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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问雪未有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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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我的腰……有什么执念?”艾玙咬着牙,声音里带着疼出来的颤,却还是挤出点嘲弄,“杀不了我,就跟块皮肉过不去?”
归尘剑还插在牵无赦胸口,那道身影的脸还在变幻,悲伤的“为什么”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艾玙看着牵九幽想通了,这人哪是恨他的腰,是恨他身上每一处还在流血的地方,恨他这副被牵无赦护下来的、死不了的躯壳。
腰侧的伤最痛,最显眼,最能让他失态。
“呵。”艾玙低笑一声,抬手拔出归尘剑,血珠顺着剑刃滚落,“有本事冲心口来,跟块腰肉较劲儿,算什么东西。”
他话音刚落,牵九幽的仿剑已再次刺来,目标依旧是他的腰。
“艾玙,”牵九幽的声音冷得人心里一缩,“被刺穿心脏,是什么感觉?”他笑了,眼底是扭曲的快意,“你比我清楚,毕竟,你亲手杀了他两次。”
艾玙扫过牵无赦那张淌着血的脸,“为什么”三个字还在舌尖打转,带着令人窒息的悲伤,可他只是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冷硬。
“死了。”他对自己说,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血液滴落的声响吞没,“牵无赦死在了两年前,两年前的扬州城。”
他逼着自己回想最后看见的那道身影,那才是真的,眼前这个会哭会问“为什么”的,不过是牵九幽用怨气捏出来的幻影,是戳他痛处的刀子。
“假的。”他又说,仿佛是在嚼一块碎玻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都是假的。”
腰侧的伤口还在淌血,可这点痛突然比不上心口那阵尖锐的麻。
他知道自己在自虐,一遍遍撕开旧疤提醒自己真相,可只有这样,才能压下那瞬间的动摇。
牵无赦已经死了,他不能再被一个幻影困住。
艾玙猛地抬眼,归尘剑的红纹在他掌心暴起,直指那道还在呢喃的身影:“滚。”
师父说过:
“昔者流光,触之无形,挽之不及。
若胶着于既往之失,如抱石沉渊,徒增其溺。
若茫昧于将来之途,如夜行无烛,必迷其向。
逝往非虚,将来非幻,唯在当下一念,辨其踪而择其路耳。”
“无赦已经死了,不是我杀的,是偏见,是世人对鬼怪根深蒂固的偏见。”
牵九幽难得颔首,眼底却漫着冷意:“偏见这东西,早就在人心底生了根。人人都觉得你是鬼,你便只能是鬼。要挖掉这根,就得连他们那颗染了墨的心一起剜出来。”
话音刚落,他脸上忽然掠过一丝落寞,轻得像雪落:“艾玙,若时光能倒回,你还会赴两年前的约吗?我……会不会不跑?”
艾玙感觉牵九幽真的疯了,理智地疯了。
“牵九幽,我不知道。”艾玙如实地答。
曾经的三个少年,死的早已化作尘泥,疯的困在执念里,活着的,也不过是在人间苦苦捱着,未见得比死好半分。
昔日救死扶伤的誓言,护佑苍生的意气,都像指间沙,早就漏得干干净净。
艾玙腰侧的伤口似是被寒风灌了进去,又冷又空。
“偏见埋在心里,就成了杀人的刀。”他低声道,视线掠过那个还在重复“为什么”的幻影,“可你把刀捅向我,算什么?”
