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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十二章(下) ...

  •   “你醒了?”姑苏翰目不转睛落下一枚棋子,棋盘发出砰的一声。“又是白棋胜了,这黑,是终究赢不了白啊……。”

      “抱歉,主人,一时困了居然就……”百里坐起身来,接下姑苏递过来的一杯清茶,轻轻啜了一口。

      “无妨,昨夜我也早早睡下了。”姑苏翰抬起头,半边脸尽是笑意:“不过你今早起得是有些晚啊,日出我只好一人去看了。”姑苏站起身来,往竹林看去:“乍看之下,今天是晴空万里,不过,午后,怕是有大雨来临啊。百里,你提前去备些我爱吃的黄金酥如何,然后我们商量下步棋,要如何去走。”

      百里不语,起身向外走去。姑苏追上几步,问道:“怎么,有哪里不舒服?”

      百里摇头道:“不。只是,”她转过头看着姑苏翰满是笑容的脸:“只是主人,如果你并不高兴的话,可以不笑,不然,真是丑极了。”

      “哈哈哈。”姑苏翰朗声笑了起来:“你又如何知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快去吧。”

      百里点点头,朝外走了出去。刚走出竹林,她的泪水就如雨落下。她食言了,她还是为他哭了,她看到他那神情,分明就是悲伤到了极点,却不愿表现出一丝一毫。他笑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让她难受。

      是因为,去看过了吧。那些人的坟墓。

      她低声一叹,重重地,叹息声又带走了她的眼泪。她想起昨夜他呆坐在墓碑前,那怅然的神情。

      是的,她根本没睡。姑苏啊姑苏,你又知道我多少呢,你只当我是当年你捡来的小女孩,从未长大过。

      每一年的今天,她都将他端来的茶水用内功逼出体外,然后装睡。她知道,姑苏的秘密,姑苏的愧疚,姑苏的怨恨,姑苏的脆弱。她一点一点,全放在心里。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的过去,他以为那时的少女年幼无知,但是她却清楚的记得一切。

      一切。

      她躺在墙角,亲眼看见姑苏废了自己的武功,然后挑断了手筋脚筋。那个叫鹤烟客的人大笑他终于成了江湖上的笑话,成了一个废人。

      她的视线里,姑苏瘫软在地上,朝着她装死的墙角,淡淡地,笑了。

      他居然那时朝她微笑了。自嘲的笑,庆幸的笑,凄凉的笑。

      他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怒喝走了尤鸾,她看见他的表情,他是为了救那个人,他不想任何人再和他有任何联系。他一个找出了永安堂杜庄主的尸体,和九婴的尸体放在一起。

      他看见她跟在他的身后,突然就哭了。

      一个曾经叱咤江湖的男子,站在空荡的院子里,无助地捂着脸。泪水去压抑的,连哭声都没有放出来,一直,就一直,伫立在那里,足足十几个时辰,一动不动。

      这个男人失去了很多。几乎是一无所有了。

      她要陪伴着他。

      她每次想到这里,眼泪就不住的落下。他的心底,已经被活生生地挖掉了一块,真正的姑苏翰,在那天已然死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空壳。一个为了复仇的空壳。

      她却爱这个空壳。

      “扶风。”

      树林里回荡着男人的喊声。一个中年男子站在林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大喊起来:“不要偷偷练剑了,快给我回家。”

      只有林中偶尔的鸟鸣回答着男子的呼喊,男子摇摇头,转身走了。树林里恢复了以往的寂静,忽然一个石子从一个草丛里射出来,啪的一声打中了一只正在树上歇息的小鸟。

      鸟从树上掉落下来,发出咚的一声。

      然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少年蓦然从草丛跳出来,自言自语道:“终于走了。”他拍拍身上的杂草,身后一把青蓝色的剑尤其显眼。

      他把它拔出来握在手里,用痴迷的表情抚摸着剑身。

      “我们开始吧。”

      双臂展开,闭上双眼,周身的气流忽然就缓慢起来。他流云般使起宝剑,飞快间只有青蓝色的光在游走。

      他屏气凝神,沉醉在一伸一屈之间,忽地蹲地一挥,剑气以破竹之势,朝一个树丛奔去。

      一声轻轻的呻吟,他睁眼一惊:“有人。”他急忙跑了过去,看见一个女孩子呆滞地坐在地上,傻傻看着他。她身着一身淡黄色小衫,乌黑的头发上,带着一只花样别致的珠花,珠花上嵌的是半轮月亮。白皙的脸上有一道细细的伤痕,慢慢渗出血来。

