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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瑞鹤仙—2 ...

  •   第三章

      下了正堂,三人一路穿花、拂柳、过桥,缓缓向西行去。
      沈瞻淇边走边浏览着园中光景,禁不住在心中赞叹道:“好个清雅的园囿啊。”没想到庄家虽是商贾人家,所筑园囿却显得素淡清新、自成一格,不似时下众多园囿,极尽奢华之能事,结果俗丽不堪。宋时私家造园方兴未艾,官宦、地主、富商无不争相构筑。庄家原是洛阳大家,当然也不例外。靖康之前,北依邙山、南对龙门,又有伊、洛、瀍、涧诸水蜿蜒其间的西京洛阳,因其林壑优美而人文荟萃,园囿更是星罗棋布,其中如文彦博的东园、司马光的独乐园,都是称盛一时的名园。庄家不想在华丽奇巧上与官宦名园争胜,又恰好家风好道,便独辟蹊径,师法自然、无为而治了,因其园北望邙山而名之为望岳园。南迁苏州之后,园名风格仍然不变。
      倪素月一面走,一面向女儿介绍园中各苑情形:“这望岳园中,目下共开有九苑:方圆最大的正苑,名为‘兰苑’,庄主居其东,大娘居其西;南面诸苑现有三位公子居处,分别是‘桐’、‘桂’、‘竹’苑;北面诸苑开有祖母的‘松苑’及四娘、五娘的‘杏’、‘李’二苑。正苑东面,大娘原本是想请祖母居住的,奈何祖母素与大娘面和心离,不肯住得太近,便分给了二娘,名之为‘荷苑’;我们‘梅苑’位于正苑之西。”
      沈瞻淇点着头,默默将大致的方位记在心里。
      到梅苑坐下以后,倪素月感叹道:“我儿一别十八载,家中情形如今一概不知,若是小家小户的,倒也罢了,只是这望岳园家大业大的,其中千头万绪,真是,教我一时都不知从何说起。”
      沈瞻淇安慰道:“娘亲不必为难,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到眼前的事情,何必为之着恼?”
      寂兰在一旁笑道:“素月是怕你初来乍到,学不来这里的规矩,惹得大娘不悦,又要生出是非。”转向倪素月,又道:“你呀,就不用操这份闲心了!方才在正堂上应对,我看明珠强你百倍,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起初也有顾虑,后来见这阵势,真是不由不赞叹子野教女有方啊。”
      提及沈先,倪素月不禁伤怀道:“想不到沈先生竟去得如此匆促!”竟油然红了眼圈。
      寂兰忙道:“故人已矣,不必多想了!如今紧要的是明珠!”
      “哦,是!”倪素月赶紧收整情绪。
      寂兰道:“你且将这家中诸人情形,简要说与明珠得知吧,也好令她心中有个底数。”
      “嗯。”倪素月应着,便转向女儿道:“如今家中,你也看到,是大娘主事,祖母年迈,连松苑也少出了,我们只不去招惹她,当是无事。庄主主外经营,少问家里,是故园中大小事务,全数决于大娘。大娘持家,以家规为范,定长幼、别尊卑,教儿女、治奴仆,恪勤尚俭、井井有条,赏罚分明、上下无不敬服。园中自然也有爱惹事的,却也只敢在底下闹闹,若是教大娘得知,重则能撵出门去。所以这些年来,我和你姐姐还算过得不错。对了,你姐姐明玥如今嫁在城西鲁家,明日我便遣了人教她过来与你一聚。”
      “姐姐嫁去过得可好么?”沈瞻淇问,对于姐姐,其实她已经全然记不得了。
      倪素月与寂兰互看了一眼,寂兰不语,倪素月道:“鲁家自然也是殷实人家,隔日明玥归来,你便知道了。”
      “我可还有弟妹么?”沈瞻淇问。
      “同胞弟妹是没有了,”倪素月道,“你的弟妹,都是四娘、五娘所出。这家中兄弟姐妹不少,日后也少不得要碰面,我便为你解说一番吧。你在庄家女儿当中,排行第五,上面的姐姐有大娘的兰心、二娘的玉环、玉珮,还有明玥,她们都嫁了,在你之下,便是四娘的采蘋和采荇了。采蘋今年十七,大娘正在为她议婚。我看今日情形,大娘必也要着手为你张罗了。”
      沈瞻淇笑一笑道:“我却不需她张罗。”
      “胡话!”倪素月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要她张罗,莫不你还自己张罗去?沈先生遣你归来,我看便也是如此打算的,毕竟庄家嫁女,就算是庶出,夫家也不至差到哪里去。”
      沈瞻淇但笑不语,随她去说。
      倪素月接着道:“家中兄弟,共有五个,大公子云腾、三公子云飞,出自大娘,二公子云跃、四公子云扬,出自二娘,大公子、二公子已娶有妻室,三公子去年满二十,也移住到南苑去了。四公子年方十五,如今不在家中,年前便入和靖书院就学去了。还有五公子云舒,方才七岁,仍随四娘住在杏苑。”
      “不知家中诸人可都好相与么?”沈瞻淇问。
      倪素月道:“大家之中,人多事杂,哪得人人都好相与?好在有大娘治下甚严,便有事端,总也与我们无关。即便真有事,但多多忍耐些,莫与他争,也就是了。”继而想起女儿方才在正堂的言语,不禁叮咛道:“明珠!此地毕竟比不得你原来小门小户,应对进退间,切不可擅自主张,坏了规矩。今日大娘是念你初来,不予追究,他日便未必如此宽忍了。你莫笑,切切记得!”
      “女儿记下了!”沈瞻淇微笑道,“‘虫全性命缘无毒,木尽天年为不材’,我都省得。”
      “如此甚好。”倪素月欣慰道,“我与兰炼师还有些话说,你且先随了养娘,下去拾掇拾掇吧。”

