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禾尽起》秋冻梨

1、第一章

　　“再次感谢您选乘本次班机，愿您在上海度过一段美好时光。下次旅途我们再会。”听着飞机里的播报，沈霁禾才缓缓回过神儿来。
　　沈霁禾透过窗外细细看着这座城，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上次回来，已经是两年前了。
　　两年前，正是沈霁禾的人生低谷。母亲的离世，仿佛给她的人生蒙上了一层氤氲。她带着所有的迷茫和不堪从纽约回到这里，这个她记忆里极少回来的地方。
　　其实沈霁禾的家族基业并不在上海，但改革之后沈霁禾的母亲沈祁眼界开阔，早早地为智星集团打开上海市场，在这里成立了分公司。沈霁禾这次选择来上海，也是想看看母亲当年奋斗过的地方。
　　在那时，孟宁听说沈霁禾回国就赶紧开车去机场接她。担心她年轻想不开，又非要她住在自己家里。沈霁禾推不掉，只好顺着干妈心意来。
　　在干妈家，她找到了丧失已久的安全感。孟宁完完全全拿她当女儿看待，裴叔叔也对她也很亲切。和他们在一起时气氛总是特别温馨，只是提及沈祁时，他们总是怎么也舒缓不了紧皱的眉头。夫妻俩和沈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对于沈祁的离开，他们一时也还难以接受。
　　她的回忆远不止这些，只是最印象深刻的记忆，还是孟阿姨的儿子裴瑾。
　　沈霁禾回国那年，他刚收到伦敦大学的offer，仅仅大了她一岁。听妈妈提过很多次，裴瑾谦逊知礼，心胸远在同龄人之上。总而言之，每次都是对他赞不绝口，以至于沈霁禾的心中对他也总是有那么一层精英滤镜。但当后来他们真的认识，沈霁禾才发现那不过是他展示出的一面。而由早熟导致的另一面——毒舌，自私，高傲，沈霁禾也是同样真真实实地见识过。
　　刚开始，她们水火不容，没有交集。可是在孟宁阿姨的安排下，裴瑾开始每天带着她出门闲逛。他们的交集渐渐也就多了起来。多日的相处，让沈霁禾更加了解他。其实他们本质上是一类人，他的性格也不过是因为小时候父母常年奔波而导致的性格缺陷。
　　但在这些缺陷之下，却是他与生俱来的洞察力。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他没有语言安慰，而是带她去参加音乐俱乐部。在那里，沈霁禾学会了架子鼓，结识了很多玩音乐的朋友。在她最不想说话的时候他也没有坐视不理，买了最早的航班和她飞去了九寨沟。
　　沈霁禾承认那时的她很心动，毕竟她当时也才18岁。不过那时她无心这些，也不想谈论，以至于那些缥缈的情感也全都随着时间流逝。
　　后来她因为课业回到美国，裴瑾也飞去了英国，两个人就成了平行线没再有交集。偶尔两句社交媒体上的寒暄，也随着时间渐渐淡漠。
　　想着想着，飞机就落了地。沈霁禾推着行李箱，看着一路上人来人往，心中莫名地踏实起来。她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竟然已经凌晨三点了。快到接机口的时候，她远远看到一个人影，那人正背对着他打电话，很熟悉，但始终想不起来是谁。
　　走近时，他恰好挂断了电话。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容浮现在眼前，沈霁禾扬起了一抹笑。
　　“裴瑾哥，你怎么来了。”
　　听到沈霁禾的称呼，裴瑾不由皱了一下眉。不过只是一瞬的微表情，沈霁禾并没有捕捉到。
　　“沈霁禾，欢迎回家。”裴瑾张开双臂，等待着沈霁禾回应。
　　沈霁禾向前一步，自然地和裴瑾拥抱。
　　“不过你为什么知道我要回来，我没告诉你啊？”沈霁禾满脸疑惑，她这次回来不为旅游叙旧，只是为心中的疑团寻找一个答案，所以也并没有告诉别人。
　　“沈霁禾，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没良心。回来不知道先去看看……我妈吗？”裴瑾欲言又止，一脸不爽的神色。
　　“行了行了，我的错。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林知远。”
　　“原来是他，居然出卖我。”沈霁禾话说着，给林知远发过一个“砍头”的表情包。
　　裴瑾看着他，收不住眼底的笑意。我朋友，出卖你？有没有搞错啊。
　　“走吧，去我家。”裴瑾接过沈霁禾手上的行李，边说话边拉着她往外走。
　　沈霁禾却挣开她的手，一脸欲语还休的模样。
　　裴瑾握着行李箱站在一旁，看她扭扭捏捏地模样，冷冷开口：“不愿意？”
　　“我这次来确实是有些私事，就不去打扰叔叔阿姨了。改天我一定登门去看望。我回我自己家就行。”沈霁禾讨好似地笑笑，想要从裴瑾手中拿过她的行李。
　　裴瑾却看透似的笑笑，把行李往身侧移了半寸，恰好躲过了沈霁禾伸出去的手。
　　“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让你去他们那。”裴瑾漫不经心地回复了几条消息，然后抬眼看着眼前还在迟疑的沈霁禾。看似在等她决定，实则内心早已咬定让她和自己回家。毕竟她一个人刚从纽约回来，涉世未深，他不放心让她自己一个人住。况且他父母生意比较忙，也没什么多余时间来照看他。让她住在自己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不去孟阿姨家，那你要带我去哪？”沈霁禾有点摸不清头脑，她还没听明白裴瑾的意思。