牵九幽的落寞没挂多久,又被一层戾气盖了过去:“我不捅你,难道等着他们来剐你?你以为两年前的约,真的只是约?那时哥哥想把你藏起来,藏到连偏见都找不到的地方,可惜,他死了,我成了笑话。”
“我们都成了笑话。”艾玙纠正他,归尘剑在掌心转了半圈,红纹映着他眼底的疲惫,“曾经说要护着百姓,结果呢?你困在仇恨里,我被当成恶鬼,他……”
他没再说下去。
牵无赦的幻影似乎听到了什么,停止了呢喃,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张脸在怨气里忽明忽暗,像要碎掉的瓷。
“时间重来?”艾玙扯了扯嘴角,笑意比哭还难看,“重来多少次,该有的偏见还是有,该走的路大概也还是会走。”
毕竟那时的牵无赦,总想着护所有人周全。
那时的牵九幽,还会偷偷塞给他疗伤的药。
那时的他,还以为只要藏好半人半鬼的身子,就能安稳活下去。
雪线突然震颤了一下,牢笼外传来邬祉的吼声,模糊不清,却带着急。
艾玙转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盯着牵九幽:“别扯这些了。要打就打,打完了,该还的债,我认。”
牵九幽久久无言。
艾玙望着牵九幽眼底那点未散的落寞,又瞥了眼逐渐透明的牵无赦幻影,觉得力气都被抽干了。
恨谁呢?
恨牵九幽吗?他不过是被偏见和失去逼疯的可怜人,手里攥着的只有仇恨这根浮木。
恨那些持偏见的人吗?他们眼里的鬼怪本就是该被铲除的异类,根深蒂固的念头,早已分不清是恶意还是本能。
甚至恨自己这半人半鬼的身子吗?可这身子里,藏着牵无赦用命换来的生机,藏着那些笨拙却真切的守护。
雪线雨丝的牢笼渐渐松动,外面传来邬祉带着哭腔的呼喊。
艾玙抬手抹了把脸,血和泪混在一起,凉得刺骨。
到头来,竟是对谁都生不了恨。
仅剩一片空茫,仿若被大雪覆盖的荒原,连风都懒得吹过。
艾玙胸腔里没有真的心脏。
生命早在十六岁那年便停了生长,眉眼间的青涩凝住了,伤口会愈合,但再长不出半分更成熟的轮廓。
如今左胸那起伏的跳动,不过是体内属于鬼的部分在作祟。
它不懂什么是活,只知道不能让这具躯体散了,便笨拙地模仿着人的频率,一撞一撞地撑着,仿佛一个上了发条的假玩意儿。
可鬼怎么会懂人心?
它学不会牵无赦挡在他身前时,那颗心为护一个异类而有的狂跳,更学不会此刻他望着牵九幽那张扭曲的脸,胸腔里那片空茫中,为什么会泛起钝痛。
艾玙低头按了按左胸,那虚假的心跳隔着衣料传来,规律得有些可笑。
他永远是十六岁,永远带着一颗假的心脏,困在人鬼之间,连恨与爱都分不清真假。
寻梅不踪,逐风无影。执盏醉星,扬眉尽欢。
只是那些回不去的少年时光,大概才是最该被记着,又最该被忘掉的。
牵九幽吹了声轻哨,青灰色的怨气窜出牢笼,缠向笼外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
是南乔。
他干瘪的皮囊被怨气撑得微微鼓胀,双眼翻白,可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
随着牵九幽指尖下压,南乔枯瘦的手猛地抬起,握住了腰间那柄软剑,青梧绕月。
软剑出鞘的刹那,第一道暗纹亮起,剑刃缠上灰雾。
南乔手腕翻转,软剑如灵蛇窜出,擦过邬祉肩头,莲心钝化印借接触炸开,鸦九剑“当啷”落地,邬祉只觉浑身灵力瞬间滞涩,仿佛被裹进棉絮,连握拳都费力。
第二道暗纹随即亮起,金芒流转。
软剑弹向阮星遥,未及触身,慈航定身印已随光晕散开,流光锁链僵在半空,阮星遥保持着挥链的姿势,四肢被钉住,分毫动弹不得。
第三道暗纹紧跟着亮起,柔蓝光晕漫过笼外的所有人。
普渡化功印无声释放,千机伞的星图阵瞬间黯淡,周凛双剑脱力坠地,他们体内的灵力如退潮般散去,连站着都需咬牙支撑。
笼外众人皆僵在原地,软剑的三道印纹如枷锁,封了灵力,锁了身形,唯独艾玙在牢笼里安然无恙。
牵九幽隔着雪线雨丝,冲他笑得残忍:“你看,他们护不了你了。现在,只剩我们两个。”
艾玙看着那柄在南乔手中流转三色光晕的软剑,三叠印纹专封人灵,在牵九幽眼里,他这半人半鬼的躯体,早不配被称作人。
“用南乔的剑,施他的印,”他低声说,“你就只会捡别人剩下的东西?”