      * * *

      四日后,庄明玥方才归来。
      母女三人见过之后,倪素月轻声问:“鲁家又不许么?”
      “嗯。”庄明玥轻应了一声,叹道:“若非娘亲三度遣人去接,便是今日,也是出不来的。”
      沈瞻淇打量着姐姐严严实实的装扮,奇道:“大热的天,姐姐如何这般打扮?”
      庄明玥闻言,竟倏然红了眼圈,泪水盈盈欲堕。
      倪素月急忙拉过小女儿,道:“今日我母女三人终能团聚,是欢喜事,其他暂且休论。明珠,你不是说泉州通海外,有许多奇闻轶事么?今日便接着讲来,也让明玥一起听听。”
      “哦!”沈瞻淇暂时将心中疑惑放下,接着先前与娘亲的谈话,又开始眉飞色舞地解说海外奇谭,“方才说到那肤色黝黑之人,我在泉州街头也见过的,据说其故地远在天竺之西,名唤大食。我见过唐时书籍言道,彼时长安城中便有所谓‘昆仑奴’,也是浑身黧黑……”
      小丫环晴雪带了另一个丫环进门来,轻唤了一声:“五姑娘!”
      “何事?”沈瞻淇问。
      “大少夫人遣了碧玉姐姐前来,说是有请姑娘过桂苑一叙。”晴雪答道。
      “哦?”沈瞻淇迟疑着,这大少夫人柴玉瓶,与自己只在餐桌上照照面而已,并无更多往来,何以今日忽地热络起来?
      见她犹疑,碧玉上前躬身回道:“回五姑娘,是少夫人昨日打得几对上好珠花,想送给几位小姑,今日便遣了婢子前来,邀四姑娘、五姑娘到桂苑去各自选取。”她进门后,见到庄明玥也在,便机灵地把“四姑娘”也加了进去。
      庄明玥笑道:“我便不去了。谢谢你家少夫人,烦请告知,上回相送的珠花我还戴着呢,改日再登门叙谈。”又对沈瞻淇道:“妹妹便随她去吧,嫂嫂也是一番好意。”
      沈瞻淇便携了晴雪,随碧玉过桂苑。桂苑在梅苑东南,三人绕开正苑,穿过梅苑南面低矮的花墙,踏上了一条石子小径。沈瞻淇见小径右手边的花墙上有丛丛茂竹伸出墙外,推测道:“此必是竹苑了。”
      碧玉答:“正是竹苑。”
      正行进间,忽有琴声缥缈而来,若有若无、时断时续,沈瞻淇大异,不禁驻足细听,只觉得琴声和静清远,音韵仿如在水云间回转。不由轻喟一声,赞道:

      “竹下瑶琴三五声,清商初起水云间。”

      话音才落,琴声蓦的顿了一下。沈瞻淇一笑,对碧玉道:“走吧。”
      碧玉似乎也听得如醉如痴,一时间不曾听见五姑娘吩咐,被晴雪推了一下,强笑道:“原来三少爷回来了。”
      晴雪“噗哧”一笑,见姑娘已经走到前头,便顾不得取笑碧玉,追了上去。
      才进桂苑厅门,柴玉瓶便迎了出来,“五妹可来了,我还道我这个嫂嫂面子不够大呢。”
      “大嫂说笑了。”沈瞻淇客气道。
      柴玉瓶携了她踏进厅来。厅中,六姑娘庄采蘋、七姑娘庄采荇正在与一个年轻男子说话。那男子见又有人来,抬头来看,与沈瞻淇四目相对时,禁不住“咦”了一声。
      沈瞻淇也是一愣,全未料到竟会在这里重遇他,那个男子,正是那日西湖之上的“柴大官人”!对啊,她这时才联系起来,大嫂正是姓柴!此人莫非是柴玉瓶的兄弟?
      果然,柴玉瓶为沈瞻淇引见道:“这是舍弟柴俊杰。”又对柴俊杰道:“这就是五妹明珠。”
      二人互相见过礼,沈瞻淇走到左首椅子上坐下,柴俊杰亦步亦趋也坐到这边来。沈瞻淇颇有些恼怒地斜了他一眼,他却一直微笑着,全不以为意。
      此后,柴玉瓶取出珠花让妹妹们挑选,随后又接着闲话,而柴俊杰一直跟在沈瞻淇左右,令她好生不自在。坐不多时,便起身向柴玉瓶告辞。柴玉瓶也不强留,送到厅门便转身进去。沈瞻淇跨出门,不料柴俊杰也跟了出来,她侧身停步,不悦道:“柴公子请留步。”
      柴俊杰一笑,轻道:“林小官久违了!想来你我确实有缘。”
      “我看未必!”沈瞻淇冷哼一声,转身就走。早知道柴玉瓶相邀,不会是什么好事,原来哄了她们姐妹前来,是让自己兄弟暗地里相亲的!
      柴俊杰并不紧追,只站在门前目送她离去,唇边笑意更深。
      柴玉瓶送完庄采蘋姐妹过来,见弟弟还在望着苑门痴笑,忍不住伸手到他眼前晃了晃,取笑道:“去得远了!这千里眼的工夫,可不是一时半会能练得会的!”
      柴俊杰抓住姐姐的手,央求道:“好姐姐!就是她了,就是她了!这回你可要帮帮兄弟,定要成全了这桩美事!”
      “姐姐省得!”柴玉瓶笑道,“便冲她这等本事,我也是要刮目相看的。”自己这个薄幸浪荡的兄弟,花间悠游从来都是得心应手,几时为了女人求过人?“怎么样?姐姐说得不错吧,管教你相过了我家小姑,自然收心定性。”柴玉瓶邀功道。兄弟已经年过二十五了,还是不肯议亲,说是若非娶得天下第一的美人儿,他就要游遍花丛,必要耍得疲累了才肯罢休。爹娘只此一个嫡子,自小娇纵溺爱,哪里管得了他?每每写信来,教女儿也多多留心为兄弟张罗张罗,总不能由着他如此使性下去。这次兄弟游商过苏州,顺便上望岳园来拜望,柴玉瓶又旧事重提,柴俊杰也一贯地搪塞。
      “诶!”柴玉瓶忽然想到一人,“对了,我家新近回来一位小姑,说是早年寄养在他人家中的,生得果然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年过双十还不曾字人,我看定是心气太高的缘故。”她打量着兄弟,啧啧道:“看看我兄弟,如此英俊潇洒、器宇轩昂,自然定是要那般出色的美人儿才能配得来的,真真是天造地设、一对佳偶!”
      柴俊杰不感兴趣,哂然道:“便是你家那六妹、七妹,当初也听你夸得天花乱坠,可看过之后,不过尔尔,中人之上罢了。这世间什么样的美人儿我没见过?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看庄家也就是那三娘,还算得是个拔尖的美人儿,可惜太老了些!不然……”
      柴玉瓶啐了他一声,点着他的脑袋,骂道:“你个没羞没臊的!这贼眼便连长辈的颜色也不放过!小心瞎了你!”
      柴俊杰任她指点,不以为意,“我早说了不需你们操心,你们偏要自寻烦恼。姻缘姻缘么,总要缘分到了,才好水到渠成,急的什么。”
      “哼!”柴玉瓶道,“这回看你求不求我,方才我说的小姑,还正是三娘所出的。”
      “哦?”柴俊杰兴致稍起,但随即又道:“那三娘美则美矣,可惜是个灯草般的人儿,风吹吹便倒了,想来这个姑娘,也强不到哪里去。”要人伺候还则罢了,更讨厌的是不禁折腾,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便无趣之至了。
      柴玉瓶但笑不语,不再与他分辩,顾自遣人去将小姑邀了来。她心下已经笃定这回兄弟的婚事应该万无一失,总算可以了却父母家人的心病了。此时看来,果然不出所料。