      他过去看了看伤口,好在他功力不够,而且一棵大树挡了八分力,女孩只是被偏离的剑气擦伤了。但女孩显然受了惊吓,也不说话,只是愣愣看着他。

      “嘿,”纪扶风拿出随身的药给女孩敷上:“没事了。”他笑笑,打量起眼前这个小女孩,女孩眨了眨眼,然后出乎纪扶风意料地呵呵笑了起来:“我飞起来了。”

      纪扶风呢喃说:“真是奇怪的女孩,不疼吗”

      “不疼。”女孩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家里人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

      “舅舅采药,不危险,哥哥在,不危险。”女孩站起来,指着他手边的剑:“厉害。”然后她用佩服的眼光看着纪扶风,“比爹爹厉害。”

      “你爹爹是谁”“我爹,我也不知道,舅舅只说爹爹很厉害,但我从来没看见过。”

      “啊,”纪扶风点点头:“我送你回去吧,你几岁了,家住在哪里”

      “九岁,”女孩跳到纪扶风背上:“不要送我回家,舅舅很凶,看见陌生人会生气的。”

      “那好吧,”纪扶风嘿嘿笑了起来:“你可以坐在这里看我练剑,但是不要靠近了。”纪扶风把背上的女孩放下来。

      “名字。”女孩子拉着他的衣角不放。

      纪扶风咧嘴一笑:“我我叫纪扶风,你可以叫我扶风哥哥。”

      “不是,”女孩子嘻嘻笑起来:“这把剑叫什么”

      纪扶风尴尬地扶了扶脑袋:“这把剑,恩,我还没想好呢。”女孩子小心翼翼地摸着剑柄:“漂亮。”

      “呵呵,是很漂亮,这是我爹的一个朋友送给爹的,爹不肯给我,我就偷了出来练剑。回去肯定会被爹揍得鼻青脸肿。”

      “爹说一把好剑就是主人的影子,他取叫夺魄,但我不喜欢,太过凶狠,简直就像是为了杀人为存在。对了,你叫什么。”纪扶风询问地看向女孩。

      “盈月,秦盈月。”

      纪扶风点点头:“有了,那这把剑就叫魄月,好不好”

      盈月笑着点头。

      “我可不是问你,我是在问这把剑。”纪扶风哈哈笑起来。

      盈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嘟起小嘴:“哥哥小气。”盈月做了个鬼脸站起来。

      “哎,不要生气。”纪扶风拉住盈月的小手:“以后有空来看哥哥练剑吧,哥哥老是一个人,很无聊。不过别躲着看了,小心魄月伤着你。”

      “不要,哥哥小气鬼。”

      “哎呀,盈月才是小气鬼。”

      “哥哥是。”盈月嘻嘻一笑,小跑起来。纪扶风把手里的剑放下,一把抱起盈月:“哈哈,你跑不了啦。”

      魄月躺着草地上,静静地看着,青蓝色的光就像一抹淡淡的微笑。

      无意识地睁开了眼睛,一阵白光的晕眩后,他依稀能看见周围的景象。耳边是潺潺流水的声音。树影在木板上摇动,微风掠过他的脸颊。

      梦?

      他一瞬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站在蔽日遮天的树林中。青松翠竹,落日夕阳。不是血雨腥风的杀戮,不是冰冷彻骨的大雪。长剑舞动,他聚精会神的练剑,身边站着对他微笑的女孩。

      他呢喃道:“这是忘川河边?”他分明记得自己身负重伤,还中了一种剧毒,七绝芙。现在应该是孤魂野鬼才对。

      “呵呵,你还挺会想。那我不就是孟婆?”银铃一般的声音,纪扶风惊觉,一红衣少女正坐在他的身旁,脸上一如既往是明媚的笑容。

      他一瞬又想起了她。

      “灼华。”他慢慢坐起身子,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之前的疼痛和迟钝。

      “我们现在是在山脚的一个破木屋里,我千辛万苦把你扛下山来,现在安全了。”灼华递过一个破碗,碗中清水荡漾,照映出纪扶风十分憔悴的脸。

      “你感觉怎么样?毒虽然已经解了,但最好修养一下。”灼华用手帕擦去了他额上的汗水。

      “毒怎么解了?”纪扶风看见灼华的脸上笑容有些僵硬,却又立即波澜不惊。
      “没什么。”灼华笑道:“我灼华堂主,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小的毒都解不了呢?”

