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公约》拖我的福

7、温床

　　“看来那天我心软错地方了。”付衡之脸被霜冻上，吐出的话如同冰碴子。
　　谢玲昭却笑眯眯地，一点没受影响：“可是你们接受我了，周翩还对我很好。”她歪了歪头，“不是吗？”语气像刚榨的甘蔗汁，甜的发假。
　　“也是，毕竟张富伟已经死了，你现在看起来轻松很多。”少年的声线还带着没褪干净的童音，懒懒的，话却像毒蛇吐信，把那个烂在她记忆里的名字拎出来在空气里晃了晃。
　　气氛陡然一静，门外有几条新生的小狗，奶团子似的团团跑过。
　　谢玲昭勾起的嘴角像被熨斗抹平，安静几时，她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衡哥，你怎么知道张富伟的？”
　　怎么知道这个恶心的名字的？连从面前的少年嘴里念出来，都像在他脸上沾了灰。
　　付衡之守了整夜，眼下泛着青黑，但周翩去补觉了——因为面前这个女生需要休息。
　　他在吧台面前的沙发上坐下来：“我不是周翩，没那么认死理，认识第一天我就找人打听了”他偏过头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养神，“你的事藏得还真不算深，费了点劲，但不难挖。”
　　小狗又从那边跑回去，门口几个滚在一起，最底下的那个被压的凄声惨叫。
　　“我没别的意思，你也不要一直死瞪着我，谢玲昭。”付衡之摆摆手，露出吧台后那张血色尽失的脸。
　　女生黑白分明的眼像木头上的钉子，眼睛边缘有些微微充血，眼珠子快凸出来了。
　　但她嘴角的笑还是僵硬的挂在脸上，像被风扯破的纸。
　　“衡哥，那你是什么意思呢？”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我还是那句话，”付衡之睁开眼，瞳仁在晨光里泛冷，“不喜欢就别招惹，找庇护也好，踩着他爬进正常人的生活也好...目的单纯点，你我都开心。”
　　然后他顿了顿，又开口：“他三岁就背着我爬树掏鸟窝，跟我亲哥没两样。”
　　背着你爬树啊....谢玲昭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的旧疤。
　　她想起周翩宽厚的背，昨晚趴在上面闻到的肥皂香，还有他猛然扭快车速，那截露在沙滩裤外的，结实的腰。
　　她也好想被那样背着，哪怕只是走一段路...
　　面前的男生莫名突然不像之前让她觉得恐惧，谢玲昭眼神发直的看向他，眼神里染上微不可查的嫉妒。
　　付衡之看她突变的脸，嗤笑一声：“你以为周翩真信你那套‘父母早死’的鬼话？他就是心软，见不得你身上那些伤。”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进吧台后的女生，高瘦的身影完全笼罩住这只呆愣的“绵羊”。
　　“张富伟家的那场火烧的太巧了，昭昭。”付衡之低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吧台反光面上，瘦小，扭曲，额前的厚刘海遮不住那道横向的疤，像条永远擦不掉的脏痕。
　　“你不用那么紧张，”付衡之重新恢复懒散的态度，抬手理了下头发，紧接着神色里透出不忍。
　　“我没兴趣管你的闲事，只是周翩他从小被骗到大，妈死的时候骗他出门买菜，爸走的时候骗他来我家打电动，就连网恋都被一个男的骗了两年。”
　　他抬眼，目光像淬了冰：“他经不起再被骗一次了。”
　　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网吧里键盘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有人在喊“上啊”，有人在骂“菜狗”。
　　谢玲昭看着付衡之转身要走，突然开口，声音低的像耳语：“付衡之，你知道被锁在屋里，连窗户都钉死的滋味吗？”
　　男生的脚步顿住。
　　“张富伟几乎每两天都会来尝试撬我的门锁，我枕头底下藏着针，他想碰我，我就拖出床底的斧头。”她笑了笑，低头用指尖温柔抚过那只画着哭脸的梨，“我攒了半年的饭钱，每天在学校只敢啃一个馒头，渴了就偷偷去女厕喝自来水。”
　　“买那些东西，你说我算计，说我狠？可我不狠，早就死了。”
　　门外太阳逐渐高悬，光照进玻璃门，在门口晒出一小片金黄色，付衡之看见她手背上新旧交叠的疤痕。
　　“那天去夜市，周翩是第一个问我‘想吃什么’的人。”谢玲昭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带着点水汽，“也是第一个把我当人看的。”
　　气氛又安静下来，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走着，每一下都敲在两个人心上。
　　再开口，付衡之还是毫不留情：“周翩把谁都当人看，幸好你没提前遇见他，不然他还得背个勾引妇女的罪名”好像是被自己的幽默逗到了，他笑起来又追问，“不是吗？”
　　然后再次转身，拉开推拉门。
　　谢玲昭低头呆愣的盯着另一个“笑脸梨”，男生的声音又响起：“网吧有周翩买的早餐，没人的时候来吃点。”
　　语气闷闷的，带着点生硬，紧接着消失在门后。
　　玻璃大门外的小狗互相咬着嘴巴，几声“汪”“汪”像让吧台空气里突然流动起来的音符。
　　谢玲昭脱力，手撑着吧台面慢慢蹲下身抱住膝盖。
　　吧台底下的阴影把她整个罩住，像回到了张富伟家那个逼仄的小屋。
　　但这次，她床头放着周翩给的宝宝霜，每晚还有他赢来的史迪奇陪着，抽屉里藏着他的烟盒、牙签、和擦干净的塑料袋。
　　这些东西堆成一张温床，让她不敢醒，也不想醒。
　　吧台面上周翩给她带的有本书落下来掉在脚边。
　　谢玲昭伸手翻开第一页，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周翩”两个字。
　　像小学生随手涂的。
　　周翩....她摸上去，好像在和高一的他互相介绍。
　　她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如同在舔一颗含了很久的糖。
　　这张温床，她赖定了。
　　...
