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香》徐土土

4、心跳误听

　　高屿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许舟，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低低的：“啊？！”他几乎是挤出来一句话：“你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不等许舟回答，高屿又迅速退开几米，直到背脊抵上楼道冰冷的拐角墙面，本能地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许舟轻笑起来，语调带着点循循善诱的味道：“急什么，我又不会亏待你，对吧？”他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向下滑去。

　　高屿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厉声道：“不行！这代价太大了！”他猛地把双臂交叉护在胸前。

　　许舟嘴角噙着那抹笑，不紧不慢地向前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缩短。

　　“你别过来！”高屿的声音带了点绷紧的尖利。许舟高大的身形在狭窄楼道里投下浓厚的阴影，几乎完全笼罩了高屿。他忽地蹲下身，凑近墙边的高屿。

　　高屿抓住这短暂的压迫间隙，猛地扭身想从旁边溜走。

　　但许舟反应更快，手臂如同铁钳般伸出，精准地揪住高屿的后衣领，一把将他按回冰冷的台阶上，自己则顺势坐了下来。

　　力量上确然悬殊，强健的许舟对付身形小一些的高屿，占尽上风。

　　许舟微微侧过头，嘴唇几乎贴上高屿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声音低沉又带着点执拗：“真不愿意？”

　　高屿拼命梗着脖子向另一边缩去，徒劳地想要拉开距离。许舟的气息如同实质般缠绕过来。

　　一股来自丹田的蓄力，完成在右拳的汇合。高屿一把推开许舟，许舟重心不稳，后退几步，一个大拳头朝着他的脸去。

　　许舟的脸狠狠的受了一拳，来不及捂住伤口，许舟把高屿按住，脸上浮起一点笑意。

　　再次低语飘进耳朵：“不过是让你做我的男性朋友而已，就这么不乐意？”

　　“男性朋友？”高屿猛地一扭头，差点撞上许舟的下巴，一脸的惊愕，“你不是说‘男朋友’吗？”

　　低沉的笑声在楼道里荡开，他放松了钳制，挪到高屿旁边的台阶坐好，“我交朋友是有规矩的：同学，朋友，兄弟，份量一级一级往上。”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高屿整理被弄皱的衣领，那胳膊上的肌肉在方才的短暂对抗后充血偾张，一时还没平复下来。

　　高屿喘着气，脑子还有点懵：“你说话大喘气，谁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许舟挑了挑眉，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哦？那你以为是什么？说来听听？”

　　两人对视片刻，高屿也绷不住了，咧开嘴，无奈地跟着笑起来，他捶了许舟肩膀一拳：“靠！你这交朋友的方式，把人堵在楼道里‘说悄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子在干什么非法勾当呢！”

　　“那你以为是什么？”许舟的笑意更深，带着明知故问的挑衅。

　　“污脑子的事儿！”高屿啐了一口，仿佛要把刚才那心惊肉跳的想法甩出去。他立刻弹起身，抄起地上那把被遗忘的、湿漉漉的雨伞，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走了！你敢再这样，下次还揍你！”

　　许舟没起身，就那么坐在原处，手肘随意搭在膝盖上，直到高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才慢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嘴里碎碎地说：“慢慢来吧，有意思，小刺头。”

　　浴室水声轰鸣。高屿盯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锁骨——那里还残留着被按在墙上时的摩擦感。“男性朋友……”他嗤笑着拧开水龙头，冷水泼在脸上却压不下心头躁动。

　　高屿躺在宿舍的床上，刚才楼道里的情形像被按下了重播键，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清晰回放——许舟那压迫感十足的逼近、他低沉的嗓音、那个该死的、引起天大误会的词。

　　等等！

　　高屿猛地从枕头上弹起一点。

　　不对啊！自己好像……压根没答应做他那什么“重要排序”里的“朋友”吧？

　　这小子！交朋友都这么霸道，直接当默认的吗？刚才他挨了我一拳，说不上要命，也很疼吧，居然不还手！不会……

　　还好……还好是“男性朋友”。要是真如自己第一反应想的那样……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回心底——太荒谬了。从小到大，他交往的对象可都是女孩子。

