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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夏夜逃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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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既白走进考场时,眼前突然一黑。
他扶住墙壁,指尖发冷,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滑。耳边嗡嗡作响,视线里全是模糊的黑点。
——低血糖。
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薄荷糖,却只摸到空荡荡的包装纸。
"沈既白?"身后传来陆知云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层水,"你脸色好白……"
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事,可下一秒,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视野边缘的黑斑迅速扩散,耳畔嗡鸣如潮水般涨起,他感觉自己的膝盖像被抽走了骨头,整个人不受控制。
一双手猛地接住了他。
陆知云的掌心贴在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揽进了怀里。他的下颌磕在她肩膀上,鼻尖蹭到她发丝。
"沈既白?!"她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助听器在他眼前晃动,反射着刺眼的白光。
"救护车!叫救护车!"
李宇的吼声在走廊里炸开。连夏手忙脚乱地翻着包:"谁带糖了?巧克力也行!"
他想说"没事",可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陆知云的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但她顾不上疼。怀里的人像是一捧正在融化的雪,冷冰冰的汗浸透了她胸前的衣料。她摸到他后颈的皮肤,湿漉漉的,却烫得吓人。
他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呼吸又轻又急。她摘下助听器贴在他胸口——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肋骨。
她声音发抖,不知道是在安慰谁,"会没事的……"
一一
医院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疼。
葡萄糖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落下,沈既白睁开眼时,看到三张紧张的脸挤在病床前。
"你吓死我们了!"
连夏说道
"低血糖为什么不早说!"
李宇抓着头:"怪我,应该带点零食的……"
陆知云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他的被角,指节泛白。
沈既白想笑一下,嘴角却沉得抬不起来:"……考试呢?"
三人沉默了。
"……几点?"
"四点二十。"李宇声音闷闷的,"考场已经关门了。"
沈既白望着天花板。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裂缝,像他精心规划的人生突然崩开的缺口。
"你爸妈……"连夏小心翼翼地问,"会骂你吧?"
他轻轻摇头:"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金奖没了,保送资格没了,父亲会用什么眼神看他?母亲会说什么?
但此刻,他看着三个好友通红的眼眶,突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真的没事。"他又说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在说服自己。
一一
家门口的灯亮着。
沈既白站在台阶下,衣服上还沾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门开了。
父亲手里拿着烟,烟雾后的眼睛冷得像冰:"竞赛怎么样?"
沉默。
"我问你竞赛怎么样!"
烟灰缸砸过来的瞬间,沈既白没躲。陶瓷擦过额角,温热的血顺着眉骨流下来。
"撒谎?逃考?"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花钱请最好的家教,你就这么回报我?"
母亲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手机:"李老师说考场根本没见到你。"
血滴在地板上,像小小的红色星星。沈既白抬手擦了一下,突然觉得很累。
"滚出去。"父亲指着门外,"想清楚自己错在哪再回来!"
夏夜的风带着潮湿的热气。
傍晚的便利店亮着刺眼的白光,沈既白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额头上的血已经凝固,但伤口仍然隐隐作痛。
他盯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狼狈、苍白,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他走到收银台前。
"要买什么?"店员问。
沈既白指了指最便宜的矿泉水,却在结账时看到收银台旁的薄荷糖。
他想起陆知云说"考前护身符"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李宇和连夏手忙脚乱叫救护车的样子,想起葡萄糖输液管冰凉的温度。
"这个也要"
他回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摸出那颗薄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喉咙里翻涌的酸涩。
手机震了,是李宇:
你不在家吧?定位发我,别装死。
紧接着是连夏:
【位置共享请求】
最后一条来自陆知云,只有三个字:
看门口。
他抬起头,便利店自动门“叮咚”一声打开,三个湿漉漉的身影闯了进来。
陆知云站在最前面,手里还拎着一袋刚买的薄荷糖,发梢滴着水。李宇和连夏跟在后面,一个抱着薯片和巧克力,一个举着伞,伞面上雨水哗啦啦往下淌。
空气凝固了。
“我靠!”李宇手里的零食袋“啪”地掉在地上,“老沈你额头怎么了?!” 李宇直接冲过来掰他的脸。
连夏倒吸一口冷气:“谁打的?是不是你爸?!”