      * * *

      沈瞻淇出了桂苑,快步走在石子小径上。近竹苑时,留心倾听了一下,和缓的琴声仍然断续在响,不觉放慢了脚步。
      晴雪问道:“姑娘可要去拜望三少爷?”
      沈瞻淇轻笑道:“主人不请,何必相扰?”大凡雅好丝桐者,多愿独乐乐,少有众乐乐者,鼓琴多为乐己而非娱人。一则是琴弦以蚕丝制成,声音微细,非定心静气者仔细聆听而无以得其妙;二则琴者多心气高傲,尽管世间知音极稀,却绝不愿轻浮佻达或附庸风雅者与闻,他们认为,乐乃用以返璞养心、修身理性的圣事,而非娱悦耳目的声色享受,或是自标高雅、徒博虚声、夸示局外的手段。
      二人缓缓地边走边听,沈瞻淇只觉得方才在桂苑的一腔懊恼尽被远远抛开,耳中只有微微的琴声和风声。这一曲很快便终了了,二人也渐近梅苑。沈瞻淇轻叹道:

      “一曲身外都无事,复知是时心静闲。”

      正要加快脚步,却听见竹苑墙内有人朗声说道:“雅客既来,何以两过其门而不入?”
      沈瞻淇一笑,扬声道:“搅扰三公子雅兴了!”
      “正门有请!”墙内人邀请道。
      于是,沈瞻淇含笑带了晴雪转往竹苑正门行去。到得正门,只见苑门大开,一身月白的主人正在门内负手而立,等待客人到来。沈瞻淇抬头看向主人面容,顿时一错愕,这不是“筠卿”么?想不到,那日在简寂观前宛然天人的筠卿就是庄三公子!
      庄三公子对着来人拱手道:“在下庄云飞,敢问姑娘芳名?”
      沈瞻淇盈盈敛衽回礼道:“小女子沈瞻淇,叨扰三公子了。”
      “哪里!”庄云飞侧身请客人进去,“沈姑娘慧心独具,庄某今日有幸一遇,不揣冒昧,敢请姑娘共赏一曲,还望姑娘能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沈瞻淇道,“瞻淇不谙琴艺,只能就自己领悟略谈一二而已。”
      两人沿着通幽小径向内行去,径边竹枝茂盛,清影婆娑,淡香怡人。直到沿着小径转了个弯,一座精舍才呈现眼前,此时,舍前左首安放了一副香几,炉中细细线香的袅袅轻烟正幽幽然盘旋升起,正中琴案上是一张古朴的素琴,而右手边,两个僮仆已在抬出的茶案上摆上了新煮就的茶汤,酽酽浓香似乎不经意般飘了过来。
      “三公子好个所在!”沈瞻淇由衷赞道,“微风送茶香,竹露滴清响。”
      “扫阶缘客至,横琴待君赏。”庄云飞应道,伸手请沈瞻淇入座。
      “三公子高抬了。”沈瞻淇走到茶案旁坐下。
      “不然。”庄云飞微微摇头,也坐了下来,对沈瞻淇道:“庄某近日新谱一曲,名为《秋水云天》,方才正在打谱试弹、斟酌定音,而沈姑娘只匆匆一过,便一语道破曲中韵味,如此知曲者,岂能是凡俗之人?”方才,他自己也是初次弹奏,正为曲中那飘逸空灵、逍遥物外的韵律沉醉间,乍闻墙外雅客点评,不觉心头一震,然而墙外人并未久留。他回想一下,似乎是个女子,心下不免微有憾意,笑一笑便不再放在心上。不料,没过半个时辰,那女子又过墙外,他听到丫环与她的对答,又听到那女子随口一占的诗句,惊讶于她才思敏捷的同时,更庆幸一贯曲高和寡的自己在这俗人充斥的望岳园中竟能觅得知音了。欣喜之下,他出声留住了墙外雅客,管他是男是女呢。
      沈瞻淇不再谦辞,笑道:“既如此,瞻淇可否聆听三公子再弄仙音?”
      “正有此意。”庄云飞欣然道,随即起身到琴案边坐定,看沈瞻淇一眼,准备开始弹奏。
      “请!”沈瞻淇示意。
      于是,舒缓的琴音徐徐响起。沈瞻淇正襟危坐、双目微垂,凝神静听,此次近在咫尺,听得真切分明,心绪不觉随着琴音起伏回转,而身外诸事已无一在心了。
      一曲弄毕,二人许久不曾言语。
      终于,沈瞻淇道:“三公子鼓琴,恬淡从容,感于声、发于心而应于手,真神技也!此曲开篇看似平淡,而意境却高深幽远,‘商’音起如潺湲流水,然后开门见山,动静相生,匠心独运,宛如水墨丹青,淡然雅致,不可多得。只是……”她顿了一下,见庄云飞兴味盎然地请她继续,于是接着道:“只是我觉得,结曲时高音奏来,似有刻意之痕,若是能再淡漠空灵些,则轻缓蕴藉,更见深邃。”
      庄云飞听得不住点头,“沈姑娘所言甚是!云飞一直觉得似有所缺,原来就在于此了!我即日就将它改过来,待他日重奏时,不知可否再请姑娘过来一听?”
      “乐意之至!”沈瞻淇欣然应承。
      “沈姑娘察琴曲之微,精雅乐之理,却不知师从何家?”庄云飞问。
      沈瞻淇笑道:“并无所师,只是略读过前人琴论而已。瞻淇家道并不宽裕,镇日忙碌,多为家计。”
      “如此,则足见沈姑娘灵心妙悟,更加难得。”庄云飞由衷赞道。谛观琴史,早在先秦就已有“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之现实;琴曲难懂,也早已有“伯牙子期、知音难遇”的典故。一般人等对琴不甚了了,已非一日,甚至画卷之中也屡见有“琴器倒置”的现象。至于弹琴、听琴人少,而好筝笛琵琶者众,也是自古皆然,唐人诗句中就屡有“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唐刘长卿诗)之类的感叹。宋室南迁之后,“琴棋书画”作为文人四事,琴为之首,也非就其数量而言,而是从琴的本质内涵着眼的。而从其数量来看,则无论汉魏晋唐宋,历朝历代,即使在文人之中,琴也从未像棋、书、画那样普及过,至于在一般人众之中,就更是如此。
