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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虚实辨鬼踪 ...

  •   嗔的身躯碾过焦土,青灰色鳞片翻起,抓痕里嵌着碎肉,咬痕间凝着黑血,挪动时鳞片摩擦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磨牙。

      它猛地抬头,蛇信子劈啪吐出:“吼!”

      黑暗袭来的瞬间,腥酸的消化液已开始腐蚀衣物。

      温简末指尖翻飞,冰蚕丝绫罗立刻绷开,织成一个半透明的茧,将两人裹在中央。

      蚕丝遇酸非但不化,反而泛出莹白微光,像一层冰封的屏障,暂时挡住了那能消融骨肉的侵蚀。

      “破土!”叫地的破空声混着藤蔓抽芽的脆响传来。

      地面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缝,蚀骨藤疯长的根须刺破岩层,枝条带着倒刺破土而出,如巨蟒般缠向嗔的七寸,倒刺扎入鳞片缝隙,立刻贪婪地吮吸起来,嗔的灵力顺着藤蔓倒流,让它发出痛苦的嘶鸣。

      与此同时,叫地手臂上的叫天猛地窜出,在空中骤然膨胀成数十丈长的巨蟒,獠牙闪着幽绿毒光,狠狠咬向嗔的下颚。

      毒涎滴在嗔的鳞片上,立刻冒起白烟,疼得它仰头狂甩,七寸处的伤口挣得更开,心脏锁链“咔嚓”断了一节。

      “呕——”嗔被两头夹击,腹中一阵翻涌,猛地张开嘴。

      温简末与沉璧随着一股酸液被甩了出来,坠落的瞬间,魏彧已将渡厄铃摇得震天响。

      无数怨念凝成的黑雾在他身前聚成墨色护罩,两人砸在罩上,只觉一阵柔软的缓冲,护罩却纹丝不动,那些从嗔的血珠、黑雾里溢出的恨意,此刻全成了护罩的养料,越厚越沉,将外界的嘶吼与戾气全挡在外面。

      “稳住!”姜才道捧着忘忧盏冲过来,粗陶盏里的墨色液体正咕嘟冒泡。

      他将盏口对准护罩里的两人,轻轻一倾,墨液化作两道细流飞射而出,落在温简末与沉璧眉心。

      那液体带着冰蚕丝的微凉,瞬间驱散了两人因嗔的怨念而滋生的烦躁,温简末眼中的冰寒渐渐褪去,沉璧紧攥的拳头也缓缓松开,连护罩外那些扭曲人影的嘶吼,听着都不再刺耳。

      嗔被叫天咬得剧痛,又被蚀骨藤吸走灵力,七寸伤口的血珠溅得更急。

      它疯狂扭动身躯,却怎么也甩不开缠在身上的藤蔓与巨蟒,只能眼睁睁看着护罩里的两人被忘忧盏的微光护住,连半分心魔也滋生不得。

      叫地的藤蔓越收越紧,倒刺吸走的灵力顺着枝条流回地的掌心,让他苍白的脸多了丝血色,叫天则死死咬住嗔的下颚,毒牙一寸寸往里扎,逼得它不得不再次张开嘴,发出求饶般的哀鸣。

      护罩里,温简末的冰蚕丝绫罗轻轻颤动,与魏彧的怨念护罩、姜才道的忘忧盏微光交织在一起,像一张从恨意中硬生生撑开的网,将两个身影稳稳护在中央。

      嗔猛地扬首,七寸处断裂的锁链迸出刺目血光,缠绕心脏的纹路骤然暴涨,被吸食的灵力与毒牙的剧痛彻底点燃了它的暴戾,鳞片缝隙里渗出的黑血瞬间蒸腾成雾,将整片焦土染成墨色。

      它甩动蛇尾,半截旗杆如标枪般射出,撞在魏彧的怨念护罩上,炸出漫天火星。

      “跑!”叫地张牙舞爪地喊,打不过就跑,这无情有情怎么就这么死板呢。

      蚀骨藤的倒刺还在疯狂吸血,却抵不过嗔濒死的反扑,它突然弓起身躯,用头狠狠撞向地面,龟裂的土层瞬间将蚀骨藤的根须扯断大半。

      叫天被这股蛮力震得松了口,巨蟒之躯被甩到半空,落下来时砸得地面一沉。

      魏彧二话不说,渡厄铃往腰间一挂,伸手就捞起温简末,他浑身还沾着酸液,冰蚕丝绫罗却依旧裹得严实,他干脆将人往肩上一扛,墨色护罩立刻收缩成薄膜贴在两人周身。

      与此同时,姜才道扑到沉璧身边,见她因刚才的冲击有些脱力,直接半蹲下身将人背起,粗陶盏在腰间晃出清脆的响声:“姑娘见谅!”

