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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番外 玹芜·独白2 ...

  •   我神志不清地躺在床上,解开了衣裳,由着丰羽手忙脚乱地为我包扎。
      宫女来来回回走动,丰羽一遍又一遍地劝我赶快逃离皇宫,他说所有翼的人都撤了,如果我们不离开,只有等死。
      但我不愿意。我很明白自己的伤势,小腹的贯穿伤,加上之前的经脉损耗,就算逃出宫去,也活不了多久。
      如果很快会死去,我还想见他一面。
      红烛薄纱,珠帘铜镜,手指习惯性地抚摸着被褥,紫辰殿,这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不大,但很温馨,来到皇宫之后,越王让我随便选择喜欢的寝宫,我毫不犹豫挑选了这里,用他用过的东西,使唤他使唤的侍女,看他看过的风景,很自欺欺人,但我总觉得这样能离他更近一点。

      又一次想起刚才的决战。
      兵临城下,他站在最前方,白皙的皮肤,瓜子脸,狭长的丹凤眼,阳光照耀下看得出有些虚弱,但仍然昂首挺胸。
      然后我看到了他身边的木韩井,像个幽灵似地守着无寻。更让人气愤的是,他的容颜恢复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血菩萨”还在他们手上,六年之前没有赶尽杀绝真是一大败笔。
      开战。其实局面对我们一点都不利,整个皇宫几乎掏干了。我看着宫廷外的战局,墨弯、墨焱、清隆都不在,肯定另有所图,让丰羽去查探,果然是四面袭击,我轻笑,他越来越有谋略了,不过这逃不出我的法眼,我吩咐丰羽集所有力量孤注一掷,便有生机。
      交谈间,忽然预感有人看着我,我转过头,果然是他。
      “玹芜,何必死守着这盘局,凭你的能力,想要离开易如反掌,还是说,正如你以前发誓的,你要看到大司王朝尽毁才满意吗?”他对我说,用势不两立的语气。
      我知道他在挑拨我和越王的关系,笑,脱口而出:“哦?这话何时说过?是我和你在床上的时候说的吗?怎么我完全不记得了。”
      说完这句话我立刻后悔了。
      他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几乎孱弱地要摔下马去,脸色苍白而倔强,像一只受到了伤害的兔子,盯着我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锋利。
      我看着他,忽然很难受,这样的眼神6年前我见过,我知道他对我的恨更深了。
      一道红光惊起,直到快到眼前了才唤醒我,匆忙间将黑色披风甩了出去,这才堪堪腾出时间闪身避开,也不管这剑会刺入谁的胸口。
      灰白色的长发散开,披散在空中,胸口起伏不定,一阵阵翻腾,我心里苦笑,紫瀛之战伤得不浅,恐怕这一战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瞥了一眼他,他的视线正关注着木韩井,丝毫没有注意我。

      决战。漫天的风沙笼罩天与地,将我逼得透不过气,我知道那一招是“风之影”,但其实已无力抵抗,那一刹那,我只能用尽所有的力量甩尽身上的银针,我感到自己的腹部被贯穿了,只是没有流血而已。
      突然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风止,云淡,烈日刺眼,眼前一片白茫茫,我呆立了很久,然后听见下面一个熟悉而焦虑的声音叫了一声“木头”。
      仿佛是抽去了最后的力量,我一口血狂喷而出,便再也支撑不住弯下了腰。
      剧痛传遍身体,那一刹那很奇妙,像是到达了死亡边缘一般不受干扰。对面,木韩井已经发起了攻击,而我只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透过浸满鲜血的手指,朦胧中我看见他竟破天荒地在看我,带着一丝诧异和关心。
      如果那一刹那死去,我想我也无所遗憾。

      可惜我没死,关键时刻,丰羽用墨焱的命做威胁换我的命。
      他考虑了很久,同意了。万籁俱寂中,他坚定地说“住手”,顶撞了所有人。
      那一瞬间,我的心怦怦跳起来。他是于心不忍吗?还是为了我背叛全世界,就像当初我为了他背叛全世界一样。
      但他只是冷冷对我说,“玹芜,你可以走了。”
      双目相触,他的表情无波无澜,没有挣扎,没有不忍,没有恨,更没有爱。
      我的心脏重重跌落下去,我知道,他只是想救墨焱,仅此而已。
      呵呵,墨焱的生命,居然都比我来得更加重要。
      嘴巴血腥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直起身子,努力让自己笑,仿佛我从不曾在意这些,用手抹了一把嘴边的鲜血,我最终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然后飞回到指挥台上。
      但我宁愿前一刻已战死沙场……