      沈瞻淇这回只笑了笑,接下了他的赞誉,望向他案上的素琴,问道:“不知公子爱琴,可有雅号?”
      “有。”庄云飞答,“我名之为‘白石流泉’。”
      沈瞻淇颔首,“‘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果然好雅号!”起身到琴案前,俯首打量着案上横卧的“白石流泉”。来来回回审视良久,方才轻声赞叹道:“我看琴有四美,公子此琴可得其三矣。”
      “哦,如何四美?愿闻其详。”庄云飞问,心下思忖,但不知她还会有何等高论。一时间竟无暇去细思,这个女子今日才初次见面,而自己俨然与她已经熟稔许久一般。
      沈瞻淇道:“四美者,其一、韵致美。此琴音色自不消说,方才已然聆听过;再观其形韵,琴头紧贴桌面,琴尾由雁足从腰部撑起,尾端微离案边,整张琴看去似乎昂首欲飞;琴头轸穗飘然垂下,微风轻拂,婀娜妩媚。韵致具矣。”
      “其二呢?”庄云飞饶有兴味,继续问道。
      “其二,为形制美。公子既为琴者,当然烂熟于心。”沈瞻淇道。上古琴论云:琴制长三尺六寸五分,象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年岁之三百六十五日也;广六寸,象六合也;有上下,象天地之气相呼吸也。其底上曰池,下曰沼,池者水也,水者平也,沼者伏也,上平则下伏。前广而后狭,象尊卑有差也。上圆象天,下方法地。龙池长八寸,以通八风;凤沼长四寸,以合四气。其弦有五,以按五音,象五行也。远取诸物,以自然事物为琴之部件命名,如岳山、龙池、凤沼、雁足、天柱、地柱等;近取诸身,以人体部位为琴之各段命名,如琴头、琴额、琴颈、琴项、琴肩、琴腰、焦尾、舌穴、弦眼等。一张造型端庄的琴,其漆色、其额宽、其项实、其岳高、其肩正、其腰度、其足平,观之如婷婷玉立之仙人;抚之如人声有情之吟唱。此外,琴式样的变化也恰与不同时代的审美相适应。如唐以丰满为美,则琴体大,轮廓圆柔饱满;宋琴承袭了唐琴的宽大形体,但琴面弧度较唐琴为小,体扁身薄,好黑色髹漆,底平而不似唐琴微作仰瓦状,故琴有“唐圆宋扁”之说。
      庄云飞颔首,请她再往下说。
      “其三,为名题美。”沈瞻淇侃侃而谈,“琴乐不同于其他,所求者为素雅大方之韵,其上唯一的装饰,便是镌刻于琴背面的铭文,包括琴名与题词,如此,琴便更添书香之气、风雅之韵了。”
      “不错。”庄云飞将琴身轻轻翻转,琴底的铭文小字便呈现在客人面前。待沈瞻淇看过,又将琴轻轻放回,再问:“姑娘已说了三美,这最后一美,可是此琴所缺?”
      沈瞻淇笑道:“公子素琴,前三者已无疑问,只不知此琴可有来历否?”
      庄云飞答:“并无来历,此琴乃是我自己斫制的。”
      “嗯,这就难怪了。”沈瞻淇道,“琴之第四美,乃苍古美。琴经长期弹奏,加之木质、漆底不同,往往会出现各种不同的断纹。此琴并无古朴断纹,可推知问世至多不过五六年。”
      “正是!”庄云飞欣然道,“姑娘见解,果然非凡。琴之断纹,常见有蛇腹断、梅花断、牛毛断、龙纹断、龟纹断、冰裂断等。琴家认为,断纹之琴音质透澈,外表美观,故更为名贵。”接着不由叹道:“姑娘慧性如此,竟未曾学琴,着实可惜!四美辨琴之论,云飞心悦诚服。韵致者,琴之根本,视听所自;形制者,远取诸物,近取诸身;名题者,文墨琴音,相得益彰;古朴者,沧桑凝重,断纹为证。说得好!云飞此琴,也确如姑娘所言,四美仅得其三。此琴所用木料虽为陈木,到底仍感古朴不足。”
      沈瞻淇点头赞同,回首看了看炉中的线香,早在不知何时已经燃尽,于是向庄云飞告辞道:“今日三公子雅乐,洗尽瞻淇凡心,实乃瞻淇荣幸!瞻淇也已叨扰多时,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庄云飞送她出来,一路上几度欲言又止,到苑门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云飞冒昧,敢问沈姑娘可是在此园中有亲旧么?”
      沈瞻淇一愕,有否亲旧,与相谈甚欢有关系吗?倏尔一个闪念,旋即笑道:“今日晚膳时分,公子便知端的。”挥手而去。
      庄云飞立在原地,望着她们出门,倏尔间讶然惊觉,自己居然头一回感觉到对一个女子的离去怅怅然若有所失。
      沈瞻淇二人进了梅苑,在□□中穿行,晴雪到此时方才喋喋不休道:“姑娘方才好口才!竟能说得三少爷连连称是。姑娘不知,非但这望岳园中众人,莫敢指望三少爷垂顾,便是这苏州城里,能令三少爷正眼相看的,也没得几人。年前,三少爷弱冠,大夫人为他议婚,他总是推三阻四,左右就是看不入眼,如今更是听也不听。此前,大少爷还曾向夫人建议,暗地里送了他苑中的碧玉姐姐去竹苑予三少爷暖床,谁知弄巧成拙,三少爷为此险些与大少爷大打出手呢。唉!”晴雪叹息的口气,丝毫不似十四五岁的小丫头。
      沈瞻淇但听她说,笑而不语。也是!可想而知,这望岳园中的女儿家,有谁会不爱慕那天人也似的三少爷啊,他是大娘幼子,又生得那般神仙风骨,明知当不得正堂少夫人,便想着就是为婢作妾也使得。可惜的是这位庄三公子,偏是生得一副冷冰冰的性子,拒人千里,左右难以近身。其实,在她看来,恐怕并非三公子令人难近,更多的原因是众女接近他,目的也太明确、急切了些,若是胸怀坦荡,俯仰无私,未必三公子就冷若冰霜啊,自己今日经历便是明证。

