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撩人》五月柩

1、重逢

　　秋雨过后，南城的气温骤降，狂风乱作，飞絮飘得到处都是。
　　“啊切——”不知道哪儿来的白色绒毛粘在了口罩上，程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手指刮下轻轻薄薄的几缕，鼻息吐气就这么一吹，忽然，脑海里闪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以前宋予秋会用唇轻轻吹走她鼻尖上的飞絮，淡淡的桂花香仿佛萦绕鼻尖，心莫名有点痒。

　　打住！都过去六年了！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在乱想什么？
　　程笑用力摇了摇头，突然开始恼，这磨人的春天什么时候过去啊！

　　手机响起，她拿起一看，原来是闺蜜陆萌。
　　刚接上，那头便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宝啊，我又分手了！我现在好难受啊！你晚上的时候可不可以过来陪陪我呀，我空虚寂寞冷啊！”

　　对于她的分手，程笑其实早已免疫。毕竟陆萌换男人的速度比她换衣服快，等找到下一个目标，压根记不得她。
　　她擤了擤鼻子，即使再难受也强忍着，混着浓厚的鼻音：“宝呀，男人算什么东西，配你这个大美女难受？等姐妹忙完相亲就过来好好陪你。你想吃什么？我晚上给你做呀。”

　　“啊！我就知道我的宝最心疼我了，茄子烧肉、虎皮青椒、还有你最拿手的萝卜炖排骨！诶，不对！你要去相亲？和谁呀？快跟我说说，让姐妹帮你参谋一下。”
　　此时的陆萌只想八卦程笑的相亲对象是谁，毕竟她这个闺蜜是个典型的事业脑，距离上一段恋爱已经过去六年了，要是再不谈恋爱，她都要怀疑程笑的性取向是不是为她改变了。

　　“倒也不是真的相亲，我最近在研究新的社交软件，所以一直都在进行市场调研，这次想亲自测试一下，看能不能实现深层次价值观的精准匹配......”提到工作，程笑的兴头就起来了，说得眉飞色舞，丝毫没注意电话那头已经没了声音。
　　那头异常沉默，找准时机：“......记得给我做萝卜顿排骨，爱你！我先挂了！”

　　程笑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愣了一会儿，什么时候陆萌才能好好听她把话说完呢？
　　虽然，她也不奢求朋友之间是完全对等的付出，但每当想起这些琐碎的细节时，又会暗自神伤，算了，没关系的，她不能强人所难。

　　到达西餐厅，其实离约定的时间还有足足半个小时。
　　但程笑不想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初印象，通常会提前到。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中西合并的装修风格，欧式的碎花壁纸，红棕木桌椅整齐排列，餐桌之间还隔了镂空的木板屏风。
　　这家餐厅，她选了很久，私密性做得不错，不容易被熟人看到，方便畅所欲言。

　　她走向预订的位置，余光瞥过后桌的一男一女，好像在哪儿见过。
　　坐下的时候，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鼻子瞬间通了，舒服。

　　她端起茶水打算提前倒好茶，却听到后桌传来的声音，手上的动作一滞，茶水轻轻一歪流了出来——
　　“玫，我们团队现在非常缺一个专门研究心理学的专家，谢谢你专程回国支持我的新项目。”

　　那样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除了他还能是谁？
　　呼吸一滞，仿佛时空就此倒回到六年前，他们刚认识的那个初秋。

　　“笑笑呀，这是宋予秋，比你大一岁，你们都在南大读书，他可是学霸，以后你要多向他学习。”
　　程梅介绍完，她转身看向那个眯眼微笑的少年，一身棕色的马夹背心，脚踩黑色的长筒靴，手上还拿着头盔，应该是练完马术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温柔优雅，就像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王子，这是宋予秋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

　　“这位小姐，您的茶水倒了，我先帮您擦一下，马上再给您换一壶。”服务员恰巧从程笑身边经过，打断了她凌乱的思绪。
　　“谢谢。”那声音很小，小到无人察觉。

　　“予秋，你太客气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说这些客套话吗？不过，你怎么了？看到熟人了吗？”林玫看向正在切牛排的宋予秋，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异常。
　　“没有。”就在刚刚的那一瞬，宋予秋听到熟悉的声音，目光不自觉地紧随前桌坐着的绿裙女人，阴沉的眸中掠过不经意的光。

