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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经年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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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2015年的北京,匆忙,又浪漫。
那一年,北京申报冬奥会;那一年,季柏林在北京的出租屋里,独自观看了一部以托斯卡纳为背景,结尾却比托斯卡纳更为圆满的爱情电影。
也是哪一年,曾经在季柏林心里不可一世的季建桉,在前往柏林的飞机上,不幸遭遇空难殒命。
那一年,是季柏林和林逢年,分开的第十年。
时间的流逝是可怕的,因为那些曾经认为会刻骨铭心,带到坟墓的往事,在十年的时光冲刷过后,惨白地褪色了。
大浪淘沙一般,只余留微末痕迹。
16.0
那是个难得的一天,托斯卡纳的夏天极少降雨,大多数是漫长又干燥的。
所以在头顶响彻第一声雷鸣,降下第一滴雨水的时候,季柏林站在托斯卡纳宽阔无垠的草坪上,抬头望着下午四点,乌云密布的天空。
在心里想,是不是季建桉知道那个被他辜负的柏林女人,千里迢迢赶来参加了他的葬礼,所以才在死后悲鸣回应。
那个女人全程没有讲话,一身黑色香奈儿,修长白净的脖颈上,戴着一条饱满圆润的珍珠项链,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季建桉的坟墓,让人看不出她是庆幸,还是难过。
但季柏林想,一个二十八年都没有踏足过托斯卡纳的人,因为季建桉的葬礼,再次来到这里,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们之间的阴晴圆缺,那些所有,美好,又悲伤的往事,在这一刻,通通画下句点。
季柏林并没有上前交谈,她只是藏在人群中,遥遥注视着那个柏林女人。
哪怕拥有血缘关系,但打从出生起就没见过面,对于她来讲,依旧是陌生人。
而季柏林对陌生人,向来无话可说。
所以她只是默默地收回视线,穿着被雨水淋湿的衣服,和助理陈鸣一起,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山顶庄园。
这里依旧老样子,带着奢华的金钱气息,独特的意大利风情,以及无边孤寂的冷清。
因为近几年没有人住,大部分佣人被辞退,只保留了几个老人。
他们都是季柏林被虐待的事情曝光后,季建桉精挑细选雇佣的人,细算下来,陪着这座庄园,已经快小二十年。
季柏林慢慢地行走着,因为辞退了不少人,显得更加空旷。
她跟助理陈鸣说可以用客房的浴室洗澡,自己则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一层层,一间间巡视着这里。
幼时觉得这座庄园是吃人的猛兽,大到吓人,现在倒是觉得小,因为太熟悉了,每一寸花草,每一个相框,都可以回想起发生过的往事,意犹未尽间就逛完了全程。
恍惚间,季柏林听到有人喊她,她以为是林逢年,转头回望,才发现是洗完澡的陈鸣。
陈鸣本身就跟林逢年长得有些像,现下刚洗完澡摘了眼镜,头发湿漉漉的,更像当年的林逢年了。
林逢年洗完澡后也不爱吹头,通常等自然风干。
“季总,我没找到吹风机,您知道哪里有吗?”
陌生的嗓音把季柏林的思绪拉回,她看着眼前刚步入社会的的稚嫩面庞,道:“我房间里有”
说完想起陈鸣大概不知道她卧室在哪,又道:“三楼的卫生间里有吹风机。”
陈鸣是季建桉去世后,才被季柏林招进公司的,来了不过一星期,还十分拘谨,对着季柏林点点头后,就走楼梯上了三楼,去找吹风机。
季柏林原本想跟他说有电梯,但看陈鸣迫不及待远离自己的背影,还是没开口。
当初本来就是因为陈鸣长得跟林逢年有些像才破格录取对方,但现在自己对着他那张脸出神的时间越来越长,大概已经被当事人察觉出来,才会避自己如洪水猛兽。
季柏林也不想讨人嫌,觉得还是回国后把他调到其他部门比较好,省得对方也提心吊胆,生怕被自己潜规则。
季柏林去了之前林逢年住的卧室冲澡,这里早已没有林逢年的气息,衣服和个人物品也早被收走,但再空旷的房间,也不妨碍季柏林触景生情。
因为十多年前,林逢年是切切实实在这里住过的。
那些被埋藏在时光角落中的回忆,稍微一触碰到曾经的事物,就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把季柏林溺死在这片名为“回忆”的汪洋之中。
其实她从未逃离出托斯卡纳的夏天,褪了色的回忆也很容易就又会清晰。
17.0
主治医生是不让季柏林饮酒的,但她这人向来随心所欲,后来被抓到,医生叹了口气,说只能小酌,禁止过量饮酒,担心病情会再复发。
原本这些年保持的挺好,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有太多的烦心事,不知不觉中,季柏林就喝了大半瓶红酒。
陈鸣下来的时候,季柏林还以为是林逢年,因为她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看到林逢年了。