      第四章

      那柴俊杰自从在桂苑重遇沈瞻淇之后,居然打定主意非她不娶了,当日便遣了家仆直奔江陵府(今湖北荆州)去向父母报信,一面撺掇了姐姐先到裴夫人处吹风,一面去找能言善道的媒子,教明日便带上草帖子,携礼登门提亲。
      庄重源闻讯,不禁喜出望外,正愁着如何能尽快打发了令他不安的明珠,不想这么快就有喜事找上门来,还点着名就要明珠。不需多想,他便对这桩美事满口应承下来,本来,庄、柴两家原是洛阳故旧,庄家长媳便娶自柴家;柴家身家丰沛人尽皆知,柴俊杰仪表堂堂也是有目共睹,如此称心佳婿到何处去找?而年过双十尚未许嫁的明珠,尽管颜色美丽,但毕竟是过时不嫁之女,谁知以前是否有过私情?虽然自她回来之后,也算得深居简出、进退守礼,但此前种种总不免令人有所揣测,就像那个石冲,夫人作主,留是留下了,但他总觉得不甚妥当,无法放心,到底造了个借口,把他远远地打发到岳州(今岳阳)分号上去了。那柴俊杰还托媒子传话说,希望能够早定亲事,早日迎娶,更是正中他下怀!想到原以为要费尽周折才能嫁出的明珠,这么快就要出门了,他不由得喜上眉梢。
      打发了媒子,庄重源匆匆忙忙赶去夫人房内通报消息。
      “夫人,夫人!”庄重源兴冲冲地进门便对夫人说道,“今日有喜事登门了!方才有媒来提亲,要娶明珠!”
      “是柴俊杰吧。”裴雨梨全无意外,却有嗔意,“我还道等晚些时候闲下来再与你商议,却不料你竟先自作主了。”
      “怎么?”庄重源奇道,“难道夫人以为不妥么?”
      裴雨梨道:“儿女婚姻,说是说父母作主,总也要儿女情愿。你这般匆忙定论,全不问明珠心意,便是她日后迫于情势应允了,也不免心有怨尤。柴俊杰此事,今日早前玉瓶便来向我说起,我未曾应她。之后我遣人去问了明珠,明珠回说十分不愿。我想这事便罢了也不可惜。”
      “这却是为何?”庄重源不解,“庄、柴两家乃是世交,柴家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难道还会亏了明珠不成?”
      “哼!”裴雨梨冷哼一声,“家大业大便是幸事么?女儿家一生,难道只图你个吃穿用度?便不消明珠说,我也是知晓的,那柴俊杰别个不行,狎妓□□却是个中老手,这种无品之流,难入我眼中。我自主事以来,经手嫁出的姑娘,尚无一人配的是这般女婿!”
      庄重源见夫人动怒,有些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听她并没有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又不由暗自松了口气。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那“狎妓□□”的“无品之流”呢,那张氏、秦氏便都是妓女出身,当初为纳她们进门,夫妻俩没少吵闹过。裴雨梨出身官宦大家,自幼熟读女教,也一贯以贤德自居,入门两年,见丈夫对自己的侍女柳氏有意,还主动让他收了房。建炎初年,庄重源救下了落难姑娘倪素月,慕其美貌,要纳她入门,裴雨梨尽管十分不悦,却也并未多加阻挠。但在他家有娇妻美妾仍然游戏花丛,竟至非要纳妓为妾时,裴雨梨终于爆发了。当时,那张氏得知夫人不许,竟主动找到夫人,哀哀求告,自言出身贫寒,被人骗卖才入娼门,实非得已,久盼从良,而终于得遇庄郎,若得夫人允准,进门后定当尽心竭力服侍夫人,唯夫人之命是从。夫人终被她求得动了恻隐之心,叹息着点了头。而此缺一开,庄重源便更加肆无忌惮,气得夫人再不许他亲近。而那最后纳进的秦氏,初入门时还当夫人好欺,嚣张跋扈,有恃无恐,直到夫人忍无可忍,大发河东雌威,拿出雷霆手段,当着庄重源的面将她打了个皮开肉绽、鬼哭狼嚎之后,才终于知道望岳园的主人到底是谁。
      庄重源颇有些为难地开口道:“只是如今,我已然应下了,总不成又去退了吧?柴家也不会答应啊。”
      裴雨梨哂道:“你腹中那点心思,我岂不知?只想着早早将明珠送出门去!哼!我劝你还是早日收心定性为上,否则难免重蹈你父覆辙。年纪都一大把了,竟还不如儿子知道自制!”见丈夫默然不语,也知道多说无益,于是又道:“如今不过是才下草帖子罢了,定不定亲,还有回转余地,倒也不用着急。”
      庄重源疑惑道:“夫人的意思是……”
      裴雨梨道:“你既已接下草贴,我总不能去将他退了,驳你颜面。我料他不日就会来下细贴,到时候,你与我坐到一边,不许多加口舌,此事我自有主张!”
      果然,柴俊杰根本等不得父母的允肯——其实父母也必然是会允肯的,这边又借了姐姐姐夫的支持,勉强按捺了两日,再等不及,便遣了媒子携酒来递细贴子。那细贴之上,照例详细地写明了自家三代之内的名讳,更不遗余力地开列了家中各地田产家当的具体名目,密密麻麻的小字把个帖子挤得满满当当,似乎还意犹未尽。柴俊杰事先便厚谢了媒子,教一定要舌灿莲花,今日必得要女家喝了那“许口酒”,带回她家的“回鱼箸”。至于之后嘛,相亲一节就不必了——他自己早就相中了,直接就下定,然后最好能在八月中就把亲做了。
      柴俊杰志得意满地在自家别院里等回音。好不容易等到媒子进门,却是垂头丧气地原样返回。惊问其故,媒子回说,上回递草帖子,是庄主接的,这回递细帖子,没想到却是大夫人坐在堂上,任凭她天花乱坠,夫人尽皆无动于衷,最后夫人说,她庄家自己便家大业大,本于钱财家产之上毫无兴趣,何况这个女儿生得花容月貌,自个儿心气又高,定然要嫁那儒雅斯文的官宦人家子弟,方才不致教俗气埋没了去。媒子临去,还惭愧地退还了柴俊杰先前的厚赠。
      柴俊杰颇觉懊丧,没想到裴夫人不仅回拒了媒子,还连带暗讽了他铜臭逼人。到此时方才想起来,姐姐去向裴夫人探询归来,便说过此事恐怕难谐的话。只是他自己初次遣媒顺利过了礼,一时兴奋,竟将姐姐的话全数忘到了脑后。看来这一次,还是要多多拜托姐姐从中帮衬,此外,父母要是接了信欣然前来,便更好了,有他们二老与庄家“叙叙旧好”,庄家总不能再驳了故旧的面子吧?