      四人哪还顾得上其他,魏彧在前开路,怨念护罩撞开扭曲人影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姜才道背着沉璧紧随其后,忘忧盏的微光在他掌心跳动,驱散着扑面而来的恶意。
      叫地断后,蚀骨藤残枝在他身后疯狂生长,暂时缠住嗔的蛇尾,却被对方一爪子撕成碎条。

      “叫天!”叫地低喝一声。

      那条巨蟒刚从土里爬起,立刻张开大口喷出毒雾,逼得嗔偏头闪避。

      就这刹那的空隙,四人已冲过焦土边缘,踏入后方的密林。

      枝叶在他们身后合拢,魏彧的护罩撞断几根横生的树枝,发出“咔嚓”脆响。

      等嗔挣断最后一根藤蔓追来时,林子里只剩晃动的叶影,它昂起头嘶吼,蛇信子卷起的黑雾里,全是四人仓皇逃离的气息,但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七寸处的伤口还在淌血,断裂的锁链随着它暴怒的心跳“哗啦”作响,而远处的林间,姜才道背着沉璧的身影已隐入晨雾,只余下一句被风吹散的道歉:“多有冒犯……”

      跑出二里地,直到身后的腥风彻底被林间清气冲淡,四人这才踉跄着停在一棵老树下。

      魏彧先将温简末放下,见他站稳了,才松了松发酸的肩膀。

      姜才道也小心翼翼地扶沉璧落地,还顺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

      “谢谢三位救命之恩。”温简末拂去冰蚕丝上的尘土,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颤,沉璧也跟着颔首道谢,目光还在警惕地扫视四周。

      “没事没事。”叫地正盘腿坐在地上,把缩成小臂长的叫天捧在手里,指尖顺着蛇鳞一遍遍摩挲,检查有没有伤口。

      叫天吐了吐信子,用脑袋蹭他的手腕,他这才松了口气,突然抬头一拍大腿:“糟了!小乖呢?刚才我多飒啊,藤条缠七寸、天哥咬下颚,一套连招把那大长虫打得嗷嗷叫,他居然没看着!”

      “艾玙吗?”沉璧摇摇头,“我们几人都散了,如今也不知他在何处。”

      叫地“啧”了一声,随即又眉飞色舞起来,手舞足蹈地比划:“你们是没瞧见,我那蚀骨藤刚破土时,倒刺扎进嗔的鳞片里,那灵力吸得叫一个爽!它疼得直蹦,天哥再补一口毒,简直完美配合!”
      说着他瞥了眼魏彧,“也就他那护罩,看着厚实,被旗杆砸一下就晃,要是我藤蔓缠得再慢点……”

      魏彧没接话。

      叫地又转向姜才道:“还有你,忘忧盏是好用,但你递微光的时候能不能快点?沉璧姑娘都皱眉了,再慢半分,说不定心魔就起来了……”

      姜才道抱着粗陶盏,低头看了看盏底残留的墨渍,也没吭声。

      温简末和沉璧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叫地这数落起来没完没了,从藤蔓的角度到天的咬合力,再到护罩的弧度、盏光的亮度,硬是挑出十好几处不足,唾沫星子溅得叫天的脑袋上都是。

      直到叫地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咽了口唾沫。

      魏彧试着开口:“前面林子深处有座废弃驿站,先去那里落脚?”

      姜才道立刻点头:“我去探探路,忘忧盏能察觉到附近的恶意。”

      叫地刚想再说句“探路也得注意……”,被叫天用尾巴扫了下脸颊,只好悻悻闭了嘴,抱着蛇站起身:“行吧,走。”

      叫地看见驿站的大概,破是破了点,但能住人就行,可叫天异常兴奋地飞进去了。

      “咚”

      里面响起重物砸落的声音,三人连忙跑进去,前者是想到能让叫天这么激动的只有一个人,后两个人是怕叫地被打。

      沉璧拦下温简末:“温道兄,倘若南乔没有提,我们暂且先不要和大家说,我会另找个机会单独和师兄商量后,再做定夺。”

      温简末有点犹豫,这个蠢货可是差点害死了他们。

      “四大恶鬼出现的原因,我们还不知晓,现在我们主要的敌人是鬼,如果我们先内讧了,活着出去的几率将大大降低,有命再算账也不迟。”

      温简末同意:“好。”

      然而,驿站内简直是一团糟。

      艾玙腰抵在窗台,受伤的手高高抬起,上面盘旋着一条白色的蛇,蛇高昂起头颅,看着艾玙吐出信子。

      邬祉想上前,被墨魆摁下了:“别过去,艾玙怕蛇,后面是空的,万一他应激摔下去了怎么办?”