邬祉被莲心钝化印缠得浑身发沉,可视线死死凝着牢笼里的牵九幽。
他瞥见脚边青鳞小蛇正急得原地打转,是叫天,先前被恶鬼拍飞的小蛇不知何时醒了,此刻正吐着信子,凝着雪线雨丝的缝隙。
“叫天!”邬祉扯着嗓子喊,声音因脱力发哑,“咬他!钻进去咬他!”
叫天像是听懂了,它猛地窜起,顺着一道最细的雪线缝隙往里钻,蛇身被冰线刮得渗出血珠,但半点没停。
“嘶——”
小蛇钻进牢笼的瞬间,直扑牵九幽脚踝。
牵九幽正看着艾玙,没防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被叫天狠狠咬在小腿上。
青鳞蛇的毒牙嵌进皮肉,带着蚀骨的寒意,居然让他周身的怨气都颤了颤。
“滚开!”牵九幽抬脚想甩飞它,叫天却咬得死紧,蛇身缠上他的小腿,毒汁顺着伤口往里渗。
艾玙眸光一动,趁牵九幽分神的刹那,归尘剑化作一道赤虹,直刺他心口。
艾玙挥剑的同时,余光瞥见叫天正死死缠在牵九幽腿上,青灰色的蛇身绷得像根弦。
他喉头发紧,怕蛇的毛病在此刻激荡,指尖都泛起麻意,可还是猛地探身,一把攥住了蛇尾。
“去!”
他几乎是闭着眼将叫天往旁边甩,小蛇被扔出老远,撞在雪线牢笼上滑落在地。
这片刻的迟滞,让归尘剑刺向牵九幽心口的轨迹偏了半寸,只划开一道血口。
“找死!”牵九幽疼得低骂,仿剑带着怨气反撩,艾玙侧身避过,肩头还是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两剑再次相撞,红纹与青灰怨气在半空迸裂起伏。
艾玙忍着肩头的痛,招招逼得更狠,归尘剑如疯魔般狂舞,终于在又一次交错时,精准地刺穿了牵九幽的肩胛。
这一次,没再歪。
牵九幽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
他猛地抬手,掌心怨气暴涨:“南乔!”
笼外的南乔如提线木偶般动了,青梧绕月剑破开雪线缝隙,钻进了牢笼。
软剑的金芒骤然亮起,慈航定身印先一步锁住艾玙的动作,趁他僵直的刹那,南乔枯瘦的手握着剑柄,毫不犹豫地从后心刺了进去。
“噗嗤——”
软剑穿透躯体的声响很轻,艾玙却觉得整个胸腔都被劈开了。
他低头,看见剑柄从胸前露出,三道印纹的光晕在他体内炸开,半人半鬼的灵力瞬间紊乱。
牵九幽捂着流血的肩胛,笑得喘不过气:“你看,连南乔都想杀你……”
艾玙没回头,仅是盯着胸前的剑柄,那虚假的心跳第一次乱了频率。
“低头。”
艾玙的声音很轻,像雪片落在冰上。
牵九幽下意识地垂眼,归尘剑的剑尖正抵在他心口,红纹映着他瞳孔里的惊愕,那点锋芒是何时刺破他的怨气、穿透他的衣襟的?
