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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chapter 50 血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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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都是阴雨绵绵。
过了青翎山脉,青州的路便趋于平坦,赶路速度快了许多。
更快的是我的肚子。我绝望地发现,平坦的小腹已经凸起到遮也遮不住的程度,按随行大夫的说法,是近4个月的身孕。
一个男人,抬着4个多月的胎儿,又戴着手链脚铐,十足一个怪物。每一次,我走在客栈的楼梯甬道上,看到别人投过来的混合着讽刺和猎奇的目光,都更深一层地憎恨自己这肮脏的身体。
我清楚地告诉自己,我死之前,要先杀掉腹中的怪物。
无论是为了大司王朝的尊严,还是为了木头,我都要这么做。
马车厢摇摇晃晃,许是道路泥泞的关系,颠簸不已。
人恍恍惚惚望着窗外,小道绿荫,清泉流水。这条路我认识,是青州边界通往白州的捷径,若是往右一直走,还可以到达紫瀛州。
我再次想起木韩井,热恋的时候,我们都是纵马抄尽小道,才换来短短一宿的相聚。深夜奔驰的期许与焦躁,那样清晰刻在眼角。
眼神迷离朦胧,仿佛笼上淡淡的忧伤。我想过很多次,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木韩井的,其实自己也不那么清楚,许是他脸上常常皱起的眉头,许是他伸出援手在海中救了我一命,又许是那夜他闭上眼睛悄悄许愿。流淌的时间冲淡了太多记忆,却浇筑下铭心刻骨的爱情……
呵呵,稍纵即逝的爱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
猛地,车厢剧烈颠簸了一下。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整匹马已往前猝然倒地,带着车厢往前倾倒下去。
我一个踉跄,人直接冲跌出去,结结实实摔倒在地上,头磕了一下,沾手都是血。身后,马车车轴断裂,整架车子塌了下来。
“啊!!”马车上的两个灰衣惊呼一声,慌慌张张跑过来搀我。
我缓过神,这才发现车厢外的情形——
几十个黄易蒙面男子,举着大刀,气势汹汹地围住了我们。面前,马匹倒地暴毙,七窍流血,显是被毒镖所伤。这是……这难道是打劫?
“留下过路钱,本大爷饶你们不死……”一蒙面男子发足力大喊。
话还没说完,前面的马车上一袭紫袍凌空而起,如惊世盛开的曼陀罗花,宽大的衣袂间光点一闪,说话之人立时毙命。
我垂眼轻叹,打劫打到玹芜身上,真算是他们的不幸。
玹芜翩翩落地,苍白的脸颊,深邃冰寒的双眸,他冷冷挥手:“一个活口都不留。”
局面立时乱了起来,黄衣蒙面人情知不对,立时四处逃散,十几个蒙面人朝我这里袭来,似是想绑我做人质,我身边的两个灰衣立刻迎上去,玹芜欲出手,绫衣已早一步闪身加入战局:“主公,这些小事让我来吧。”
我睁了睁眼,说实话,我一直不知道绫衣是会武功的。
这武功太过于舞蹈,他轻轻点地,在蒙面人之间起舞,鹅黄的薄纱就像舞台上炫目的绫带飞花,一直飘一直飘,飘到人晃眼,然后他落地,所有蒙面人一个不差的倒地。
我恍然,突然想起很早之前,我看过他在“留香苑”的舞蹈后,整晚都梦到了他曼舞的千袖。
千袖千袖,原来这才是绫衣真正的手段——迷香。
“走!”其他蒙面人发现局势不对,立刻调转方向往森林里逃,绫衣手起寒光,顷刻间解决了跑得慢的几个。那些蒙面人里倒有几个轻功了得,转眼已隐身在竹林间,十几个灰衣立马追了上去。
绫衣的脸上有一刹那的困惑,他望着竹林深处,若有所思地转向玹芜:“主公,这些人看起来……”
“不用在意。”玹芜指指倒地的人,“那些人都杀了吧,泛泛之辈而已。”
同一时刻,我神色漠然,抓起身边的石块就往小腹上砸去!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绝好的机会!!