      有蛇,那个扑棱蛾子肯定也在。
      邬祉出去想找人,没想到叫地正好踹门进来,邬祉抓住他的衣领:“把你的蛇带走!”

      叫地:“它喜欢小乖,我……”

      邬祉:“艾玙受伤了,让你的蛇别再折腾他了!”

      “受伤了?”叫地喊,“回来天哥!小乖受伤了!”

      叫天溜回去了,艾玙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慢慢放下胳膊。

      邬祉检查了下,没出血。
      而罪魁祸首负荆请罪,在修被他踹坏的门。

      艾玙好好地坐在草块上,周围的人忙忙碌碌,他看得头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滞重的黏腻感,像要把喉咙里的津液都粘在一块儿,呼出去时又沉甸甸地坠着。

      屋内的浪也失了流动的力气,浓得能攥出一把水来,贴在皮肤上不是烫,是闷得发涨的潮。

      艾玙难受地倒下,他和守在一旁的墨魆小声道了声:“我休息会。”

      墨魆:“好,有事我喊你。”

      艾玙的指尖先触到了失重的凉,似乎整个人被倒扣进装满冰水的玻璃罐。

      胸腔里的空气被骤然抽走,喉咙发紧得像被细铁丝勒住,每一次张开口想吸气,都只灌进满肺空洞的风。

      他拼命想抓住什么,指甲却只刮过虚无的空气,那些本该托住他的力气正一点点从指缝漏出去,连同意识一起,朝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沉下去。

      “咚”

      墨魆真的很看不惯南乔:“你再发出点动静试试?”

      南乔透过墨魆去看他身后的人,带着兴奋笑着打了招呼:“艾玙,睡醒了?”

      墨发松松挽着,鼻梁削挺,唇线仍是那抹噙着三分笑的淡绯,明明是同往日一样的眉眼,可细看之下,却偏偏觉得更好看了。

      最惹眼的是那双眼睛,墨黑瞳仁依旧深邃,只是眼尾至眼睑的红肉处,漫开了两抹极淡的血色。
      睫毛在光影里投下的阴影,竟带着几缕青黑色的虚边,仿佛魂魄正从皮囊里悄悄外溢。

      可那股子鬼气并不张扬,倒像是从骨髓里漫出来的冷香,裹着陈年棺木与焚尽符纸的气息,连说话时喉间震动的频率,都带着种不属于活人的滞涩韵律。

      视线有点多,艾玙佯装淡定地把黏在后颈的发丝拨开,应了声:“醒了。”

      “你饿不饿?”

      艾玙本来想摇头,见到邬祉进来后点头:“有点。”

      南乔想把自己的馒头给他,墨魆瞪了南乔一眼,然后低头和艾玙温声道:“张嘴。”

      艾玙咬住一小块,慢慢嚼。

      “我睡了多久?”

      墨魆回:“不到一个时辰,天才刚暗。”

      乍一看,艾玙身上的鬼气又神秘地消失了,南乔不爽地踢了下椅子。

      “师兄,我没有办法召唤土木,但叫地道兄却可以。”沉璧看向叫地,“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当时的确因此而差点失了性命。”

      叫地拍着大腿笑出声,半点不介意:“我又没往心里去!搞得我跟多小气似的,别在小乖面前坏我形象啊!”
      说着还冲艾玙挤了挤眼,生怕对方真觉得自己计较。
      艾玙不理他,叫地也不恼,他开口解释道:“蚀骨藤呢,并非实体兵器,而是种在蛮荒之地的变异藤蔓,根系与我的血脉相连。枝条上的倒刺能吸食敌人灵力,却不伤人要害,吸来的灵力会被天哥的毒雾中和,转化为治愈功效。”

      “你就这样说了?”沉璧看了眼完全在发呆的魏彧和姜才道,觉得他们这个组合真是有趣。

      “这有什么的?我告诉了你们,我若还能打过你们那才叫真本事好吗?”

