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鸷女》弥宅千闻

4、宴会

　　那两天，谢赪玉在疯狂的赶方案，第三天下班前半小时，王主任敲了敲谢赪玉的工位隔板，语气里带着难得的热络：“小谢，收拾一下，晚上有个晚宴得你陪我去。”见她抬头，又补充道，“这次带你去，也是给砚总个面子。”

　　谢赪玉握着鼠标的手紧了紧。王主任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络，她刚入职三个月，正是需要表现的阶段，这种露脸的机会绝不能推拒。

　　更何况，这背后显然有砚秋柏的意思——他总这样，用看似不经意的方式铺好路，让她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但这也正是她需要的。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抬眼时已换上得体的笑意：“好的主任，我这就准备。”抬腕看表的瞬间，心却沉了沉：离下班只剩半小时，去陌生的礼服店试穿根本来不及。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出那家藏在梧桐巷的店铺，鎏金招牌在记忆里泛着暖光——三年前的每个周末，她总会和砚秋柏拐进那条巷子，看店员踩着木梯从阁楼取下新到的裙装，听缝纫机在里间发出哒哒的轻响。玻璃柜里的缎带换了几茬，试衣镜边缘的雕花却还是老样子，连空气里都飘着熟悉的雪松香。去那里，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她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备注为“梧桐深院”的客服号，打字的手指有些发紧：“晚上七点到店，需要一套晚宴礼服。”

　　刚发送成功，下班铃就响了。

　　谢赪玉打了两网约车去礼服店，推开梧桐巷37号的玻璃门时，风铃叮当作响。穿香槟色制服的店员林姐抬头，手里的卷尺“啪嗒”掉在柜台上，眼睛瞪得圆圆的：“谢小姐？”

　　谢赪玉扯了扯嘴角：“林姐，好久不见。”

　　“可不是好久不见嘛，”林姐快步迎上来，上下打量着她，语气里藏不住惊讶，“快三年了吧？我还以为……”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毕竟当年她亲眼看着砚秋柏把这里设成谢赪玉的专属衣帽间，后来突然断了所有预约，任谁都会往别处想。

　　“之前出国留学了，刚回来没多久。”谢赪玉轻声解释，目光避开了衣架上那件砚秋柏当年非要她定制的星空蓝长裙。

　　林姐是个会看眼色的，立刻笑着转了话题：“回来好，回来好。今天想走什么风格？最近到了几款新的，有件酒红色丝绒鱼尾裙，收腰设计特别适合你，要不要试试？”

　　试衣间的镜子里，酒红色裙身贴合着曲线，领口缀着细碎的水晶，在灯光下流淌着低调的光泽。谢赪玉抬手抚过腰间的褶皱：“不用改了，就这样吧。”

　　林姐给她配了同色系缎面高跟鞋，又推荐了支珍珠手链：“妆容的话，我让化妆师给你做个艳丽点的，配这身很合适。”

　　她对着镜子转了半圈，忽然发现镜里的自己和记忆里那个刚满十九岁的姑娘不一样了。那时眼尾还带着没长开的圆润，如今悄悄收出点利落的尖，笑起来时却仍会漫出孩子气的甜。从前尚算丰润的肩头，如今瘦削得能看见清晰的肩胛骨轮廓，撑起丝绒裙身时，锁骨下方陷出浅浅的窝，像盛着两汪清浅的月光。连下颌线都比两年前清晰了些，却在低头时，仍能看见腮边那点没褪去的婴儿肥，像颗裹着糖霜的果子。

　　谢赪玉坐在化妆镜前，看着镜中逐渐变得精致的自己，睫毛上的亮片像落了层星光。
　　晚宴设在江景酒店的宴会厅，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王主任拉着谢赪玉往人群里走，低声叮嘱：“别怕生，我带你认认人，都是行业里的前辈。”他原本做好了要处处替她圆场的准备，毕竟在他看来，刚入职场的小姑娘面对这种场合，总会有些怯懦。

　　可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迎面走来的地产大亨周董看到谢赪玉，原本略带疏离的目光顿了顿，抬手朝她举了举杯，语气平和却带着明显的熟稔：“谢小姐？好久不见。”

　　紧接着，金融圈的张总夫人也端着香槟走过来，唇角噙着礼貌的笑意：“赪玉？真是你，越来越出挑了。”

　　王主任看得目瞪口呆。这些平日里连他都要小心应酬的人物，竟然都认得谢赪玉，语气里没有过分热络，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尊重，仿佛她本就该站在这里。