　　男生？怎么可能！想都不敢想。但今天那种心跳加速、汗毛倒竖的感觉……倘若真是那种表白，他第一次被一个男生如此直白地……冲击到。

　　这种可能性本身就让高屿心里咯噔一下，像有根神经被拨动了，发出奇怪的回响。

　　另一边，许舟也躺在自己的上铺。宿舍里闹哄哄的，打游戏的、聊天的，各种噪音交织。他望着头顶空无一物的白色天花板，那点喧嚣竟渐渐被隔离开去。眼前光影浮动，用手轻触滚烫的右脸，脑子里全是傍晚楼道里高屿那副如临大敌、却又带着点狼狈可爱的样子。

　　“邮件！”许舟猛地一个激灵坐起身，“糟了，作业视频还没发老师！”他手脚麻利地翻下床梯，打开笔记本。桌面上散乱地躺着几个命名为“素材包”、“粗剪01”、“精剪02”、“最终版03”的文件夹。时间紧迫，他只能挨个点开快速预览，试图找出自己真正剪辑好的那一版。

　　鼠标咔哒作响，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检查的过程中，许舟的嘴角总是不自觉地扬起。

　　每当画面里闪过某个熟悉的身影——有时是在假装专注看书，有时是在突然间的笑场——或者仅仅只是今天傍晚楼道里，高屿那双受惊瞪大的眼睛，还有他像只炸毛兔子般徒劳抵抗的样子，都清晰地回放出来，戳中他莫名的笑点。

　　许舟反复播放被删减的采访片段——镜头里高屿湿润的发梢扫过DV外壳，自己那句“香气”脱口而出时，喉结滚动的幅度清晰可见。

　　指尖悬在删除键上许久，最终将视频拖进命名为《素材废稿》的文件夹。有些秘密适合藏在暗处发酵。

　　找到目标文件，发送，许舟如释重负地合上电脑盖子。脸上残留的笑意却像退潮般缓缓淡去。

　　一丝微不可查的异样感悄然爬上心头。

　　他那时……好像……只顾着逼问和吓唬人。
　　一个关键信息模糊了：高屿……他……最后到底答应没？
　　许舟甩甩头，把这个念头驱散。算了，管他呢，就当默认好了。只要不是明确拒绝，慢慢来呗，早晚被我磨平？他对自己笑了笑。

　　冲了个舒坦的热水澡，换上宽松的棉质睡衣，许舟感觉所有的杂念都被水流带走了。红肿的右脸缓解许多，一时半会消不了的。

　　他爬上床，决心远离手机，毕竟夜晚蓝光对神经衰弱的睡眠质量简直是灾难，他太清楚这点。细致地塞好硅胶耳塞，戴好松软的眼罩，最后确认了一下枕边手机设定的明日闹钟没有误差。

　　夜，终于安静下来。

　　（第二天早晨）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震天响，屏幕在黑暗中疯狂亮起。许舟几乎是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抬手，精准地按掉闹钟。一秒的安宁后，更加执着尖锐的铃声再次炸开！

　　“谁啊……！”许舟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一把抓过手机。

　　屏幕显示：“视频通话-高屿”。

　　什么情况？许舟的大脑强行开机，划过这个问号。他勉强睁开一条缝，手指一划接通了电话，手机举起来，摄像头懒洋洋地对准寝室脏兮兮的白花花的天花板。

　　屏幕里却赫然是一张大脸——高屿。他眼睛瞪得溜圆，正透过镜头四下扫视许舟的天花板，活力十足地喊道：“喂！许舟！”

　　“嗯……说。”许舟的声音糊成一团，像从深水里冒出来。

　　高屿清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传来：“我现在食堂二楼吃早饭！限你三分钟内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嘿嘿，昨晚的拳头你就白挨了。”

