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猎》龙马精

47、替身

　　这一晚相当漫长，到处都充斥着阴谋和猜疑的躁动。始源在嫉妒的折磨中辗转了许久，无法入眠。他在凡德萨养成的早起习惯一直保持着，天一亮就躺不住了。

　　起床时只觉得浑身酸胀乏力，其他血族似乎比他还累，来到餐厅时他居然是最早的一个。餐桌上昨晚被血液染污的桌布和狼藉的杯盘不见了踪影，又摆好了新的餐具。他在座位上舒展着筋骨，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老迈声音：“阁下想吃点什么？”

　　他不安的回过头，赛巴斯丁依旧是当年的老样子，头顶被剪掉的头发也都长回来了，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见他没认出自己，始源也松了口气。

　　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赛巴斯丁似乎想跟自己解释什么的，可那时他太着急了，根本没心情去听。也许现在这样装作不认识是最好的选择。

　　“我可以再等等的，其他人都没到。”

　　“您一定是第一次参加血宴吧？有几位亲王要睡到下午，早餐随各位的喜好随时都可以开始，只有晚餐是固定的。您完全可以先点餐。”

　　“哦……是这样。”始源随口说了一些，他转着手里的刀叉，心神不宁地等着赛巴斯丁为他布置餐盘，只见一个穿着白色晨袍的身影一阵风似的从身旁擦过，坐在餐桌主位上。他慵懒的打着哈欠，踢掉脚上的拖鞋晃悠着大长腿。赛巴斯丁立刻蹲到他面前替他把鞋换上。

　　“早安，主人。今天想吃点儿什么？”

　　“小甜饼和锡兰红茶。再要一客三分熟的牛排和琴酒端进我的卧室里去。”

　　“是的，主人。您要和这位睿摩尔大人一起用餐吗？”

　　“嗯？”韩庚闻言抬起头，这才发现餐桌远远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血族，感觉到自己刚才的举止过于冒失，他不禁红了脸。

　　“好啊，如果那位大人不介意跟我一起的话。”

　　“荣幸至极，大人。”始源恭敬的欠了欠身，四目相对，那双清澈的眼眸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友善的弯起来。

　　小时候他都是坐在主位旁边，一直没发现这张餐桌原来有这么长，坐在最末尾的位置甚至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了。不知道为什么，等待早餐的时间特别的久。他挣扎了一会儿，决定打破这种尴尬气氛。
　　“祝您健康。”

　　“呵呵，这好像是生日才会说的祝酒词？”

　　“您一大早就点烈酒和不容易消化的牛肉，胃口一定特别好。”

　　韩庚笑了两声，没有接话。他又不甘心的说：“其实水果和燕麦粥挺好的，实在想吃肉的话，煮烂的牛骨汤配一点儿西芹胡萝卜，还可以蘸着蒜蓉面包吃。”

　　“睿摩尔果然会享受。有的血族只要喝一杯血酒就够了。”

　　“虽然饮食对我们来说不像人类那么必要，但也不能因此降低生活品味，不是吗？”

　　“这是睿魔尔族的生活哲学？”

　　“也适合您，您瞧瞧，这里有多久没整理了？您独自住在这样的地方难道都不会害怕吗？如果您愿意花点儿气力稍微打点一下，这里会舒适的多。迈卡维亲王也就不会嘲讽您，说这里还不如蝙蝠洞了。”

　　“哈！原来他在背后这么说我？好啊，我可记下来了。可惜赛巴斯丁太老了，睡的时间比我还久呢。”

　　“我可以帮您，吃完饭我就动手。”

　　早餐的话题就围绕着如何重新布置城堡展开，始源在精灵王宫里看过许多精巧的家具和古玩，津津有味的说给韩庚听。用过早餐后，他真的弄来水桶和抹布，又继续昨天没做完的工作。不过这次韩庚也被他的干劲儿鼓舞了，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看他爬高爬低忙得满头大汗，韩庚的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甚至还伸出手帮他擦拭脸上的污垢。

　　“您看，这样不就整洁多了吗？”
　　忙了一上午，始源终于把积了三百年灰的餐厅打扫干净，那些胡桃木的家具都在闪闪发亮，空气里也没有难闻的腐臭气味了。

　　“还差一样东西。”他扶着椅背，做最后总结。

　　“差什么？”

　　“您站过来。”始源伸手把他拉到自己前面，韩庚迷茫的跟他面对面站着，被他笑着扳过去，面对着长长的餐桌。

　　“看看，如果有一些鲜花是不是就更好了？”

　　“要让你失望了，这里没有花。”

　　他身体僵硬，声音也有些不自然。始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把手搭在了他腰上，就好像从后面抱着他。他惊觉自己做过头了，立刻把手放下来。

　　“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很累了。”

　　“不会，我们去外面。”