　　程笑的后脊莫名发凉，似乎有人盯着她看，但她不敢往回看。
　　谁让六年前，她得罪了他呢？

　　程笑拿起手机，低头刷刷视频，故作松弛，工作群突然弹出消息。
　　【通知：明天早晨9点，部门召开紧急会议讨论soullink的研发问题，届时新上任的宋总会一同参会。】

　　宋总？不会这么巧吧......
　　服务员往茶水杯倒水，泛起一圈圈涟漪，她静静地看着，到底是谁先开始的？

　　“程小姐，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开车来...来的路上有点堵。”她闻声抬头看去，衬衫男擦着头上的汗，眼镜上笼罩着雾气，看上去有些局促和尴尬。
　　她笑笑，起身连忙否认，示意他坐下喝茶：“没有呢，我也才到，周先生，不用太紧张，有什么其他想吃的吗？”

　　周正擦完眼镜上的雾气，才看清眼前的美女。
　　程笑的气质像阳光下沾着露水的玫瑰，明媚又炙热，肤色如雪，笑起来又能隐隐看到两侧的酒窝，甜甜的。她今天穿着绿色的复古长裙，没有化妆，只是涂了豆沙色的口红，简简单单，清清爽爽。

　　周正一时看傻了，脸上泛起红晕，紧张地连话都说不清楚：“额...我...我是第一次奔现，有点紧张...不好意思，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哈哈，我也是，不用太紧张，我随便点了哈。”现在的她没什么胃口，但转念一想对方也才刚来，还专门开车过来，再多坐一会儿吧。

　　两人七七八八聊了些，周正觉得眼前的女孩虽然看着年轻，但非常有想法，尤其是在软件研发上，比他研究得还深，而且特别会活跃气氛，连他这种社恐都被带动得话多了些。
　　他忽然脱口而出心里的疑问：“程小姐，这么健谈，长得也很漂亮，线下肯定有很多追求者，为什么选择在网上相亲呢？你不会觉得不安全吗？”

　　被这么突然一问，她的笑容突然尬住。作为研发人，她肯定考虑过用户安全和隐私保护问题，只是直接说出来，又担心被暴露。
　　程笑咬了咬唇，忽然灵光一现：“我觉得线上的话通过系统匹配，能精准找到三观相仿的人，会大大节约相亲的时间成本。至于安全嘛，难道学信网还会有造假的情况？”

　　周正笑出了声：“哈哈哈，也是，这上面都是实名认证的，是我多虑了。我和你想得也一样，难怪我们的匹配率能达到百分之八十。”
　　男人的眸中闪着光亮，明显对她很感兴趣。她尴尬地喝了几口水，哈哈陪笑，尽量避免眼神的交流。

　　没事的，她只是约着人出来聊聊，又没真欺骗别人的感情。
　　后桌怎么没什么动静？她有点好奇，往木板屏风后靠了靠，果然听到了些声音。

　　此时，林玫正和宋予秋聊着留学时期的往事：“予秋，你还记得Jack吗？长得很周正，和隔壁桌的小伙子很像，都戴着黑框眼镜。”
　　“噢？怎么突然关心起八卦，你以前可不这样，莫不是？”宋予秋唇角微微上扬，“对他感兴趣？你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一言难尽了？”

　　林玫耸了耸肩摇头，但作为女人，第一直接告诉她，隔壁桌的女人和宋予秋，应该没那么简单。
　　毕竟从那女人进门的时候，他眼里的余光就没松开过。

　　她看在眼里，却不想直接戳穿，只是奇了怪了，他一向待人温和有礼，她也从未听过他讽刺过任何人。
　　除了现在，她甚至有些想笑，看来有什么有趣的事就要发生了。

　　程笑扯了扯嘴角，居然八卦到他们身上了？什么叫一言难尽？他以为他有多好？
　　她实在无法将那个说出“不过只是玩玩”的男人和好男人沾上边，嘴角扬起，露出不屑的笑意。

　　饭点到了，来往的人越来越多，桌上的茶水荡出涟漪，她忽然想起军训的时候，为了拉进和同学的关系，买了奶茶送给大家。
　　当然，她也亲手递了一杯给宋予秋，知道他不爱吃甜的，还专门挑了个去糖的，他笑着接过还说了句谢谢。但没想到，她在家里的垃圾桶里，看到那杯奶茶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连吸管都没拆封。