二十八岁的林逢年,身上穿着参加葬礼的黑西装,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让他的气质更加成熟,像被封存的陈年酒酿,醇香酌烈。
但晃了晃脑袋仔细去看,却只看到满脸通红的陈鸣,而自己则捧起对方的脸,微微歪着头,摆出一副欲吻上去的姿态。
两人相隔仅咫尺之遥,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炙热呼吸。
季柏林瞬间清醒,猛地推开对方,说了句:“抱歉,我喝醉了”后,就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林逢年的卧室。
她将自己紧紧裹进被子里,试图用这种方式自欺欺人,阻隔外界的一切纷扰,假装自己正依偎在林逢年的怀中。
林逢年当年除了晚上会去季柏林卧室,其他时间都把自己锁在这里,以至于那时候的季柏林十分好奇这间屋子里到底有什么,才会让林逢年寸步不出。
但现在看下来,这里跟其他的客房一样,要说实在有什么不同,大概是能让十几岁的林逢年感觉到自由,能够不被季柏林缠住,拥有自己的喘息空间。
脑袋里没有清晰的梦,只有光怪陆离的画面,过往的回忆,片段式划过脑海,醒过来后头痛欲裂,季柏林摸了下发痒的眼角,发现指腹湿润,她在梦里哭了。
早上九点的飞机,出发去北京。
季氏集团的总公司在北京。
季建桉去世后,偌大一个季氏全靠季柏林苦苦支撑。
她把之前的出租屋退掉,不似前些年的碌碌无为与懒散,买了一套离公司更近的房子,整日里都穿正装,过上了自己从未想过的忙碌生活,连悲伤的时间也没有。
要是忽略夜晚需要借助安眠药入眠,和那颗空荡荡的心的话,季柏林过得倒是人模人样。
她没有把陈鸣调到其他部门,忙忘了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她感觉对方没有那么抵触自己了。
望向那张跟林逢年相似的青涩脸庞,她在想,林逢年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是否也是这个模样。
既然对方没有那么抵触,那么留在身边充当慰藉,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毕竟此后余生若是不复相见的话,身旁有一张相似的脸解闷也是好的。
18.0
那天是周六,因为季柏林临时有场会要开,原本打算好好享受假期的陈鸣也被迫加班,去接送季柏林。
下午六点天还没黑,天空晕染出橘红色的火烧云,北京的秋天,满大街都是枯黄的落叶,构筑出一幅金黄灿烂的画卷。
陈鸣透过后视镜,看着季柏林靠在椅背上,眯着眼休憩的疲惫模样,不免有些心疼。
三个月下来,他对季柏林早已没有一开始的拘谨,毕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柏林对他要比旁人宽容许多。
就算做错了事情也不会挨骂,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下次注意,就放过自己。
公司里的同事,碍于季柏林的态度,有些不嫌事大的,私底下猜测自己跟季柏林是不是有不正当关系。
甚至秘书处几个关系好的女同事,直接把这些议论,打趣地讲给自己听。
他们都跟在季柏林身边,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别说跟公司里的下属,哪怕是外面的那些人,季柏林也从没给过对方机会。
季柏林的日常极其简单,没有兴趣爱好,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情人,每天仅是公司,家,两点一线。
其他人都只当这是饭后闲谈,聊完也就忘了,但处于台风眼的当事人陈鸣,却是不知不觉对季柏林越来越上心。
季柏林的长相带着点混血,西方的立体骨相搭配中式皮相,勾勒出一股浑然天成的清冷。
但因为她话少,加上陈年患病不常出门而面部苍白,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盖住半张较好的面庞,衬得她清冷间掺杂着脆弱。
每次她倚靠在黑色的靠背上,阖眼养神时,陈鸣都想帮她抚平额角凌乱的发丝,产生出一股想要呵护对方的冲动。
平稳行驶的汽车停止,季柏林以为到目的地了,睁开眼却发现是A大门口,正想询问,坐在驾驶位的陈鸣开口了:
“季总,我大学的导师说有份资料要给我,我想着顺路,就顺便来拿一下。”
“嗯”
说完,季柏林正打算再眯会儿,解开安全带的陈鸣回过头,脸红红的,像青涩半透的苹果,有些紧张:
“我听说这附近有家新开的书店挺好的,我看您平常会看哲学书,一会儿要不要下去逛逛?”
“不”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副驾驶的玻璃从外面被敲响,两人循着声源处望去,一个兴奋,一个僵滞在原地。
来人是林逢年,阔别了十年的,二十八岁的林逢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