　　他拉了拉韩庚的袖子，两人手指碰在一起，轻轻的勾住。他感觉到韩庚并没有挣脱的意思，便大胆的握住他的手，欠身说：“有幸陪您去外面散步吗？”

　　“外面没什么可逛的……”

　　“会有的，相信我。”

　　他们轻轻牵着手走到户外，晨风吹过，带来一丝凄冷的寒意。曾经的仙女湖泛着一层腐朽的臭气，韩庚缩了缩身体，想往回走。手被牵回去，身上多了一层温暖的防护。那个年轻的睿摩尔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他身上，自己却裸露着上身，露出结实精壮的肌肉。

　　“别傻了，你会冷的。”

　　“没关系。”始源疾跑了几步，舒展着筋骨玩笑着说：“出了一身汗，吹吹才凉快呢。”他在仙女湖岸边蹲下，往裤子里摸了几下，突然站起来往回走。他双臂一伸，韩庚后退了一步，他以为是要拥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可惜他会错了意，始源在他的衣服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朵小巧精致的水晶花朵。

　　“这是什么？”

　　韩庚好奇心被勾上来，也顾不得两人姿势尴尬了，扳着他的胳膊仔细瞧着他掌心中轻轻震颤的花朵。水晶的花瓣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花瓣像是呼吸一样一张一合，散发出一股淡雅的幽香。

　　“甜梦花。”

　　“嗯？有趣，什么来历？”

　　“孟菲斯献给暗夜神尼克斯的礼物，据说放在枕边可以一夜好眠。不过我觉得没什么用。许多精灵国的孩子都用来装饰头发，挺好看的。”

　　“你好像知道不少精灵国的事？”

　　“啊……精灵国的冰雪原里有许多能增强巫术的奇珍异宝，我们睿摩尔是以巫术出名的，自然关注的多一些。”始源不动声色的圆谎，他偷偷观察韩庚的表情，发现他并没在意。

　　韩庚一边玩着他掌心里的花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他：“精灵国很美丽吧？除去甜梦花还有好多漂亮稀罕的东西，我这里可就比不上了。”

　　“只要您有心，这里一定会比精灵国更美。昨天您跟我说了那些话让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这里的湖水变得清澈，对岸的树林就像您说的那样郁郁苍苍，动物们都回来了。夏天在树林里一定很凉快，到时候如果铺上一张毯子睡在草坪上，别说有多舒服了。我们在这湖边种满甜梦花，这花一年四季都开着，每晚都能做美梦。到时候这里就是最美的家园，哪儿都比不上。”

　　听完他的话，韩庚的头慢慢低下，他的声音也暗哑下去。

　　“能种活吗……”

　　“能的。”

　　他弯下身，就在韩庚的脚边挖开一掊土，把冰晶般的花朵放进去。一滴温热的液滴落在花瓣上，始源愣了一下，心中也隐隐酸楚。他装作不在意的把土埋好，默念了一句咒语。

　　“好了，过段时间就会生根发芽，只需要一个夏天，这岸边就会开遍甜梦花了。”他抬头笑了，眼前的人凝视着他，也慢慢蹲下来。

　　他的嘴唇近在咫尺，一瞬间，突然有了接吻的气氛。始源望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倾斜。就要吻到他了，韩庚突然哇了一声，低下头。始源一头栽倒在旁边的烂泥堆里。

　　“看啊，甜梦花在土里发光呢……呵呵……啊，啊，啊咧？咦！你怎么样了？”

　　“劳驾……能拉我一把吗？这到底是什么，好臭？”

　　韩庚看着他脸上的黑泥尴尬忍笑，决定还是不要把他摔进猫头鹰大便堆里的实情告诉他。

　　外面实在冷的厉害，他们埋好甜梦花以后觉得还是得回到城堡里去。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踱着步子，始源很想跟来时那样牵住他的手，可他身上太臭了，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韩庚坐在大厅里摆棋盘，又把他叫了过去。始源这才觉得韩庚对自己似乎有些过分热情了。

　　“您对谁都是这么体贴友善的吗？”他不动声色地下着棋，决心试探一下。

　　“友善一点儿难道不好？”他的语气有些错愕，始源知道自己目的达成，决定再往前推一步。

　　“您这样……会让很多人误会，以为您对他有意思的。不是谁都能像我这样分得清楚您是友善还是动情。”

　　“是吗？”他叹了口气，落寞又无奈的应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曾经有一个朋友也这么说过，但他做得更偏激。他现在离开我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您都不知道消息，那恐怕已经……”

　　“那到不会，他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所以躲起来了。我知道他在等我原谅他，去找他。但是恐怕我要让他失望了，可如果他能稍微留心一下自己身边，就会发现其实有一份很可贵的感情一直在陪伴他，远比我好得多。”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自己不要痴心妄想吗？所以他认出自己了，那么之前他做的那些又代表什么？