下一刻,抓着石块的手被狠狠攥住,手上的石头被迅速抛到远处竹林里。
啪——,啪——
正反两个耳光抽到脸上,玹芜捉紧我拿石头的手,表情狰狞:“我警告过你,不准动任何孩子的念头!!”他说得太狠,突然身子前冲,一手紧捂住胸口。
“主公,小心伤口……”绫衣快步冲上来,一脸担忧。
“没事。”玹芜吸了口气,表情慢慢缓和下来,竟很快勾起一个妖媚的笑,看着我道,“寻王,你的辖区治安不怎么呢,那么多抢劫。”摇曳的笑容无半点瑕疵,翻脸比翻书还要快,让人觉得可怕。
他身后,负责保护我的灰衣急匆匆赶到,纷纷跪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我跌坐在地上,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左右两颊被打得火辣辣生疼。寻王,这个称呼像一颗石子摩擦着心脏。
玹芜却放开了我。他直起身子,宽大的紫袍张扬地随风摆动:“从今天起,你和我坐同一辆马车。”
一片抽气声,不知从哪儿发出,很快寂静无声。
玹芜背对着所有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被打肿的脸,浓紫的深眸里,没人注意到那一晃而过的暖意。
同样是马车,玹芜的车厢里散发着明晃晃的奢华。
宽敞的车厢,紫色的流苏帘子,柔软的靠枕,舒适的纯白羊皮垫,比当时我御用的马车还要铺张,也不知道绫衣是怎么找到这些东西的。
马车刚刚出发,玹芜就开始脱衣服。滚紫的袍子连同亵衣一并从肩上退下,松松搭在腰间,灰白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如一泻而下的瀑布,映衬在紫色流金的锦袍上。
我不由得往角落里缩了一缩。
“你是害怕我么?”低低靥笑,如蛊惑的靡靡之音。玹芜慢慢转过身子,苍白的皮肤仿佛失血的妖精。
直至他完全转过身,胸口赫然呈现触目的伤口,是那天木韩井刺的,其中一个伤口开裂了,鲜血从他捂着的手指缝里渗出,蜿蜒爬满苍白的肌肤。“可惜他没有一剑把我刺死。”玹芜咧开嘴笑,他慢慢处理着伤口,不带一点皱眉,仿佛身体的疼痛与他无关。
那些疼痛,却随着他的话,深深的刺入我的心脏。我突然想起木头习惯性的皱眉,他的从不会笑的扑克脸,他满身中箭的模样,眼神,慢慢痛楚。
玹芜却只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他转过身,披起外衣,从一旁取了药粉,递给我:“喂,你的额头流血了,这瓶药粉,不会留下疤痕。”
一路无言。
我原以为玹芜会百般折磨我,可是没有。大部分时间他只是端坐在车厢里,一个人摆弄着面前的围棋。在车上他不戴风帽,灰白的头发静静地倾泻在紫衣上,大概是重伤未愈的缘故,背影上看去,妖媚而寂寞。
我则缩在另一个角落,人昏昏沉沉的想着木韩井,陷在回忆中,想着想着便睡过去。
时而醒过来睁开眼睛,我看见玹芜在一旁看着我,带着温柔的神色,一转眼,又消失殆尽。
有时彻夜赶路,清晨醒来的时候,身上被加盖了衣物,是玹芜的黑色披风,我看看他,他看窗外。
又过了几天,车行到白州,地界上已经有“北”的残余陆续归拢,绫衣来问玹芜是否祭拜一下春、冬两位总司,玹芜想了想,点点头:“上山吧。”
我看着那片树林背后的山,眼神忽而闪了一下。
马车一路慢慢往上走,到达山顶的时候,外面已经准备好了祭祀仪式,白色的旗帜插满山头,两侧整整齐齐地站着“北”的残余和各州赶来的“翼”部,灰衣外均套了白麻,垂首等待。
绫衣披了件白色薄纱,亲自为玹芜掀开帘子,盈盈道:“主公,仪式快开始了。”他看了我一眼,“我已派人看守无寻。”
“不。”玹芜摇摇头,“他跟我一起下车。”绫衣一愣,我的眼中腾地有些惊恐,下意识地往后缩,玹芜已一把抓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把我抱出车外,然后放下我,拉着我一步步往前走去。
两边,是沉默的窒息。白色的氆氇在脚下蔓延,像是一朵朵白色的死亡之花。
从落脚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颤抖不止,脚下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迅速勾起我的回忆。这荒芜的山头,我曾经来过,最前方是一座墓碑,无字墓碑,墓碑的下方,是“北”的大本营。那一夜,这里有一场腥风血雨,那是我第一次在江湖上主导的决斗,绝大多数的“北”在我手下变成冰冷的尸体。
风瑟瑟吹拂,吹乱我的发,迷蒙住双眼。
玹芜紧拉着我,并排往前走。长长的摇曳的紫袍拖过纯白氆氇,最后拾级而上,停在祭坛前。
万众屏息。
有祭师将香火呈上,玹芜接过来,朝面前的两块木碑躬身拜祭,面色沉容,朗声道:“春总司尉迟荀、冬总司炎没,皆为我‘翼’之臂膀,跟随我左右,鞠躬尽瘁。料天意弄人,为保‘翼’之精魂,于此双双殒命,断我一臂,痛我心扉……”
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眼睛也再看不见,我的气力一点一点流失,仿佛脚下的土地燃烧起来,化作那夜的流火……冰冷的空气,半月的苍穹,我一身浅兰的便装,也正是站在这个位置,身后便是木韩井。我们肩并着肩,酣畅淋漓地迎战六大尸人,月光撒在他横角分明的容颜上,是不可摧毁的桀骜,我们杀了炎没,生擒尉迟荀,我们赢得那么潇洒,那么默契……他刹那的笑容,仿佛甜得化不开的蜜……
“叩拜总司!”忽然震吼齐天,我惊醒过来,所有的幻象消失,才发现自己立在祭坛前,竟微微发抖。
仪式显然已经结束,玹芜侧头冷冷看着我:“你在想什么?”
我不说话。
绫衣袅袅上前,眼媚如丝:“主公,是不是今晚在山上留宿?”
“不了,我们下山。”玹芜说。
寂静的山头,忽然两边的人群中跳出来一个人,指着我大声请命:“主公,这个人杀了我‘北’无数兄弟,为什么不杀了他当场为两位总司报仇?!”
这声音犹如丢落水中的石块,立刻有人站出来:“对,杀了他,血祭战死的兄弟!”
“是啊,砍了他的脑袋,挂在门口暴尸三天!”
顷刻间,请命声四起,整个山头群情激昂,到最后所有人都握紧拳头叫了起来。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血祭总司!!”
我站在祭坛上没有转身。身后,是一波盖过一波的杀戮誓言。我知道他们所有的人都认得我,他们的眼中喷薄出怒气,誓要拿我碎尸万段,只要玹芜一声令下,便会扑上来将我吞噬。
“主公……”绫衣有些慌张,似乎也没料到场面会如此失控,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