　　许舟的眼皮猛地抬了一下，困意瞬间被这嚣张的通知驱散了一大半，声音里带了点火星：“你小子……威胁我？”

　　“这叫‘通知’，”高屿在镜头里挑了挑眉，“不是威胁。来不来，随你。”

　　“呵……”许舟彻底清醒了，一抹玩味的笑意浮上嘴角。有意思。他掀开被子：“行，等着。”这小子，胆儿肥了？他倒要看看唱的哪出。

　　动作快得像一阵风，简单洗漱套上衣服，抓起书包就冲下楼。食堂二楼，人来人往。许舟锐利的目光一扫，果然在靠窗最显眼的一排位置锁定了目标——高屿正捧着碗粥，也正好整以暇地看向门口，嘴角还挂着点得逞的弧度。

　　许舟径直走过去，毫不客气地从高屿面前的餐盘里抄起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大口。

　　这种自来熟的“强盗”行为，若是外人看来，绝对不像才认识一个星期的交情。然而男生间的友谊，有时候突破某个屏障，就是如此自然而迅猛。

　　“一大清早，”许舟嚼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质问，“叫我来干嘛？表演吃早饭？”

　　“没啥事儿，”高屿笑得眼睛弯弯，“就觉得好玩。你看，起得早多好，空气清新，时间充足，你这不也受益了？”

　　“你这脑回路……”许舟被噎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摇头，“我服。脸上的服气看到了吧？”许舟用手指了指脸上的红印，昨晚的拳头。“好疼呀，好疼呀……”

　　高屿满意地笑了笑，冲着腮帮子鼓鼓的许舟俏皮地眨了眨眼，抛出一个诱饵：“别气了，补偿你。这周六，带你去个地方，我家附近的那个小海滩。沙滩，星光，还不错吧？”

　　“海滩？”许舟眼睛倏地亮了，刚到这座海滨城市读书不久，大海对他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更别说有个本地人当向导，“哪一个沙滩？”他咽下嘴里的食物，追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带我去？”

　　高屿喝了口豆浆，语气随意：“刚好要去，顺便捎上你呗。你最合适跟我走这一趟。”

　　“合适？”许舟精准地捕捉到这个词，放下手里的半个包子，斜睨着高屿，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带着点调侃的恶劣笑容，“合适什么？合适当你男朋友见家长啊？”

　　“靠！”高屿瞬间破功，脸皱成一团，一记友情破颜拳就擂在了许舟坚实的胸膛上，发出闷响，“你狗嘴里能不能吐点象牙？再嘴欠我真动手了！”

　　“行行行！错了错了！”许舟笑着举手投降，胸膛挨了一拳反倒显得心情更好了。

　　早餐在拌嘴中结束。走出食堂大门，外面是清冷的晨光和薄雾。高屿一脚蹬开自己的自行车锁，长腿一跨，利落地坐了上去。许舟则只能背着他那有点沉的书包，准备步行去上课。

　　高屿单脚撑地，扭过头对慢一步的许舟说：“真不考虑整一辆？比你腿儿着快多了。”

　　“再说吧，”许舟摆摆手，示意他先走，“行了别显摆了，快滚，一会儿迟到别怪我没喊你。”

　　“切，走了！”高屿一蹬踏板，车轮碾过路面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身影很快融入清晨涌动的人流里。

　　接下来的几天，校园如同精确的钟表。许舟的生活三点一线：宿舍、食堂、图书馆，规律得像设定好的程序。

　　偶尔在高屿骑着他那辆醒目的自行车风风火火穿过林荫道时，许舟也只是隔着人群，短暂地掠上一眼。

　　大课上，高屿总会习惯性地给他旁边的座位留个位置，但许舟每次只是挥挥手，示意他自己去坐前排。彼此的学习习惯不同，都默契地尊重着对方的轨迹。

　　日子就在翻书声和笔尖的沙沙声中，不声不响地滑向了约定的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