　　“听您的口气，似乎您早有了意中人，所以才会这么彻底的拒绝您的朋友？”

　　韩庚抬起头，眼神迷茫而无助，手下的王后却坚决向前迈进四步，歪打正着干掉了他的骑士。

　　“啊……哈哈，一不小心居然赢了。”

　　这下他又把始源搞糊涂了，也许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太友善而已吧？要不然刚才自己那么说，他肯定不会无动于衷的。可他居然对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这么好，这么没有防备……始源又有些嫉妒他目前所扮演的这个棕发碧眼的睿摩尔血族了。

　　他们一连在城堡里住了七天，到了后来，就最挑剔的托瑞多亲王也赞叹这里的胡桃木沙发比自己宫殿里的舒适时，大家在恍然发现，这里和他们刚住进来时相比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墙壁上的藤蔓壁虎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描金百合花壁纸和一幅幅品味高雅的绘画。壁炉里烧着暖融融的火，顶棚上的水晶吊饰亮光闪闪，那些小精灵的雕像又重新露出调皮的微笑，每当有人路过时还会奶声奶气的打招呼。但是变化最大的还是城堡的主人，他的脸像被一抹光照着，任何时候都显得神采奕奕，眼中闪着喜悦的光。他独自沉思的时候会偶尔低下头，露出羞涩甜蜜的微笑。

　　年纪最长的卡帕多西亚亲王最后总结：长生者大人因为尊长即将苏醒而心情起伏，有任何异常举止都可以理解。哪怕他以为大家都没看见所以蹑手蹑脚的去捉弄那个最年轻的睿摩尔候选人也是情有可原的。唉……长生者大人太无聊了……

　　第七天晚餐的时候，希太亲王突然收到了他的族人传来的报告，说是已经发现了诺费勒亲王的下落，原来他被血猎一直关在凡德萨学院的地下水牢里。这个消息让众人大为振奋，立刻讨论营救方案。

　　这是十一氏族首次通力合作，韩庚一边听着他们热烈讨论一边给自己斟酒，自得其乐。他喝得有点儿多，在蓝衣女人的搀扶下站起来跟大家道别。他感觉到从餐桌另一端射过来一道充满敌意的目光，顺势望去，那个总是讨自己欢心的睿摩尔年轻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冷冷的盯着自己。真是别扭的孩子，韩庚冲他笑了笑，晕晕乎乎的离开了。

　　血族们讨论了一整个通宵，等韩庚打着哈欠慢悠悠的下来吃早餐时，餐桌旁又只有那个睿摩尔年轻人。其他亲王们都在蒙头大睡，为了夜袭凡德萨养精蓄锐。

　　“你还真是不合群，这样即使被该隐选中也是会被大家讨厌的。”

　　韩庚光着脚在椅子里来回晃动，他喊了好几声赛巴斯丁都没有见到老管家出来。

　　“管家先生为大家服务了一整个晚上，现在一定也在睡觉呢。”

　　始源蹲在他脚步，轻轻握着他的脚踝帮他除下拖鞋。他的脚有些冰，那一个个饱满小巧的脚趾怕冷死得紧紧并拢在一起，始源用暖热的手掌在他脚底来回搓揉，韩庚小小的抽动了一下，涨红了脸。

　　“别动……一会儿就暖和了。”他对着小巧的脚趾哈了口气，用手慢慢捂热，然后帮他穿上鞋袜，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我做得好吗？”

　　“即使这样我也不会给你开后门的，能不能被该隐选上要靠你们真正的实力。”

　　“这我明白。”他帮韩庚布好餐盘，端上一碗香气四溢的肉汤。餐盘里放着烤成金黄色的面包片和新鲜蔬菜，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希望您会满意，肉汤和面包容易消化，您不可以再喝那么多酒了。酗酒这种嗜好不适合您。”

　　韩庚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满意的拿起银勺。眼前的这个睿摩尔人细心体贴，一定是个好情人。

　　气氛还是像往常一样融洽，他们一直下棋到深夜，那些血族首脑们一个接着一个苏醒过来，对即将到来的战斗跃跃欲试。始源不动声色的混到队伍中，和睿魔尔族的格莱斯站在一起。

　　“那么就像我们商量好的那样，雷夫诺和希太负责迷惑敌人，诺费勒你们跟着阿萨迈和迈卡维进去，尽量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你们的亲王。托瑞多，睿摩尔和吉密魑去引开那些血猎，我和卡帕多西亚亲王在凡德萨外围等着迎接你们，有问题吗？”

　　“有。”发话的是一直沉默的长生者，众人都十分不解。韩庚看着躲在阴影里的那个“睿摩尔”，颇有深意的笑道：“为了防止情况有变，睿魔尔族的这位候选人最好留下来，跟我一起等着各位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