　　她焦虑了一个晚上没睡，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
　　现在回想起来，什么整人的方法不好呢？非得蠢到跟他表白，简直脚趾扣地。

　　周正的问题越来越多，程笑知道完啦，继续待下去会着火的，趁机打断：“不好意思，我可能要先走了，我朋友找我有点事。”
　　“那我送送你？”周正连忙起身，抬起来的手悬在空中，有些尴尬。

　　“不用了，这顿就AA吧。”她说完，两人三目相对，周遭的空气似乎凝固，氛围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其实她只是想间接婉拒，当然，对面的人想必也意会到了。

　　周正知道今天的相亲面试不算合格，但他又想做些什么去弥补，至少希望下次还能再见一面，
　　毕竟合眼缘的人真的很少，尤其是像她这样直接率真开朗，还善于活跃气氛的女孩子简直太稀少了，他不想错过。
　　只是，他是个理工生，常年坐实验室分析数据，不太擅长人情世故，一时凝噎，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

　　“Waiter，结账，这位先生的和我们的一起结。”
　　程笑寻着声音，透过那层镂空木板，隐约看见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背靠着端坐，背直如松，气度非凡，修长的手指缓缓揉搓着食指上的银戒，别有一番韵味。

　　而他对面正坐着一个五官立体的混血美女，正饶有兴致地打量她，那眼神不算太友好。
　　作为女人，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有点好奇这个新女友是怎么拿下如此挑剔的宋予秋。

　　“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又不缺这点钱，程笑拦住服务员，头也不回，径直走向了前台。
　　正拿出微信扫码的时候，身后多了层阴影，有种莫名的压迫感：“新找的长期饭票，让你付钱？呵，长进了，程笑。”

　　男人冷冽的嘲弄，让她听得只想闭住双眼。
　　忍！她能忍！毕竟也忍了六年。

　　刚刚的一男一女走了，周正还愣在原地，不清楚当下的情况，只知道程笑脸色极差，用一句不太恰当的比喻，就是好比吃了屎。
　　但却仍旧笑着，有种皮笑肉不笑的僵硬感。

　　他上前问：“你没事吧？真不用我送你吗？”
　　她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继续邀请：“那下次我们......”

　　她果断回绝：“没有下次了，周先生，我对你没有心动的感觉，不好意思浪费了您的时间。”
　　接着，她付完款，跟他鞠了一躬，就直接离开了。

　　周正有些错愕，因为他注意到，就刚刚的那一瞬，她的脸色冷下来，甚至有些严肃，和交流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一时分不清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她，心中的好奇愈发浓烈了。

　　程笑到陆萌家的时候，已经深夜，超市早就关门了，而某人的冰箱也空空如也，两人临时起意点了烧烤和啤酒。
　　酒过三巡，程笑喝得轻飘飘的，脖子彤红长出红疹，她突然站在桌子上，俯视地上晕睡的陆萌：“你知道我，我今天撞见谁了吗？”

　　陆萌摇了摇头，嘟囔着嘴：“不知道。”
　　“我看到王八了，南大的王八，那么大！它又装又硬！而且更奇葩的是，它旁边还有只花蝴蝶！”紧接着，她突然想到什么，拿起电话找到某人的名字。

　　次日，程笑到公司先泡了杯蜂蜜柚子水喝。
　　昨晚饮酒过度，现在头还是晕糊糊的，对于后半夜的记忆她完全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睡得很香，格外地香，以至于差点睡过。

　　“笑笑，你怎么还在这里喝水呀，快来会议室，宋总已经到了。”
　　李青连忙拽着程笑偷溜进了会议室，两人坐在后排。

　　“这是我们部门新来的领导，宋总，大家掌声有请！”
　　台下除了掌声，还伴随着窃窃私语，听上去像是“好帅！”、“好温柔！”、“优雅！”......

　　程笑心不在焉，手机里弹出陆萌发来的微信。
　　【萌萌子：上班小心点，宝，一路平安！】

　　什么意思？正要输入的时候，却听到台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是宋予秋，非常高兴加入大家，下面直接进入汇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