容因着瘦削的下颏而略显清冷,肌肤更像是高山上的晶莹的白雪,干净得没有一点瑕疵。修长的眉眼神到鬓边,虽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却随着鼻息轻微颤动,一点朱唇失了太多血色,更显出尘。

      苏长离私下里看过不少师尊珍藏的话本子,故事里总有各式各样的美人,明艳的,端庄的,妩媚的,娇俏的。而她眼前这张面孔,正正应了那句:

      兰芬灵濯,玉莹尘清,云孤碧落,月淡寒空。

      她早已记不得这话是从哪个本子上看来的,只是记得当时读了这故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般形容该是何样貌。而今日,她不觉得那话本子的作者在胡诌了。

      若是世上真有仙女,应该也就是眼前这般光景吧。

      可是仙女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还好巧不巧落到她小苏神医的榻上。能将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送进春归堂,还送上她小苏神医的榻,苏长离用头发丝儿都能想到那始作俑者。

      苏长离遇到苏晴雪的时候,阿宣已经在春归堂很多年了。那年苏长离十岁,阿宣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起初苏长离以为这是自己的大师兄,后来却发现阿宣并不通医术,苏晴雪只是将账房的事交给他打理。

      相处久了,苏长离也曾刨根问底地向阿宣追问他的过去,阿宣只是说他本姓宣,家里排行第五,因为家乡糟了灾,只他一人逃难出来了。还说如果苏长离愿意,可以唤他五哥。苏长离再问他是哪里人,如何来的长乐镇,他便只是笑笑,不说话了。

      阿宣生得清隽,笑起来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只是苏长离觉得那张笑面却像一层温热的屏障,将一切都隔绝在外了。

      后来在春归堂待得久了,朝夕相对,苏长离也察觉了一些端倪。

      她发现阿宣不会老。

      苏长离已经二十岁了,阿宣却还是他们初见时候的样貌。苏长离没能在他脸上看到任何岁月侵蚀的痕迹,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逝。

      当世修者,撷日月之精华,夺天地之造化,依托法门潜心修行者,寿数增至二百岁不成问题,那些在灵气浓郁的风水宝地建门立宗的,还会有那么几个三四百岁的太上老祖护佑。不过即便是修士大能,随着年岁移转肉身也会衰老,除非服用特别的丹药亦或特意修炼驻颜之术。

      而阿宣,苏长离确信,他不是修士。

      大抵正是这个阿宣身上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密,所以才被师尊留在了春归堂当作了研究医理的小白鼠,苏长离想到这一层,再看向宣五的眼神多了两分同情。

      不过一想到等自己变成了白发老妪也许阿宣还是这小白脸模样,那两分同情又减了一分。

      苏长离又将视线落在了榻上的美人身上。再美的容颜也抵不过岁月搓磨。眼前地光景再是明艳动人,又能持续多少年呢?

      苏长离不由得抚上了自己地面颊,想起话本子上写的英雄白头,美人迟暮。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不禁有些惆怅。

      苏长离裹紧大氅来到了外间,踱步到了卧房外间的几案旁。阿宣适时地递过来一杯热茶。

      苏长离一边品饮,一边没好气道:“说吧,人怎么来的?”

      阿宣面上依旧是如往常般温和的微笑,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将一个陌生人送到另一个陌生人的榻上有什么不妥。

      “厨房的柴不够了,我去后山上捡一些树枝,她从天而降,倒在我面前。我探了她的脉,还活着。”

      “什么?咳——咳——”苏长离闻得此言,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当即咳了起来。

      还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上还真的会掉仙女!

      “人带回来就算了,送我床上算怎么回事。”苏长离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护自己清白正直的神医形象。

      “她很冷。你榻上最暖和”。阿宣答得一本正经,似乎觉得自己的处理合情合理,理所应当。

      而苏长离也被他这一副霁月风光的神情噎住,感觉方才自己的诘问竟像是欲擒故纵、做贼心虚、倒打一耙。

      不、不、不。她小苏神医可是光明磊落,心怀坦荡得很。苏长离愤愤将茶杯往桌子上狠狠一磕:“女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

      “你是大夫。”阿宣道。

      不等苏长离反驳,他继续输出:“杯子是新买,二两。”

      苏长离恶狠狠地剜了阿宣一眼,握着杯子的手用力攥紧,一字一顿:“我——知——道。”

      只是杯子显然比她的手更结实,苏长离只觉得手心开始发疼了,那股子火气一下子泄了。

      阿宣又给苏长离添了一杯茶,指了指墙角一堆染血的衣物,道:“她的东西。”

      苏长离将那堆物事翻开,一枚做工精良的玉佩吸引了她的目光。

      玉佩为方形,样式虽简朴,玉质却温润细腻,一看就是上等货,正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上书“流云宗”三字,背面没有纹饰,只刻着端端正正的两个字——“卿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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