      * * *

      同住在一个庄园之中,自然少不得与园中众人往来。便从上回去过之后,沈瞻淇还到过桂苑二三次,倒也确实是众家姐妹媳妇的小聚,并无其他。这一回,大家刚从兰苑领了田庄新进的梨枣葡萄出来,柴玉瓶又邀着闲居无事的姐妹们到桂苑尝新。不待沈瞻淇推拒,已被庄采荇一块拉了过去。七岁的庄云舒早就和柴玉瓶五岁的女儿追逐着跑出去老远了。
      中秋渐近,桂苑庭外几株丹桂碎花满树,微风吹送,飘散了满苑的幽香。环坐在院中的众人,无不深吸着桂香,心旷神怡。
      园中众人闲聚,每每愿意拉上沈瞻淇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她擅学瓦子中的“说话人”讲史说话,她腹中的故事不比那说话人少,但凡《史记》、《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兴废战争之事,她俱能绘声绘色娓娓道来。不过,闲居的女子们最爱听的却是烟粉奇缘、传奇灵怪、张小娘子、宋小官人之类的艳事轶闻。今日拗不过众人,沈瞻淇讲的便是本朝传奇故事集《青琐高议》当中的《王榭》:
      “……那王榭抱着浮板,随着波浪漂游,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个大浪打来,将他冲到一座沙洲之上。王榭正踌躇间,有一黑衣老翁走了过来,见了王榭,竟道:‘老儿愚昧,竟不知主人郎到了。’王榭心下怪异,问他:‘此为何地?’老翁答道:‘此地乃是乌衣国。请主人郎随了老儿回家去吧。’王榭……”
      沈瞻淇正说话间,却瞥见柴俊杰施施然自厅中踱了出来,迳自悠闲地在她对面找了个地方坐下,并不言语,只是满含笑意地盯着她看。看得沈瞻淇浑身上下仿如爬蚁,不自在得紧。柴俊杰提亲不遂之事,裴雨梨虽未对众人明说过,但在园中早已风传开来,沈瞻淇岂会不知?而且,她还知道柴俊杰贼心不死,柴玉瓶除了常去裴雨梨处游说之外,更三不五时地在自己面前表白柴家的好处,目的昭彰。本来避着桂苑,便是不愿再遇到柴俊杰,今日进桂苑之门,也一味地提防着柴俊杰的“偶然”出现。现在,柴俊杰从厅中走了出来,可见是早就躲在其中的。
      “嗯嗯!”沈瞻淇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接着道:“王榭不敢废读书大事,欲入乌衣书院,便与众生一道应入门试。应试众生之中,有一人名唤行不通的,拿到试题一看,颇为疑惑,不敢下笔,于是请问先生:‘少一字否?’答曰:‘否’,未几又请问:‘可加字否?’答曰:‘不可’,俄而又欲请先生过来,先生不禁火大道:‘便教你作《俊杰赋》,如何这般罗唣不休!’行不通悻悻道:‘赋便赋吧,却是恁地颇有‘贼’性!’”
      众人一怔,然后哄然大笑。庄云舒一时不曾提防,愣将口中葡萄尽数喷了出去,还要笑嚷道:“哈哈哈……便是我也认得那‘贼’字!”
      柴俊杰嘴角上弯,笑意更深,丝毫不见恼怒的迹象。他不是白痴,沈瞻淇绕着弯儿骂他“颇有贼性”,告诫他“行不通”,他岂能听不出来?他实在佩服她的本事,好好地说着故事,竟也能节外生枝,随口便编了个笑话来骂人。她不知道,早在他翻遍了临安城内的花街坊院,就是找不到“林小官”,而恍然悟到早被“他”金蝉脱壳之时,他就下定了决心,只要再教他碰到,绝不能轻易放过了“他”。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就住在望岳园中,而且竟然是一个女子!似这般慧黠灵秀的佳人,不但他游戏花丛见所未见,想来便是终其一生,亦未必能遇着第二人!这不是“天下第一佳人”而何?这回,她可是再也逃不过去了,因为他“柴大官人”对她,势在必得。
      座中诸人嘻嘻地笑着,当然有人味出了明珠的故意,不时扫眼来看柴俊杰的反应,柴玉瓶甚至扯了扯他的衣袖,但柴俊杰却只对她笑着摇摇头,不以为意。
      沈瞻淇见他竟然如此好涵养,一时也无可奈何,匆匆忙忙讲完故事,便托辞向柴玉瓶告辞,唤了晴雪就走。眼见着已经踏上竹苑墙外的石子小径了,却冷不防从侧面亭外花树中走过一人来,正是柴俊杰!
      “五姑娘请留步,何必如此匆忙!”柴俊杰侧挡在二人身前。
      沈瞻淇驻足冷然道:“柴公子快让开,不得这般无礼!”
      柴俊杰笑道:“若说无礼,倒是五姑娘无礼在先,柴某可是未予计较的。再者,我无非是想请姑娘,就到这亭中叙话几句而已,何必如临大敌一般?”
      “你我之间,无话可叙!”沈瞻淇甩下一句,就想绕开他走过去。
      柴俊杰左手一伸,将她拦住,“不叙也行,只说一句。”
      “一字亦多!”沈瞻淇又绕向右边。
      柴俊杰又将右手一伸,顾自说道:“草壮成荘,深藏明珠而昭然异彩,一心一意,非卿不娶,妻者齐也。”说起来,他也够温文有礼的了,高度赞美之外,还表明了要对她“妻者齐也”的重视。
      他居然在此炫耀起文采来了!沈瞻淇一哂,张口就回绝道:“此木为柴,便称俊杰亦不堪栋梁!何德何能,要我相从?狂且妄乎!”
      小径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柴俊杰侧转身,“原来是三公子!”拱手作礼。
      庄云飞还了礼。沈瞻淇赶紧趁机绕过去,柴俊杰正想再拦,却被庄云飞横挡在身前。庄云飞面色不悦,冷淡道:“小径之后乃是庄家内院,请柴兄自重!”
      柴俊杰悻悻然,当然不能再追,只好在庄云飞注视下转身返回桂苑。
      直到柴俊杰走远,庄云飞方才回去,转身便看见沈瞻淇二人立在小径岔口正等着他。他走过去,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沈瞻淇含笑唤道:“三哥!方才多谢三哥援手了!”
      “你我兄妹,理应如此。”庄云飞淡淡道。
      沈瞻淇笑问:“三哥如此冷淡,莫非还对小妹耿耿于怀么?”
      “哪里!”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明白,自己确实是有些计较的。那日他心怀疑惑直等到晚膳时分,当母亲唤了沈瞻淇过来与他和二哥见礼时,他大吃一惊,原来她竟就是那个甫归本家的五妹!他埋怨自己竟如此后知后觉,怎就没把五妹和这个住在梅苑的陌生女子联系起来呢!才方见面,自己就被她戏弄了!而那忿忿然之后有无更深一层的情绪,他无暇去细想,总之是感到莫名的烦乱与懊恼。
      沈瞻淇对他微施了一礼,歉然道:“前日小妹一时顽劣,得罪了三哥,还望三哥莫怪!”
      她既道了歉,庄云飞心下倒也舒畅了些许,说道:“也是三哥愚鲁,一时不曾察觉。罢了,既已过去,五妹不必放在心上。”
      我是没有放在心上,可看来真正芥蒂于心的恐怕是你自己呢!沈瞻淇一笑,转而问道:“三哥的《秋水云天》不知可改好了?小妹可否有幸再听一曲?”
      庄云飞淡然道:“尚未改好。隔日再说吧。”
      沈瞻淇看看他脸色,忍住笑意辞道:“如此,则小妹告辞了,三哥再会。”
      “再会。”庄云飞说完,顾自转往竹苑小径而去。
      沈瞻淇二人也缓步进了梅苑。
      晴雪轻声叹道:“唉!我还道三少爷对姑娘别有不同,如今看来,也是一般。”
      行过桂花树下,有两只黄蜂嗡嗡然飞过来,围着二人转圈,晴雪急忙扬着绢帕去赶。沈瞻淇却转首去找寻蜂窠所在,找了许久,终于在一株老梅树上、枝叶之间,发现了一只青柚大小的蜂巢。晴雪随后也见了,嚷嚷着要教人来捣,却被微笑的姑娘拦阻了下来。

