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1、雪夜聚旧友 ...
-
元日的前一天,邬祉带着艾玙去集市采买。他们买的菜蔬异乎寻常的多,足够平日吃上三四天。
之后,陈叔也提了些食材过来,他本想顺道看看艾玙,可艾玙把自己关在房里不愿露面。
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攫住了艾玙。他趁邬祉在灶间忙碌时,试探着询问缘由。然而,邬祉只是用沉默与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他们之间蒙上了一层更神秘的薄纱。
艾玙靠在料理台边,看邬祉手起刀落,将翠绿的黄瓜切成薄片。他看得心痒,邬祉每切下一片,他便伸手捻起一片,精准地送入口中。
结果就是,砧板上的黄瓜越切越少,艾玙倒是吃得心满意足。
邬祉看着即将告罄的黄瓜,无奈地停下刀,转头对艾玙道:“你去门口看看。”
艾玙一挑眉:“这就赶我走了?”
“是请你验收,”邬祉纠正道,“惊喜在门口。外面落雪了,记得带伞。”
艾玙在邬祉的注视下,又信手拈了一片黄瓜,这才悠然踱向门口。
——
大门紧闭着,院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俩,平日也只有下人们在拿不定主意时,会来请示这位“艾公子”。
艾玙随口一句话在这里往往很管用,即便事情办砸了,下人们也总爱抬出他来做挡箭牌。
有一回,几人不知怎的将院中两棵树捆在了一处,被邬祉问起时,便异口同声说是艾公子让这么干的。
邬祉听了,竟没多责备,只是端详着那两棵被迫“相依为命”的树,颔首点评道:“这么一看,倒也别具一番洒脱。”
院中原本有两棵大树,其中一棵因年岁太久,早已枝枯叶萎,失了生机。另一棵虽还立着,但独木难支。
下人听了艾玙的话,将两棵树绑在了一处,勉强撑住门面。可惜这治标不治本,不过两日,两棵树一同倒了,不偏不倚,正砸在艾玙平日最爱趴卧的那张书案上,将桌案与闲情一并压得粉碎。
万幸的是,那天艾玙没像往常一样待在屋里。他正坐在院中那架秋千上,远远地望着这一切。
后来,邬祉默默吃斋念佛,整整八日。再后来,他亲手将院子重新修葺了一遍。
——
艾玙正沉浸在思绪里,却被门外一阵喧闹惊醒。沉重的敲门声毫不客气地响了起来。
“太没礼貌了!” 阮星遥的声音清脆地传来,她推开了温简末,自己刚抬手要敲,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艾玙依旧没什么表情,一身红衣衬得他格外明艳,他忽然明白了邬祉今早执意要他换上这身衣服的缘由。
阮星遥的脸埋在厚厚的斗篷毛领里,她费力扒开,露出一张笑得灿烂的脸:“艾公子,别来无恙?”
自从那日他们各自散去,便再未相聚。如今能在此重逢,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精心安排的这一切。
沉璧也来了,她眉眼锋利,气质与玄乙截然相反。她十分自然地抬手,为艾玙拂去肩头的落雪,应和道:“是啊,好久不见。”
温简末亲热地搂住艾玙的肩,将人往屋里带:“走了走了,今年咱们一起过年!”
沉璧看向艾玙,问道:“师兄呢?”
“在给你们做饭。”艾玙朝身后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一片雪花恰在此时轻盈地落在他的眉心,转瞬融化。
沉璧惊讶:“师兄会做饭?”