　　他原本准备好的介绍词卡在喉咙里，只能讪讪地跟着笑，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这哪里是初入职场的新人，分明是藏着他不知道的过往。

　　谢赪玉应对自如地颔首微笑，与每个人寒暄时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裙摆随着转身的动作划出柔和的弧度。只有她自己知道，握着酒杯的手指，正微微泛白。

　　宴会厅的水晶灯忽然暗了大半，追光灯刺破昏沉，落在舞台中央的男人身上。

　　砚秋柏站在那里，一身深炭灰西装熨帖得没有半分褶皱，衬得肩背愈发挺拔。他比三年前清瘦些，下颌线的弧度更利落，额前几缕黑发垂落，鬓角竟添了三根醒目的白发，像雪落进墨里，非但不显苍老，反倒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沉静。他微微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抬眼的瞬间，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久经上位的从容，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晚上好。”

　　他开口，声音透过音响传开，低沉中带着温厚的质感。

　　“过去两年我常驻海外，但国内的业务，始终在同步跟进。”他指尖轻叩话筒，语气平稳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直到上个月才彻底回国，往后会把更多精力放在总部。”

　　台下有人率先鼓掌，大概是想起这位砚总远程操控时的雷霆手段。他也跟着微勾唇角，眼底漾开一点浅淡的笑意：“接下来，我会和团队一起，让公司在现有基础上再进一步。”没有激昂的口号，却透着稳操胜券的笃定。

　　“借此机会，要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信任。”他开始细数合作方的名字，念到谁，目光便会精准地落到那人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致意。“……还有，谢赪玉小姐。”

　　念到这个名字时，他的声音顿了半秒，目光精准地穿过人群，落在谢赪玉身上。那一眼很轻，像羽毛扫过湖面，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那一眼很静，像深潭映着孤月，不过半秒便移开，仿佛只是寻常的点名。

　　谢赪玉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晃，酒液在杯壁上划出浅浅的弧痕。原来这两年他一直在国外。

　　她出国的那一天，行李箱滚轮碾过地面的闷响，还有她没敢回头的决绝。飞机起飞时舷窗外的云絮像被扯散的棉絮——她以为那是终点，是两个人彻底剥离彼此人生的界碑，她以为从此山长水远，两不相欠。却没料到，她走了多久，他便在国外待了多久。

　　他又何必这样？她飞快掐断思绪，抬起眼时，砚秋柏已经结束讲话，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下台，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却不知为何，让她喉咙发紧。

　　砚秋柏被簇拥着走下台时，目光在人群里逡巡片刻，最终落在谢赪玉身上。他拨开围拢的人群朝这边走，步伐依旧沉稳，只是那双眼睛里少了几分过往的锐利，多了些探究的平和。

　　“砚总，久仰。”王主任适时上前半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伸手与他交握时微微欠身，“我是恒通的王涛，常听合作部提起您的魄力，今天总算得见。”

　　“王主任。”

　　王涛侧过身，特意将谢赪玉让到身前，语气里带着几分引荐的恳切，“这是我们部门的谢赪玉，这次跟贵司对接方案的主力，年轻人做事扎实，多亏了砚总那边多担待。”

　　砚秋柏的目光移向一旁的谢赪玉，“谢小姐。”他尾音轻轻上扬，像是在舌尖细细品味。

　　他忽然朝她伸出手，“幸会。”

　　掌心相触的瞬间，谢赪玉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指尖却残留着他的温度。他的眼神坦然而直接，没有丝毫作伪，仿佛他们之间那些纠缠的过往，真的随着那两年的分离烟消云散，他是怎样做到这般古井无波。

　　“砚总好。”她垂下眼帘，避开他的注视。

　　他忽然笑了笑，鬓角的白发在暖光里闪了闪：“前几天看到你提交的最终方案，很出色。”

　　他刻意加重了“最终”二字，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逻辑缜密，数据支撑也扎实，尤其对市场风险的预判，很有见地。”

　　“能做出这样的方案，谢小姐很有才华。”他继续道，语气里添了些真诚，“我很欣赏。”

　　站在一旁的王主任眼睛亮了，连忙打圆场：“小谢确实机灵，多亏砚总肯给机会。”

　　砚秋柏却没看他，视线始终停在谢赪玉脸上，像是在确认什么：“人才值得被看见。”他顿了顿，忽然伸出手，谢赪玉瞥见那抹深黑的外壳，心没来由地紧了紧。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