      “你是尤鸾。”灼华的眼里落下滚滚的热泪,她心里一叹,她今天流下的泪比以前流过的加起来都多。“爹爹,看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了,即使你在妻子死后一夜白头,即使你喝下癸亥散,把容貌变了七分。”

      白僮的身子明显一颤,但他慢慢推开灼华,冷冷道:“我不是尤鸾。”

      “那个眼神,爹爹说,那个眼神是永远不会变的。在永安堂暗算姑苏时,你的眼神,爹爹,是永远不会忘的。那把剑刺死九婴的时候,九婴刚怀孕六个月。你们一黍清风里七个弟兄,四五六七都死了,纪老二也……只剩你,你是怎么痛苦地熬了过来,又怎么潜伏到了酸与里,爹爹都知道,但……他愧,他冲昏了头脑,做尽了错事,却也,只因为丁灼华。他不想拆穿你,容你在酸与如此多年。”灼华站在他的面前,风从未停歇,大雪虽然已经停了,但是漫天都是白色,被风卷起的雪花飞到她的脸上,滚烫的热泪又将它们融化:“可是,白僮,我一直把你当成爹爹。我求你,是为了我,却也是为了你,救救你的侄子吧。一黍清风有秦家独有的秋红叶,那就是七绝芙的解药。”

      “灼华。”那张本如冰霜般冰冷的脸露出了笑容:“真正的尤鸾,早就死了。婴妹死的那一刻,我也被鹤烟客那把剑刺死了,”他仰天大笑起来,雪花迎风飞舞,他的泪水也默默流下:“仇,我尤鸾十几年,就只因为这一个字活着,到底意义是什么,哈哈哈哈哈。”

      “白僮。那解药也是你给的吧,就在我绑住他的时候。”灼华看见他如此伤心欲绝的神情,心里也痛了起来。

      “不错。”他转头看着纪扶风:“那无名,也是我去请来的,我知道那东蜀西霓要耍诈,只有无名能救他。我本想等你走了之后,再来救他,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蹲下身,怀里掏出解药,给纪扶风喂下:“吃了之后,睡一夜就好,他体内本来就有鸩血,气血流通异于常人。”

      “白僮,和我们一起走吧。”灼华拉住白僮的手,她看见他苍白的头发和灰暗的眼神:“我敬你如爹爹。”

      她仍然记得,白僮用宽大的手挡住她的眼,不多言语,却句句都向着自己。“灼华,我的孩子如果还在,恐怕,和你年纪相当。”白僮用手抚过灼华的发:“看着你,我就想到九婴和我的孩子。”他哼了一声,然后又苦涩的笑了:“可惜,就如大哥所说,我们这种人,踏进了江湖,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你不要这样说,那些仇恨,又有多重要呢?”灼华含泪看着他:“冤冤相报。最后谁都会痛苦,又何必?你们这些大人,永远都说我不懂事,可是你们呢,却……”

      “好了灼华,你带纪扶风下山吧。”白僮笑着:“你们以后的路还长呢。”

      “你呢?”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白僮默默看着天空,片刻后道:“我和其他杀手都一样,进酸与前喝下了毒药。我一直偷偷给山下的沈茳传递消息,过几日,就是最后的时期了。最后,杀了鹤烟客的时候。”

      “又是这样,仇,真的那么重要吗?我只知道,爹爹对我好,你也对我好,我不想任何一个人死。”

      “可是,我们总有一个人会死,这才是江湖。”白僮最后握住了灼华的手:“女儿,你容我叫你一声女儿,你不要告诉纪扶风我还活着,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再一次失望,更是痛苦,我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你们快去吧。”他一甩衣袖,身影已在几丈之外。白色的衣襟和长发在风中飞舞,灼华已经分不清,他的背影在哪里。只觉得视线模糊,泪水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灼华,快走吧,我虽然早就原谅了他们,但我原谅不了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十二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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