他竟毫无察觉。
在他让南乔刺出那剑时,在艾玙发愣的瞬间,这柄与他心念相通的剑,早已替他完成了反击。
快得像道影子,带着不朽的执念,精准地找到了目标。
“噗嗤。”
红纹没入心口的声响,和后背传来的剧痛重叠在一起。
艾玙猛地踉跄,膝盖重重砸在雪地上,溅起一片细碎的白。
归尘剑还在他掌心,可他握不住了,指节松脱的瞬间,剑柄砸在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响。
他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雪花落在他苍白的颈侧,落在被血浸透的衣襟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艾玙感觉自己碎了,像被风雪冻住的玉像。
意识在一点点抽离,虚假的心跳彻底停了。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仿佛只是累极了,想在雪地里歇一歇。
漫天风雪落在他身上,悄无声息地,好似在为这具永远停留在十六岁的躯体,盖上一层素白的棺布。
心口的刺痛还在蔓延,牵九幽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地里那个不动的身影。
艾玙的长发被雪压得微沉,侧脸苍白,连唇边的血都凝住了。
他真的不动了。
“死了……”牵九幽低声说,声音发飘。
多年来缠着他的念头,那些日夜啃噬他的恨与不甘,在这一刻突然空了。
他终于杀死了艾玙,杀死了这个他既想撕碎、又忍不住想拉回人间的半人半鬼。
他们死在了同一天、同一刻,纠缠多年的恩怨,总算是有了个了断。
这条独行的路,好像真的走到头了。
牵九幽看着艾玙身上落满的雪,看着那柄从他掌心滑落的归尘剑,笑了。
那笑容很轻,带着点如释重负的开心,又藏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没有预想中复仇的狂喜,倒是弄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又想不起究竟是什么。
“不遗憾了……”牵九幽对着雪地喃喃,肩头的伤和心口的痛都变得模糊,“真的……不遗憾了。”
雪花落在他笑弯的眼角,很快融成水,似一滴迟来的泪。
可下一秒,他看见艾玙垂落的指尖,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雪地里的人没有睁眼,胸腔却极缓地起伏了一下,那频率生硬得仿佛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牵九幽恨不能看他彻底消失才解气,可另一边,又有个微弱的念头在挣扎,真若到了那一步,怕不是要空落得更难受。
就像手里攥着块烧红的铁,想扔,却又舍不得那份烫人的存在感,痛得喘不上气,却又在每一次呼吸里埋着点说不清的盼头。
艾玙不是真正的人。
他那颗由鬼气模拟出的心脏,从来都不是生命的开关,不过是维持躯体不散的机器。
机器不会真正死亡。
心口的血还在淌,牵九幽笑不出来了。
艾玙躺在雪地里,睫毛上的雪渐渐融化,而他自己,正随着心口的温热一点点流逝,走向真正的消亡。
原来从始至终,能被死亡终结的,只有他自己。
但这里是牵九幽用怨气与执念织就的牢笼,是他为艾玙量身打造的困局。
雪线雨丝的震颤由他心念操控,光影虚实的变幻随他意志流转。
在这里,他才是唯一的主宰。
艾玙指尖那点微弱的动弹,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牵九幽捂着心口的伤,扯了扯脸上的狰狞,血沫从嘴角溢出,混着眼底的疯狂与快意:“动了?可惜啊……”
他抬手,青灰色的怨气如潮水般涌向艾玙,将那具刚有苏醒迹象的躯体死死摁在雪地里。
牢笼的四壁骤然收紧,雪线化作冰刃,雨丝凝成血链,将每一寸空间都烙上他的意志。
“在这里,死不死,由我说了算。”
雪花落在艾玙的睫毛上,融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眼角滑落,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
他躺在雪地里,侧脸贴着冰冷的地面,脖颈艰难地转了半寸,看向几步外的牵九幽。
声音很轻,气若游丝,却穿透了风雪。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牵九幽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看着艾玙那双半睁的眼,里面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蒙着水雾的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
心口的血还在淌,可那道伤口根本比不上这句话带来的空洞。
做错了什么?
是错在生为半人半鬼吗?
是错在被牵无赦护着活下来吗?
是错在两年前那场约会上,没能拦住那场灾祸吗?