      * * *

      又过得七日,午前时分。
      “姑娘,当心!”晴雪无措地站在梅树下,扶着梯子,仰首对着树上的人喊话。
      “这是干什么?”
      一声清冷的训斥吓了晴雪一跳。转身一看,更加手足无措,嗫嚅道:“三……三少爷!姑娘……姑娘她……”
      庄云飞走到她的位置旁,仰头看去,只见沈瞻淇以轻纱裹面,正骑在树枝上,一会儿手中敲敲打打,一会儿歪头斜视过去,一会儿又接着缠绕,他扬声道:“你在做什么?快下来!”
      沈瞻淇无暇他顾,只模糊地回道:“再一会儿就好!”未几,扔给晴雪一个绳轴,吩咐道:“去先前那儿绑好吧。”这才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女孩儿家,登梯爬树,成何体统!”庄云飞一本正经。
      沈瞻淇轻笑道:“闲来无事,寻些乐趣,三哥何必认真。”将手中工具和剩下的竹篾放进了树下的杂物篮中。
      庄云飞向篮中一看,只见一圈绣花绷子之外,钉子、凿子、锤子、轮轴、麻绳、木尺,木匠用小工具,不一而足。怪异地望着她,不可思议道:“五妹居然能将针黹女红练成这般,实在令人佩服!”
      沈瞻淇一笑带过,问道:“三哥今日怎地有闲前来梅苑?”他轻易是不上女眷内院的。
      庄云飞道:“我方自兰苑归来,母亲教我召你前去,到西厢小偏厅中回话。想必你也知道所为何事了。”
      沈瞻淇点点头,她已经听说了今日一早柴家父母便亲自登门为子求亲之事,而大娘这般急切地召她,可知结果不妙。
      裴雨梨一见她来,便开门见山道:“唤你前来,乃为柴家亲事,想必你心下也自有数了。”
      沈瞻淇躬身谢道:“大娘连日来为女儿婚事操劳,女儿一直感激在心,未曾当面谢过大娘,还望大娘莫怪。今日之事,我也料到结果定非我愿,但事出有因,女儿断不会因此衔恨大娘。”
      裴雨梨颔首欣慰道:“自你初来,我便知你是个懂事的。你也知道,此前虽则你爹爹接了柴俊杰的草帖子,却教我将他的许口酒回了。不过,我却未料到那柴俊杰此次竟然兴师动众,千里迢迢将家中父母接了来。今日午前,那柴家亲翁亲母便带了媒子,亲自携了细贴前来提亲。上回我讽他铜臭逼人,这回他便开列了家中历代为官的名姓,竟至说到自己乃是周世宗柴荣后裔!柴家亲翁更搬出陈年旧帐,暗怨我家知恩不报。此事已然过去多年,我家也早与他结了姻亲,且年年礼尚往来,何曾亏了他家?他却只是拿捏了把柄不放,教人徒呼奈何。”
      “却是如何把柄?”沈瞻淇随口问道。
      裴雨梨哂然道:“此事说来都是丢人!便是你那不争气的爹爹,早年少不更事时,中了杭州地面上‘游手奸黠’设下的‘美人局’,直落得人财两空,流落街头。幸亏当时柴家亲翁也到杭州营商,在街头偶遇,方才救了他回到洛阳。”那帮“游手奸黠”之徒,专事诈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富家少年,先是买通了青楼女子,佯作正经人家的姑娘,再将她们说与少年作妾,漫天索要彩礼之外,更等入门以后,将家中钱财全部席卷一空,然后逃之夭夭。庄重源少年时倒还算不得风流成性,那次第一回独自出外营商,便被人骗得奇惨无比,沦落得沿街乞讨,有家难回。
      沈瞻淇心中暗笑,像这般低劣的伎俩,也就是骗骗那些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少年罢了,但凡市井小民出身的,也没得那许多财宝烦劳得贼人惦记。
      裴雨梨又道:“此事我两家原也心照不宣,早不提了,没想到如今他暗示出来,以恩压我就范,也可见那柴俊杰确有势在必得之心。今日堂上,他还信誓旦旦,连说日后定然痛改前非,绝不再涉足花街柳巷,便是家中那些侍妾,也可以尽数打发了出去。事已至此,我也没得话说,只能随了你爹爹,接下他的细贴了。”虽然她不愿自问,但事实就是,如果柴俊杰所求之女是她自己所出,那她便是说好说歹也决不会将之许与这般“风流无品”之婿的,但明珠只是她的庶女,何况自己作为当家主母,已经为她尽过力了,成此局面,实在也怨她不得。
      沈瞻淇问:“他家可曾说好几时来下定么?”
      裴雨梨道:“只说近日,具体不知,想来大概会在中秋前后。我意原是不宜操切,但你父与柴家异口同声,都以你年过嫁时为由,主张早日完婚。我今日将此告你,便是教你也好生准备些自己贴身的物事,其他我自会为你打理。你若有何特出要求的,也尽管跟我道来。”
      “谢大娘,我没有其他要求。”沈瞻淇道。
      裴雨梨点点头,“你尽可放心,我庄家嫁女,定然不会少了你的风光,妆资嫁奁也不会教他柴家比了下去。”
      沈瞻淇笑道:“大娘不必太过操劳,女儿并不计较这些。”
      裴雨梨赞许道:“便是你这般通情达礼,也不枉费我一片栽培之心!你尽管放心嫁过去,想她柴家也不敢欺你并非嫡女出身。若是那柴俊杰痼疾难改,教你过得不顺心了,你便捎信回来,我自与你作主,与他痛快了断了就是。日后,我再与你寻个清白人家嫁了。”
      沈瞻淇有些讶然,未曾想到一贯以礼持家的大娘,竟至开明如此,不由问道:“大娘家学,不是说师承‘洛学’伊川先生门下么?”“伊川先生”即理学宗师程颐(1033-1107),也就是那“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名言的首倡。伊川先生晚年在洛阳龙门授徒讲学,弟子甚众。后世人将其与其兄程颢并称“二程”,以二程的“洛学”作为理学的正宗。
      裴雨梨笑道:“伊川先生所论女教,不许再嫁,诚为迂阔,莫说当今世人笑之,便是他自己家人,就首先不能厉行,况乎他人。”至后世,有层出不穷的衮衮诸公对伊川先生女教,别有用心地歪曲夸大,实只为满足其心底不可告人的卑劣私欲而已。殊不知,伊川先生反对女子再嫁,同样也不赞成男子再娶;在他自己家中,侄媳、甥女再醮,他也是默许甚至称赏的;至于其家族,甚至历多世仍不许妇人缠足、贯耳。事实上,社会风气的改变,并不会因为有少数道学家倡导就能实现。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宋人对改嫁女子并不歧视,甚至仁宗曹后、真宗刘后以改嫁之妇,照样能正位中宫,皇家尚且如此,民间就更不在少了。
      “有大娘如此通达,诚为女儿之幸!女儿心下已有底数,也断不会令大娘为难。”沈瞻淇讨巧地说着大娘爱听的话,又一面趁机提出庄明玥的现况,“有一事,不知大娘有否耳闻?便是关于四姐的,那鲁家对四姐并未善待。”
      裴雨梨看了她一眼,深为她得寸进尺的功夫叹服,淡然道:“鲁家待明玥过于严苛,我亦有所耳闻。”
      “不仅于此!”沈瞻淇道,“大娘不知,那鲁家姐夫竟然三不五时便将四姐打得遍身青紫,其情状着实惨不忍睹!上回四姐归来,我见她大热的天,竟然包裹得密不透风,大感惊异,后来才知,竟是被姐夫打了!”
      “竟有此事!”裴雨梨也惊异了,但见明珠又欲再言,举手制止道:“此事我已知晓,心里有数。况且,明玥自己还不曾提及,今日便暂且不议它了。你先回去吧。”
      沈瞻淇只好退下。