艾玙神色不变,淡然答道:“我不会。”
这话引得沉璧笑出了声。她随着几人一同簇拥着艾玙向温暖的屋内走去,语气轻快地说:“家里有一个会做饭的,的确就够了。”
众人热热闹闹地围坐一堂,敲门声此起彼伏,未曾停歇。艾玙一次次起身应门,脸上的讶异也一次次加深。
不仅有叫地、魏彧、姜才道这些旧识,连忘川和楚知渊也来了,他们还细心地将阿离一同带来。顾敛和林垚则是风尘仆仆地刚刚赶到,顾敛此前上山取景时不慎崴了脚,此刻仍兴奋地单脚跳着,一瘸一拐地冲向艾玙。艾玙淡定地侧身避开,顺势用脚尖轻轻勾走了他倚赖的拐杖。顾敛结结实实地扑进雪地里,啃了一嘴冰凉,旁边的林垚忍俊不禁,一边笑着一边赶忙上前搀扶。
苏恒与沈清莲带来了许多自己栽种的瓜果,更添了几分田园清香。
然而,当艾玙最后一次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让他微微一怔——是牵九幽,以及他身后沉默的牵无赦。
艾玙以为是邬祉请来给他添堵的,但今日心情颇佳,便也未计较。而屋内的邬祉瞥见牵九幽,瞬间蹙紧了眉头,强忍下揍人的冲动,他以为是艾玙主动将这人放进来的。
事实上,牵九幽是不请自来。
——
艾玙在牌桌上大杀四方,顾敛摩拳擦掌,誓要一雪前耻。可几圈下来,他越打越觉得不对劲,艾玙仿佛被牌仙附体,一个下午几乎就没输过。
另一边,楚知渊和忘川凑在厨房骚扰邬祉,美其名曰格外想念人间的烟火气。
阿离像个小挂件似的吊在艾玙手臂上,艾玙只得单手摸牌打牌,即便如此,依旧所向披靡。
牵九幽坐在一旁的家属位上,殷勤地给艾玙喂着珍果。艾玙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忽然一皱眉,偏头“噗”地将一颗荔枝核吐出,正砸在牵九幽额头上,他没能接住。
出乎意料的是,牵九幽没生气。他深知艾玙就是个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主儿。
顾敛在一旁看得好笑,紧接着,他就又输了一局。他实在想不通,明明没人给艾玙递牌,这人怎么能厉害成这样?难不成昏迷的时候,梦里都在苦练牌技?
直到最后收拾牌局时,顾敛才无意中发现了一根细若游丝的傀儡线。他原以为艾玙那时是在同谁眉来眼去地调情,没想到,是在不动声色地使着眼色。
顾敛:“……”他郁闷了一整天,终于开始深刻怀疑自己的智商。
——
邬祉备好了卤味,香气四溢。艾玙随手将牌一丢,起身道:“不玩了,我饿了。”
众人围坐大快朵颐,屋内人声鼎沸,两个人的交谈也能生出十个人的热闹。
艾玙退到门外,他在清冷的空气中回过头,目光静静落在屋内的邬祉身上。
邬祉走上前,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低声问:“累了吗?”
艾玙摇了摇头,语气笃定而清晰:“我很开心。” 随即,他主动迎上,将自己的唇轻柔地印在邬祉的唇上,轻声补充道:“因为你。”
艾玙说好话时,那张清冷透彻的脸便会柔和些许。只需这么一点,对邬祉而言就已足够,他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他没有临渊羡鱼,而是真真切切地在履行着曾经的承诺。
“看来你进步了。”艾玙眼尾轻挑,存心逗他。
邬祉很配合,问:“哪里进步了?”
邬祉的长相早已褪去青涩,显露出成熟的轮廓,而艾玙仍停留在旧日时光里。艾玙轻笑,揶揄道:“邬大少爷,这么多年过去,你倒是……技术见长啊。”
邬祉眼底笑意更深,嗓音低低沉沉:“什么技术?”
邬祉的眼神黏稠得令人窒息,艾玙想,这或许都源于他自己。可艾玙喜欢邬祉这样的注视。
“当然是做饭的技术,”艾玙轻巧地转身,朝热闹处望了一眼,“你看他们,我要是再不过去,怕是连渣都不剩了。”
两大盆卤味,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快要见底。
艾玙凑到邬祉耳边,气息温热:“不然……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技术?”