牵九幽张了张嘴,想骂他虚伪,想斥他惺惺作态,但那些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握紧了仿剑,指节泛白,青灰色的怨气在周身乱撞,却找不到一个能砸向艾玙的答案。
雪还在下,落满了艾玙苍白的脸。
他就那样望着他,等着一个回答,而牵九幽只能沉默,任由那几个字像冰锥,反复刺穿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雪花落在眼皮上,凉得像谁的指尖在轻轻碰。
艾玙也会委屈,那些没由来扣在他身上的猜忌、平白添上的沉重,连夜里想起都觉得闷得疼。
可他又会悄悄松口气,若不是这些颠沛与波折,他也遇不到邬祉的执着、墨魆的隐晦守护,遇不到叫地的直白关心,遇不到这群吵吵闹闹却肯并肩的人。
艾玙望着铅灰色的天,意识像泡在温水里,慢慢发沉。
如果……生在一个没有鬼怪之说的年代呢?
没有半人半鬼的身子,没有偏见的刀子,没有两年前那场灾难,也没有眼前这场血。
他或许会像个普通少年,读点书,种点花,在巷口跟邬祉抢糖吃,听牵无赦讲江湖故事,偶尔撞见躲在树后脸红的牵九幽。
那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疼了?
不会被人指着骂怪物,不会握着剑杀红眼,不会躺在雪地里,连问一句“做错了什么”都显得多余。
他想,那样的日子,大概就叫幸福吧。
雪又落了一层,把睫毛上的水珠冻成了冰。
艾玙的眼慢慢闭上,最后一点意识里,只剩一片白茫茫的、没由来的羡慕。
笼未散,雪未停。
青灰怨气凝作四壁,红雪热雨化作棺椁,将二人困于其中。
雪落无声,层层叠叠覆上发梢、肩头,转瞬染白了双鬓。
世人皆盼共白头,却不知白头亦有别。
或执手看遍天下花,或相对饮尽奈何茶。
牵九幽跪立在雪中,心口血渐凝,眼底疯魔褪尽。
艾玙卧于雪下,假心跳早已息,十六岁眉眼藏于素白,不见悲喜。
雪仍落。
恩怨、执念、生灭、对错,皆埋于这场无声的白头里。
所谓世间事,从来不是结束便能清算。
不过是雪落归尘,各安其命罢了。
两年前长鸣山的风,似是此刻才穿破牢笼的雪幕,卷着余烬落在二人之间。
那时也是这样的雪,只是混着烟火气,烫得人睁不开眼。
后来的两年,艾玙藏在人间,数着伤疤过日子。
牵九幽困在仇恨里,以怨为食,以执念为刃。
他们都以为怨念已经烧尽了一切,却不知灰烬里埋着的,是没说完的话,是没解开的结,是彼此拖了两年的、一场迟来的告别。
此刻雪落无声,笼中双鬓皆白。
两年前没烧完的恩怨,没了断的牵绊,终于在这场由他亲手织就的棺椁里,随着最后一片落雪,归于沉寂。
两年前那场未竟的终局,等至今日,等这场雪盖过发梢,等两人都困在这方天地,才算真正落幕。
牵九幽把那些违心的话一句句抛出去,每说一个字,心口就往下沉一分,想把对方推远,自己却先被那股子说不清的酸楚浸得发疼。
“想知道为何唯有你的归尘,才能斩断我的傀儡线吗?”
牵九幽忽然晃了神,他看见长鸣山下的草屋里,三人围坐在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复盘前事,又商议着下一处该去化解的缘分。
那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细算下来不过两年。
但就是这两年,牵九幽赌上了一切,他亲手杀了教他傀儡术的仙尊,耗尽心血将术法练至极致,付出的代价沉重得难以言说。
牵九幽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艾玙。
艾玙本就不是凡人,身具毁灭之性,他甘愿委屈自己,布下傀儡术锁住艾玙,只为不让他酿成祸患人间的灾难。
可此刻,心口的疼痛尖锐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连眼眶都憋得发疼。
“艾玙,你若敢死,我就……我就再也不告诉你答案了。”
艾玙没有应他。
牵九幽沉默了许久,方才那些刻意拧出的冷硬还凝在眉梢,却被一声几不可闻的气音揉碎了。
末了,仅从齿间挤出让人心头发紧的一句:“……艾玙,求你,别死。这牢笼里,若只有我一人,我会孤单,我熬不住一个人。”
风过无痕,雪落无声。
前尘旧事,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