沈既白下意识偏头躲开,却撞上陆知云的目光。她站在原地没动,可握着糖袋的手指已经攥得发白,塑料包装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没事。”他低声说,喉结动了动,“不小心撞的。”
便利店的灯光太亮,照得他无所遁形。
沈既白看着陆知云慢慢走近,看着她伸手,却只是轻轻拽住了他的袖口。
“我们……”她的声音有点抖,“本来是想给你送糖的。看到便利店有个身影很像你,就给你发了消息,没想到真是你”
沈既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知云站在他面前,眼眶通红,手指微微发抖。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指尖冰凉,像是一滴雨落在皮肤上。
“疼吗?”她问。
沈既白喉结滚动了一下,轻轻摇头。
——骗人!
“去买药。”李宇拽着连夏往外走,故意提高音量,“某人低血糖还逞强,真是欠揍!”
连夏配合地点头:“就是!把十盒巧克力塞他嘴里!”
两人一唱一和地走出便利店,去了药店,把空间留给了沈既白和陆知云。
便利店的空调嗡嗡作响,沈既白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
“沈既白。”陆知云轻声叫他。
他抬头,看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牛奶糖,剥开糖纸,递到他唇边。
“张嘴。”
他怔了怔,最终还是顺从地低头,含住了那颗糖。
甜味在舌尖蔓延,像是某种无声的安慰。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靠!怎么突然下雨了?”李宇和连夏冲回便利店,手里拎着装有药的塑料袋。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连夏皱眉,“现在怎么办?”
陆知云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沈既白,突然说:“去我家。”
沈既白猛地抬头:“……什么?”
“我家离得最近。”她语气坚定,“而且外婆不会介意的。”
李宇吹了声口哨:“行啊!正好我也饿了,外婆做的饭可比便利店好吃多了!”
沈既白想拒绝,可陆知云已经拉住他的手腕,轻声说:“走吧。” 她摘下助听器,放进包里。
——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
暴雨中的街道空无一人,四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沈既白的伤口被雨水打湿,隐隐作痛,但他没吭声。陆知云走在他身边,时不时伸手扶他一下,生怕他摔倒。
“到了!”陆知云推开小院的门,屋檐下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外婆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四人湿漉漉地冲进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么多人?”
“外婆!”陆知云跑过去,比划着手语解释,“他们……避雨。”
外婆的目光落在沈既白额头的伤口上,眼神微微一凝,但很快又恢复了慈祥的笑容:“先去洗澡,别感冒了。”
热水冲走了身上的雨水和血迹,沈既白换上陆知云借给他的干净T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任由陆知云帮他处理伤口。
棉签沾着碘伏,轻轻擦过额角的伤。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他。
“疼就说。”她低声道。
沈既白摇头:“不疼。”
陆知云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贴上创可贴。
“好了。”她轻声说。
沈既白抬眼,发现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谢谢。”他声音很低。
陆知云摇摇头。
“不用谢。”她在他耳边说,“我们是朋友。”
——朋友。
沈既白怔住,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一
晚饭时,外婆做了一桌热腾腾的菜,李宇和连夏吃得狼吞虎咽,连连夸赞。
“外婆!这个红烧肉绝了!”李宇竖起大拇指。
连夏塞了满嘴饭:“比我妈做的还好吃!”
外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喜欢就多吃点。”
沈既白低头扒饭,突然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几块红烧肉。他抬头,看到陆知云若无其事地夹菜,耳尖却微微泛红。
他低头,慢慢吃掉了那块肉。
——很甜。
夜深了,暴雨仍未停歇。
外婆抱出几床被子,在房间铺好地铺:“男孩子睡这儿,女孩子睡床上。”
李宇欢呼一声,直接扑进被窝:“比我家床还舒服!”
连夏翻了个白眼:“你睡觉别打呼噜就行。”
陆知云帮外婆收拾完碗筷,回头发现沈既白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雨幕。
她走过去,轻声问:“在想什么?”
沈既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今天的事,谢谢。”
陆知云摇摇头:“不用谢。”
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如果你不想回家……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
沈既白转头看她,眼神复杂:“……可以吗?”
“当然。”她笑了,“外婆很喜欢你。”
窗外的雨声渐小,屋檐下的水珠滴答滴答落下,像是某种温柔的节奏。
沈既白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关灯后,客厅里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李宇和连夏很快睡着了,沈既白却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沈既白。”陆知云的声音突然从床上传来,很轻,像是怕吵醒别人,“你睡了吗?”
“……没。”
“伤口还疼吗?”
“不疼。”
沉默了一会儿,陆知云又说:“……晚安。”
沈既白闭上眼,轻声回应:“晚安。”
黑暗中,他听到她翻了个身,呼吸渐渐平稳。
窗外,雨终于停了。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
沈既白看着那道光线,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地方。
——哪怕只有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