      “看似掠夺,实则转化。”

      “小乖真聪明!”叫地扑上艾玙。

      艾玙躲开叫地,还顺脚踹了下,邬祉抓住叫地的衣领往后扯:“能不能安分点!”

      “能能能!”

      沉璧沉思道:“实与虚,我召唤的土木是虚,你饲养的藤蔓是实。”

      “不不不!土木是这里的,我的藤蔓是跟着我的。这里是虚,我们本身自带的是实。”叫地说完,还问艾玙:“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
      艾玙:“对。”

      温简末:“食人瘴气!叫地道兄往城东的密林走,我们的相遇都是有预谋的吧。我们原本往西,却向东走了。”

      意思是,从出发前他们就中了瘴气,或者是让人可以迷失方向的毒。

      叫地端着烛火摆在下巴下,阴测测道:“你们之间有内鬼哦。”

      沈予安没好气地抢走烛火放好:“别吓人,有内鬼就有内鬼,我们这么多人怕他(她)一个?”

      叫地也不生气:“那可说不准。”

      南乔:“不管是什么在搞鬼,总之咱们得小心点,别被它盯上了。要不咱们放点辟邪的东西试试?或者晚上锁门前仔细检查一遍,别给那东西留机会。”

      艾玙:“……”

      沉璧警惕道:“我来吧。”

      南乔无所谓,谁来放都一样,最重要的是东西要准备好:“往生引魂符,能安抚游荡的孤魂
      野鬼,将它们送往轮回通道,既保护我们不被怨灵纠缠,还能积累阴德。”

      沉璧接过,往生引魂符用墨汁掺着经炉香灰书写,符咒图案是莲花托着往生咒经文。

      “行。”

      南乔得逞笑了笑:“那我来帮忙吧。”

      南乔帮忙的结果就是艾玙睡觉的角落上密密麻麻的符咒,让人简直无语。
      更重要的是,邬祉并不觉得这很奇怪,多一点东西能护住艾玙也是好的。

      艾玙虽算不上惧怕这符咒,可眼下周身鬼气缠结得厉害,终究还是会被符咒的力量侵扰。
      他坐在和自己的床对角的角落里,默默戳地板上的洞,不发表任何见解,因为他已经做好了晚上坐在外面的准备了。

      墨魆站在门口的窗户旁,问:“要不要撕了?”

      艾玙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拍拍手,出门对着他道:“愚不可及!”

      墨魆一点都不生气:“去哪?”

      艾玙伸了个懒腰:“睡醒去走走……”走了两步,他回头问:“你去吗?”

      墨魆笑了,艾玙这是伤好恢复精力了,他直接跳下来:“走。”

      “实者,形也。虚者,神也。形具而神生,神隐而形彰。虚实相济,方为天地之常道。叫地说的虚,”艾玙抬手,“在哪儿?”

      墨魆落后半步,一直盯着艾玙的动作:“我不知道。”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我们眼前的皆为虚,还有一种,我们才是假的,才会看什么都是假的。你觉得哪个更有参考意义?”

      墨魆:“可你感受到的疼痛是真的。”

      艾玙放慢脚步:“你这就没意思了。我们从前进入执念时也会受伤、也会疼,不过道法来源不同罢了,可终究是鬼,根源不变。”

      墨魆答:“驭鬼。”

      艾玙:“对,我也是这样想的。那这个人也太厉害了,四大恶鬼都被他操纵。是北境游牧部落的萨满牵魂术,还是茶家的傀儡术呢?”

      看来艾玙知道是谁,墨魆想是因为什么原因,艾玙才不肯说。

      “但目标是我。”艾玙半开玩笑道:“我是靶子吗?如果我是靶子,那我估计要被扎成刺猬了。”

      林子里黑得像泼翻的浓墨,连月光都被枝叶撕成碎末,渗不进半分。
      树影张牙舞爪浸在黑暗里,风刮过枝叶的“沙沙”声,仿佛无数人在暗处咬着牙,闷得人胸口发沉。

      艾玙就站在几步外的阴影里,大半张脸埋在树影里,只能看见一点苍白的下颌线。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近了,他才缓缓转过头。

      没有声音,唯有那双眼睛,在墨色里亮得突兀,却又蒙着层湿漉漉的雾,看得人心里一揪。

      艾玙没动,就那么望着,身后的树影随着风晃了晃,将他半边肩膀吞得更深了些。

      墨魆,我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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