      * * *

      连日来,柴俊杰一直赖在姐姐家里,撺掇着姐姐再将园中姐妹聚来桂苑,好让他能有机会再见佳人。而柴玉瓶也不负所托,又一次将沈瞻淇拉了过来。
      沈瞻淇当然知道必然又会“碰到”柴俊杰,不过这次她却和颜悦色得多,柴俊杰近前与她交谈,她也不再是一副不堪忍受的姿态,只是仍不多话。不过,这在柴俊杰眼里已经是进步太多,他想,必然是由于如今大局已定,她也没有必要再矫作不愿的缘故。想他柴大官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家资巨万、风流倜傥,怜香惜玉、温柔多情,试问这世间能有哪个女人能不为之动心?小女人嘛,都是那一个样子,有人求着,便以为自己真的价标千金之外了,而一旦被拿下,也就没得再多矫情的本钱。
      “妹妹怎地不愿与我多话?”柴俊杰追随着沈瞻淇,问道。
      沈瞻淇兴致不高,懒懒回道:“院中姐妹甚多,只要柴公子愿意,大可尽兴,何必非要找我说话?”
      柴俊杰自以为是地一笑,“妹妹怕是还在为我从前有失检点事着恼。不过,妹妹尽可放心,如今俊杰有了妹妹,哪还更有余暇再看他人!便是家中那些姬妾,也定是要全数打发了出去的。还望妹妹心下不要再存芥蒂才好。毕竟孟夫子也云:食、色性也,只是少年轻狂,好在能不沉溺其间。便是时人至今传颂之‘王相公有桃叶桃根,苏学士有朝云暮云’,也未必不是人间佳话。可见,世间男子历来都是如此,我亦不过不能免俗而已。”古往今来,文人士大夫一方面政论铿锵,另一方面却纵情风流者,史不绝书。这是封建士大夫不可避免的双重人格和双重道德标准的具体体现。对时下男子而言,好色纵欲非但不足以构成道德污点,反而是自标风流的重要条件!
      沈瞻淇讽道:“王相公确有桃叶桃根,苏学士确有朝云暮云,只是敢问柴大官人,自问可有王相公、苏学士之贤能否?怕是不敢自认过之吧。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省也。如今公子贤且不及,而不贤犹有过之,却不知将熟读圣人之书置于何地?便是日后名登金榜,与王、苏齐位,亦可知与圣人之道迥然异趣!”
      柴俊杰依旧微笑着,毫不动怒,似乎此人就有这么欠骂,听沈瞻淇冷然讽他,反而心中舒坦受用得紧,大概从小就被呵宠惯了,又在一干女人堆中予取予求,呼风唤雨,既然凡事得来都那般容易,便再也不知晓要加珍惜,反而是这种讽来骂去的,更令他觉得新鲜有趣得紧。听完沈瞻淇一段长论,他更笃定她的确在意他家中姬妾成群了,既然在意,便是吃醋妒忌,这可是大大的好事,他正求之不得!于是他笑道:“妹妹不必动气!从今日后,我便收心定性,重读圣人之言,一定好德不倦。”
      沈瞻淇冷哼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君不闻改过后善莫大焉?”柴俊杰迅速接口。
      沈瞻淇好笑道:“你要改不改,与我何干?”迳自过去向柴玉瓶告辞,扬手召了晴雪,便出了桂苑。
      柴俊杰跟了出来。
      沈瞻淇睨了他一眼,问道:“莫不是柴公子还想再送我们回去么?”
      柴俊杰涎脸道:“若是妹妹不嫌,俊杰还想到梅苑叨扰一碗香茶。”
      这可是你自找的,实在怨我不得。沈瞻淇道:“也好。正巧柴公子前日所赠珠钗,不知为何少了几粒珠子,正好趁此机会,还与公子,好教你拿了找人再去重配。柴公子请吧!”
      柴俊杰喜出望外,原本以为她必不肯应允,没想到竟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由得喜孜孜跟在二人身后进了梅苑。沈瞻淇领了他来到梅树下落座。梅树下已然摆放了一方古树根雕的低案,并几个枯树墩子。沈瞻淇请他宽坐,只道自己去取了珠钗再过来,便带了晴雪匆匆而去。
      柴俊杰枯坐多时,仍不见佳人前来,正自疑惑间,只听见头顶微微响起“嘶嘶”异声,举头找寻,却又听得“嘭”“啪”接连两声,然后,一个青柚大小的物件便直直向自己坠落下来。他急忙闪躲,险些没有砸到头上,定睛忙向地上细看,竟是一个蜂窠!大叫不好之余,“嗡嗡”然一群黄蜂已经扑面而来!
      沈瞻淇在屋内又笑得肠子打结、捧腹“哎哟”不已。那用灯油、蜡油浸渍的丝绳,点燃之后,燃烧迅速且声音明显小于火药引线,等那柴俊杰听到异响,便是想跑也跑不远了。
      晴雪跺着脚直担心,焦虑道:“姑娘!黄蜂就要蛰坏柴公子了!如此下去,如何了局?那柴家岂能与你善罢干休?老爷、夫人处又该如何交待呀!”
      沈瞻淇笑道:“管他管他!我倒想看看他柴家还要不要下定!”
      当被黄蜂蛰得无处藏身的柴俊杰狼狈万分地逃回桂苑,柴玉瓶简直目瞪口呆。可想而知,柴家父母眼见爱子如此模样,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曲夫人当即就要找上庄家去兴师问罪、退了亲事,已然走到别院门口,却被儿子踉跄着追出来拦住。
      柴俊杰扯住母亲裙摆,叫道:“娘亲莫去!孩儿不要退亲!”
      曲夫人愤然骂道:“孽子!你都着的是什么魔道?她已将你整成如此模样,你竟还道不要退亲!好他个庄家呀!养得这般粗野丫头,顽劣恶毒、毫无闺仪!柴家但有我在一日,便容不得她进我大门!庄重源今日若不肯与我着着实实教训了这丫头,看我可肯与他干休!”
      “逆子逆子!那丫头到底有什么好处?竟迷得你失了心智!”柴翁也气得胡子直颤,拽着儿子的手臂,想将他拉开。
      柴俊杰紧紧抱住母亲双腿,求道:“娘!今日之事,纯属偶然,岂能迁怒明珠!明珠言语温文、行止有度,断不是那粗野顽劣之徒!孩儿要定明珠,非她不娶,心意已决,断无更改!如若娘亲不允,我便离家自谋生路去!”其实他心下完全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望岳园中,庄重源闻讯,只气得七窍生烟,恶狠狠地召来明珠,就要当场以正家法。倪素月紧护着女儿,哭喊着求告,偏要以身代受,令仆从左右下不了手去。而家中最有威望的裴雨梨,只寥寥训斥了几句之后,便凉凉地袖手旁观,再不置一词。最后,庄重源的惩罚只能以禁闭思过不了了之,而他自己却要携了厚礼,亲往柴家别院陪情谢罪,好在当事人自己不肯深究,于是,礼定庄明珠的一应事务便仍然照常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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