      思绪再次飘回。小腹一阵死命地痛,就像心脏无法承受的悲伤。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隐约有士兵的脚步声,谨慎而小心地包围这里,我苦笑,没有搭理。选择留下来,就没有想过会活下来。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每次我和他见面,最后都以伤害对方告终。
      废墟般的苍栗城,6年之后我们首次见面,他用“金蝉脱壳”之计救走柏藤,他说他不需要我的怜悯,哪怕是我要杀了他,他都不害怕……
      前途末路的苍葭谷,我们狭路相逢,他就算是死也要保护墨弯,他就算跳下悬崖也要逃开我的魔爪……
      还有,紫瀛与赤州的边界,他忽然出现,就为了保护恒王,保护一个背叛他的人,也不愿意正眼看我一眼……
      还有,和紫瀛的大战,就算我烧尽其粮草,用尽疲劳战术,他也不屈服一次,还和那人携手对付我,将我重伤……
      还有,刚才的那场仗,若不是丰羽救我,他应该就会眼睁睁看着我被杀死吧……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们永远都是宿命的敌人?为什么,每一次我们靠近,都像刺猬一样扎伤对方,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无寻,你是否知道,每一次被你气地说“要杀你”的时候,其实我永远都不会真正伤害你。
      6年前我放了你的时候如此,6年之后,我的爱只是更深。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风吹着树枝嘎吱嘎吱作响。
      雨声中有隐隐的脚步声走近,我立刻能分辨出这是他的脚步声,优雅,沉稳,和其他的人都不一样。
      他在殿门前停下,站了好一会儿,我示意丰羽开口邀他进来,丰羽不解地盯着我挣扎了很久才道:“寻王既然已在殿外,为何不进来坐坐?我家主公有请。”
      殿外,他没有答话,却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丰羽的脸色突然煞白,显然那人是墨弯。不由苦笑,呵呵,我和无寻,丰羽和墨弯,我们还真是一对苦命的主仆。我朗声道:“呵呵,寻王是怕我杀了你么?站在雨里冻着了可不好呢。”
      很久,我听见有人推开了门走进来。
      收伞,轻拍身上的水珠,一切恍惚像是回到青鸾城暴雨的夜晚,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他掀起珠帘走进来,在我一尺之隔的地方停下,问我:“你一直住在这里?”
      我笑,牵动了伤口,好不容易止住,才道:“这么好的地方,不住岂不是可惜了?”
      他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我一怔,抬眼看他,他的眼睛里有迷离的光泽,此刻安谧而漂亮,分明是有些难过,我不由得有些痴嗔,仿佛像坠入梦幻一般,好久才生生扯回来,拨弄着手指上的黄宝石戒指,低低地笑:“寻王什么时候关心起我来了?如果我说我伤得很重,你是不是就会立刻下令外面的人冲进来杀了我?”
      他没回答,只是问:“丰羽攻下南门,你本有机会逃走的,为什么还要留在宫里?”
      我又是一怔,呵呵,这个答案,他还不清楚吗?
      我抬起眼睛,微笑:“你明知道我现在完全能杀了你,为什么还要进来?”
      所有的人忽然高度戒备起来,唯有他没有任何动作。

      迷蒙的眼,模糊的视线,我已越来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像是在思考,像是不敢回答。我睁大眼,心砰砰砰狂跳起来,仿佛想从中窥探些什么。
      从他进来以后,我们之间所有的对话都只是提问,没有人回答。
      我不回答,是因为我不敢告诉他我有多胆小。我不敢说我一直住在这里是因为这里离他最近;我不敢说我的伤势,是怕他如果真的下令杀我,我会心碎;我不敢说我留在宫里的原因,是因为我只想在临死之前再多看一眼他,仅此而已。
      那么他呢?他为何不敢回答?两个不同的问题,答案都是如此暧昧,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在关心我?他也不想杀我?他也喜欢过我?这一刻,我竟然觉得我能感觉到他的温柔,他看着我的忧伤,还有那种说不清的暧昧。
      就在我想开口确认的时候,他却只是说:“玹芜,你请我进来,不会只是想聊天吧。”
      喜悦的笑容僵在嘴角,再也无法开口。狂欢急转直下,悲伤扑面而来,啃食着我的灵魂,我慢慢攥紧拳头,像是在拼命不让心滴血,又像在压抑自己的愤怒,多少次,他的一句话,都会让我有直入冰窟的感觉!
      呵呵,是我想太多了,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我和他,终究只是仇人而已。