　　中午，交接夜班的大姐儿子给她带了自家拉的面，男生眉间不耐的提着保温盒，踏进玻璃大门。
　　耳边还回响着自家老妈的嘱咐：“你给那个小妹拿过去，至少让她吃点，她没爸没妈疼，瘦的跟杆儿似的。”
　　干嘛啊...给一个不熟的人送饭，显得他们家很多管闲事诶。
　　“住店吗？”
　　心里正想着，一个清甜的嗓音响起，男生抬头。
　　是女生黑白分明的眼，花瓣似的唇微微勾起，看起来心情很好，厚厚的刘海给她添了几分“古早萝莉”的萌感，是时下流行的长相。
　　“啊...那个，我妈...就是你记得吧？”他故作冷漠的防备突然磕巴，靠近女生，保温盒放在台面上的动作有些僵硬。
　　什么我妈记得吧？...这到底怎么说啊？
　　女生疑惑的歪歪头，又绽开一个了然的笑：“记得，张姐是吧，找我有事吗?”
　　男生把保温盒往前推了推：“我妈给你做的，她说你太瘦了。”
　　眼神不住的乱瞟。
　　“啊...谢谢你们呀”女生温柔的接过盒子，抬头和男生安静的对视。
　　眼里好像有旋涡...明明还这么小...却让人下意识忽略她的年龄
　　“啊..没事...你..有微信吗？有空我带你出去玩？”
　　张姐的儿子是刚刚高三毕业的学生，身上青涩感还未褪去，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扫一扫”界面，眼神期待的看着女生。
　　眼前女孩却有些落寞的低头：“我没有手机呢..”
　　很快她又抬头，扬起明媚的笑：“如果哥哥想来找我玩，随时来就行了，我一直在这里。”
　　“啊...好..面你趁热吃，免得坨了。”
　　他晕乎乎的转身，走出玻璃大门时差点同手同脚。
　　身后谢玲昭勾起的嘴角却忽然放平，她抬手掀开保温盖子，面香飘进她的鼻尖。
　　坐下拿起筷子尝试吃了一口，她面色古怪的嚼了两下，却突然猛地弯腰在垃圾桶里吐出来，还嫌不够，她甚至用食指刮了两下舌苔，被刺激的脸色发白。
　　过去的回忆如同跗骨之蛆爬到眼前。
　　张富伟吃的最多的就是面了...因为又便宜又省时间。
　　“嫁”给他的时候还小，有几次绝食，张富伟掰开她的嘴就把软塌塌的面往里灌，男人还脸色兴奋道：“服不服？！吃不吃？！”
　　指甲扣进吧台缝隙里，谢玲昭眼色沉沉的把盒里的面倒进垃圾桶。
　　随即她又没事似的擦擦嘴，更加苦恼的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明明是对的啊...对人温柔，要礼貌，眼神要直勾勾的盯着，嘴唇好看所以要笑出来..
　　为什么周翩没有上当呢？
　　好烦...
　　...
　　下午，付衡之熬的魂都要从嘴里飘出来了。
　　周翩骑着电动车一脚刹在网吧门口。
　　他拿下头盔，从电瓶车后的保温箱里拿出晚饭和一根粉蓝色纸袋子，走进大门。
　　把饭放在付衡之面前，吧台后面的男生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他斜楞着眼看着面前这个睡饱了容光焕发的少年，语气幽怨：“睡觉，大补呢，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机会补一下。”
　　周翩听完一拳轻敲他肩膀上：“说啥呢你，吃完回去。”
　　然后拿起自己的那一份和袋子，转身向旅馆走去，付衡之看着他的背影和袋子不解：“干嘛去？”
　　“哦，我去看看昭昭，跟她一起吃。”
　　说完他扬了扬手里的两根袋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付衡之嘴里嚼着米饭，无神青黑的眼下挂着明晃晃的“怨种”两个大字。
　　...
　　推拉门打开，谢玲昭趴在吧台上，背对着周翩，正用食指描着梨上的笑脸。
　　周翩觉得她有些好笑又可爱，蹑手蹑脚的走进，用饭盒轻碰了下女生露出来的半边侧脸。
　　谢玲昭一惊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眸子，听见男生说：“这么无聊？书都看了？”
　　不等她回答，自顾自的绕进吧台，把饭菜放在桌面上：“试试吧？这是我做的。”
　　然后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青椒炒肉丝，油亮菜香，扑面而来的香气让谢玲昭一顿。
　　“哥炒的？我得好好吃。”谢玲昭习惯性露出中午的假笑，没持续几秒却被周翩一手捏住两颊，她一愣，看见面前的男生嘴一张一合：“笑的还没不笑好看，不准这么笑。”
　　他皱眉的认真，又松手轻快的露出上排牙齿：“像哥这么笑！真诚又不失活力！”
　　说完一边“哈哈！”了几声，一边把筷子拿出来递给她。
　　谢玲昭看着他的动作，眼神又瞄到他小麦色手臂上微微凸显的青筋。
　　想叼在嘴里磨两下...
　　男生毫无觉察，认真履行自己“牧羊犬”的职责，看女生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眼神期待。
　　青椒的清香和勾了芡粉的肉丝在她嘴里蔓延开，谢玲昭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周翩做饭真的好吃。
　　接连吃了几口她才开始吃饭，周翩满意的点点头，又拿出另一个粉蓝色的袋子拍了拍。
　　谢玲昭的注意力被他吸引，男生好像比她还开心，挑着一边眉毛问：“猜猜这里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