邬祉在他下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真坏。”
艾玙报以一声冷笑。
却听邬祉又道:“你没发现吗?你的味觉,正在慢慢恢复正常。”
艾玙所有的动作停滞,方才的笑意凝在嘴边:“……什么?”
邬祉望进艾玙眼底,一字一句,郑重道:“我说,艾玙,你已经是个正常人了。从今往后,不必再为此担忧了。”
“离卦!”顾敛在屋里头抽空喊了艾玙一声。
邬祉笑着,轻轻推了推艾玙的肩:“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艾玙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在邬祉唇上飞快地印了一下,这才真正离开。
——
忙了一整天的邬祉,直到此刻才真正松弛下来。窗外雪花无声飘落,屋内灯火通明、人声喧嚷,那些曾萦绕心头的阴霾,都被这暖意驱散了。
艾玙正与叫地划拳比酒,两人皆是海量,谁也不服谁。周遭的起哄声更是将胜负欲撩拨到极致,彼此对视的目光中都带着不服输的劲头。
牵九幽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艾玙,他的酒量如何,自己再清楚不过。可当他再次看见艾玙单手执杯,唇瓣将触未触,眼神满是挑衅的模样时,那颗心还是不合时宜重重地跳了几下。
直到邬祉走来,这场难分高下的比拼才暂告段落。不过看得出来,艾玙的兴致依然很高。
众人陆续去端菜,艾玙觉得周身暖融融的。几杯清凉开胃的酒下肚,再看到满桌佳肴,更是胃口大开。可他到底没能怎么吃饱,刚拿起筷子,便眼见一群饕餮风卷残云般扫荡了餐桌。
邬祉也没料到自己做的饭如此受欢迎。虽颇有成就感,但一听艾玙轻声说没吃饱,他转身又进了厨房,为他单独下了碗面。
灶膛的火还未完全熄灭,邬祉拉着艾玙在灶前的小板凳坐下:“帮我看着火。”
艾玙依言坐下,目光投向那跳跃的橙红色火焰,像是被摄走了心神,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邬祉一回头,见艾玙身子前倾,快要栽进火里,吓得心跳都快停了。他一把将艾玙抱起,稳稳地放在自己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让你看火,没让你把自己当柴添进去。”惊魂甫定,邬祉再不敢让他闲着,便寻些事给他做,柔声道,“随你高兴,想放什么进去都行。”
艾玙瞥了一眼略显凌乱的灶台,默默从一旁的菜篮里取出几片白菜,就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洗了起来。
面将出锅,厨房里暖意融融。邬祉一回身,见艾玙还坐在那小凳上,微低着头,指尖浸在清亮的水里,正一片一片、极认真地洗着青菜。
艾玙侧影安静,颈线低垂,叫邬祉心里没来由地一软。他放轻脚步走到艾玙身后,俯身靠近,酒意混着艾玙身上特有的干净气息淡淡萦绕。
邬祉将声音压得低缓,说了一个秘密:“其实……还为你备了一样惊喜。”
谁知他话音未落,院子里猛地炸开叫地响亮的嗓门:“小乖!快出来!邬祉他藏了烟火!”
邬祉身形一顿,所有酝酿好的气氛瞬间消散,只剩几分无奈的好笑:“……” 他藏得那样严实,也能被叫地翻出来。
艾玙抬头,透过窗子望去。叫地正扛着一筒红艳艳的烟火在雪地里兴奋地乱窜,魏彧与姜才道则一左一右跟在后面,边追边劝:“你、你慢些!先问过邬道兄再动啊!”
跃动的光影映在艾玙清澈的眼底,他眼尾微微扬起,眸子亮得惊人。
邬祉看着艾玙这副模样,伸手轻抚过他的后颈,温声道:“面马上好,我们吃完就去,好不好?”
艾玙立刻转过头来,朝他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