      好,那就让我把账讨回来。我将头勉力撑在手上,告诉他,当初他父亲欠了我父亲一条命,如果大司王朝不能重新承认星宿派的地位,并为我父亲苏迟正名的话,我就会让他重新失去江山。
      我有这个能力,我无名指上的黄宝石戒指里,藏着机关,如果他不答应,所有我藏在各州的势力,都会顷刻复反,纵然他得到江山,也将寝食难安。
      “放肆!”墨弯唰地拔剑指向我,我不理会,只是幽幽看着他:“你若是抓住我,会不会像你父亲对待苏迟一样对待我?”
      他呆住,不知所措。那一霎,我忽然有点心软,他的每一寸挣扎,我都会比他更加难受。只是,在这件事上,我知道,我不能做任何的让步,就算我已将整个灵魂都给了他。
      “不,你错了。”墨焱忽然开口,“念王从没对你父亲做过任何有愧于心的事,相反,一直在保护他。”
      我愕然,然后我听到了几乎颠覆般的故事。
      苏迟杀了白堑含,错杀了酉王的儿子,司念慕在朝廷的重压下抓了苏迟,但他从头到尾竟然在保护苏迟,甚至不惜朝廷的压力来保全他的生命,而苏迟遭受的凌辱,则是酉王的阴谋,根本与司念慕无关,而父亲的死,竟然是自杀!!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摇头,满头灰白的发丝凌乱如魔,忽然再也忍不住,狂喷一口鲜血,身子朝后跌去。
      人仿佛坠入棉花,轻飘飘,沉甸甸,意识模糊却又格外清晰。不可能,怎么可能!!明明司念慕是我的杀父仇人,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变得天翻地覆,历史中的他竟然始终和我父亲站在同一阵营里?
      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记忆里,星宿派的长老几乎是哽咽着讲完父亲的故事,那种想要复仇的悲愤,那么清晰刻骨。如果这个故事是错的,那么我自小生长的仇恨,究竟有何意义?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闭上眼,我伸手擦去嘴边殷红的鲜血,嘴角在笑,却仿佛失去了心底的支撑。

      再睁开眼的时候,人极倦,心底已下定了决定。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我和他之间,仇恨已散,只剩下爱,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他身边死去,也好。
      红烛跳动,香烟袅袅,模糊的视线中,我最后一次看向他,却看见他了身后的影子。
      木韩井!他贴身站在他的身边,仿佛一对神仙眷侣,在地上拖出成双成对的剪影。
      我的内心又莫名升起一阵愤怒。为什么,为什么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这个人都不能将他完完整整的留给我,而他和木韩井,他们根本不可能会在一起!
      无寻,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身边那个人究竟是谁?若是看着你们最后在一起,我宁愿现在就带着你一起死!
      我的眼中带着讥笑,慢慢道:“可最终还是司念慕负了我父亲,你能否认么?反正横竖一死,如果能抱着你一起死,我也就知足了……”
      我忽然腾身而起,那一刻,我卯足了劲,真的想要杀死他。
      他根本来不及动。
      木韩井抄起身上的玉佩,击落了我手中的匕首。墨弯一剑急速刺向我,我闭上眼睛,却没感觉。
      丰羽冲上来挡在我面前,剑,沉闷地扎入了他的胸膛。
      我怔住,丰羽倒在我的身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丰羽!”我大吼一声,推开丰羽,猛地站起身来。
      我以为他会杀了我,我只想他立刻杀了我。可他没动。柏藤抽出了木韩井的配剑,一剑冷冷刺入了我的心脏。
      柏藤说:“这一剑,是我替我的父亲白堑含还你的。”
      我一手撑着桌子,看看自己的胸口:“呵呵……我早该猜到你就是断药门的后人。”
      可我不想和柏藤牵扯太多精力。我摇晃着身子,努力撑住自己,眼神转向他,他的表情一样惊愕,眼神里,倒映着我。
      然后我看到木韩井再次站到了他身边,像个鬼影一样甩不去。
      悲伤,绝望,愤怒,再次纠缠在一起,就像我的人生。我大笑起来,“无寻,你真的以为你能和木韩井在一起吗?我用星宿派的命卦替你们算过,你们是不可能的!”
      人再支撑不住,连同手边的红烛,一起跌落到地上。
      只是油尽灯枯的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父亲在最后一刻,为何会选择自杀,我恨我到了最后,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仍然下不了狠心去杀他,伤害他。
      因为我真的,真的,很爱他。

      红烛渐渐燃尽,我睁着眼,一直看着他,直到再也看不见。

      还在想着那个问题。
      如果我死了,他会不会,为我留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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