　　“我家。”沈霁禾听了有些吃惊，他没想过裴瑾自己买了套房子，更没想过他要直接接自己去他家。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半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我其实自己可以，你知道的，我在纽约就是自己……”
　　“嗯，我知道。”没等他说完，裴瑾就继续拉着行李往前走。没有再听她解释的意思。
　　沈霁禾愣在原地，眼睛恶狠狠盯着裴瑾的背影。他手里还拖着她的行李，不想去也没办法。
　　裴瑾走了以后就没再回头，他知道沈霁禾一定会跟自己回家。当看到身侧沈霁禾讪讪地跟上，嘴角得意地扬了起来。
　　上车以后，裴瑾偏过头去认真地对沈霁禾说：“别觉得不好意思，如果你在我这住得有任何不习惯，立刻提出来。另外，你来住的这期间，我也不会请客人来，所以你不用担心会不方便。”
　　“如果实在不习惯，我可以搬出去住。”他补充道。
　　“嗯。”看他这么说，沈霁禾也不好在推辞。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把头偏向窗外欣赏夜景。
　　裴瑾正欲在说些什么，沈霁禾的手机却嗡的一声响了起来。沈霁禾拿起来看到来电人，不自觉地笑了。
　　“喂，景旭哥。”
　　听到来人的名字，裴瑾坐得便有些不自在了。他以前也听说过这个名字，沈霁禾亲口告诉他的。她说那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从小到大一直在一个学校，关系格外亲近。
　　“禾禾，日记的事情你放心，一定能查得出来。在那边注意安全，回来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去接你。”
　　“知道了，景旭哥。”沈霁禾欢笑着挂断电话，丝毫忘记旁边还有裴瑾这么一个大活人。
　　“日记？什么日记？”裴瑾听的一清二楚，他下意识觉得这本日记一定不一般。
　　沈霁禾看出裴瑾的猜测，也了解他的性格。本身也没什么瞒着他的必要，就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个大概：“我妈离世后我从她的卧室抽屉里看到一本日记，里面有一个人，或许是我父亲。”
　　她没看到裴瑾的表情，也没再说下去。她心中总有一种执念，她想知道是怎样一个男人值得母亲抛弃天然的优势和祖辈的积蓄孤身一人跑去美国，又是怎样一个人二十年的时光里对他们不闻不问，甚至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她不想要说法，也不想要交集，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是谁。
　　裴瑾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低头看着沈霁禾，紧皱的眉头难掩担心，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摸摸她的头。
　　突然他看到孟宁来电，顺手接了起来。
　　“喂。”裴瑾面无波澜，想想也知道这通电话为谁而来。
　　“接到人了吗？”孟宁语气质问，在听到肯定的答复后，转而变得笑意盈盈。
　　“把电话给沈霁禾。”
　　“嗯。”裴瑾把电话自然地交到沈霁禾手中。
　　“喂，阿姨，我是沈霁禾。”
　　“禾禾啊，阿姨可想死你了。阿姨这几天和你叔叔在香港这边，也没法回去陪你。裴瑾说担心家里阿姨照顾不好你，要把你接到他那里。你说他那里又没个管家阿姨，就你们两个，阿姨也还是有点不放心啊。要是住不惯，就还是回阿姨家。你回来这几天啊，就让裴……”孟宁嘱咐起来没完没了。平时职场上干练的女精英，现在也少不了操心。
　　沈霁禾一字一句地认真听完了，她道谢之后，迟疑地说出了一直想问的话：“孟阿姨，我想和您打听一个人。”
　　“可以啊，上海有名有姓的还没有我不认识的呢。”孟宁语气慈祥。
　　“或许，您认识苏为谦吗？”沈霁禾思来想去，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妈妈出国前已经和外公断交，她要想知道，孟宁阿姨和裴叔叔是最好的选择。
　　“问这个干嘛？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孟宁听了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调整好了情绪。
　　“是。他是我父亲对吗？”沈霁禾情绪有些波荡，她现在只想搞清这个男人的底细。在母亲的日记里，唯独他，自己从未听说过。而也正是他，陪伴了自己的母亲走过了八年时光。
　　孟宁整理了一下思绪，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这件事可能会牵扯起很多陈年旧事，甚至涉及沈霁禾与她外公的关系。半晌，她笑着开口：“禾禾，干妈明天再打给你好吗？”
　　“好。”沈霁禾笑着挂断了电话，抑制不住地颤抖。她和裴瑾都清楚，孟阿姨的沉默就已经是答案了。
　　沈霁禾看着车子缓缓驶入外滩，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