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八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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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连输五局了，还想和我继续下？”他眼前的少女粉颊红唇，正一脸笑意地对着他。他深知自己棋艺不如这个女子，径自留下冷汗，但他的自尊心可不允许。
“继续。”这几个词从他的牙缝里蹦出来。少女扑哧一声笑了：“你还真不服输啊。不过也好，已经好久没人和我下棋了。”
“我姑苏翰，最讨厌的就是认输。”他摆好棋盘，闭上了双眼。
“这局，你睁开眼下吧。”少女的话让他一怔，他飞快睁开双眼：“你是瞧不起我？”
“当然不是，”少女的手左右摆动，她的眼神空洞，目光聚焦在一点。“我看不见，这已经是很多年了，我早已习惯了，但是对于你，盲棋还是生疏了些。”
“不必，”他冷冷回绝：“遇到对手也是我的乐趣之一。而且，这局我肯定赢你。”
他没有一句废话，闭上了双眼。
百里为他擦去额上不断涌出的汗，已四个时辰，白衣男子就那么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她心里的担忧写在脸上，但她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这蛊种下以后，十个时辰内，会不断侵入寄生者的躯体，如果寄生者意识一旦有一丝薄弱，那么蛊就会侵蚀掉寄生者的一切。她怕影响到姑苏翰，只是紧紧盯着他，却不敢发出声响。
姑苏……她忐忑着坐在一旁，嘴唇干裂得发疼。
“如何，我说过这局会赢你。”男子脸上挂着笑容。少女微笑着点头：“你的确很厉害，而且我没有让你半颗棋子。”男子见她那么快承认，脸上的笑容反而收起：“怎么，你有让我？”
少女飞快地摇头：“当然没有。”她瘦弱的双颊染上一层红晕：“你是第一个能下赢我的人。以前竹哥哥和我下，如果我一直赢，他就不愿继续下了。我只有让他。”
“说起来，”男子用手抛接着棋子：“怎么看不见的？”“眼睛？”少女毫不介意地一笑：“天生的。我爹说我命不好，都不允许我出家门。十九年，我都在这大院子里，哪里多了一棵草，我都清楚。”少女站起来，突然用手握住他随意放置在棋盘的手:“姑苏,你会留下来对吗?”
他像被什么触了一般,闪电般抽回自己的手：“秦曜荷,你怎么了?”她突然怪笑了起来,毫无颜色的眼睛闪出怪异的光芒,直直地盯着他：“姑苏翰,我要你留在这里。”
“你,”他看着她诡异的笑容：“你不是看不见吗?”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一遍遍的重复着：“留下来,留下来。”他的手又被什么紧紧握住,他低头一看,秦曜荷的那双手狠狠把他的手按到了石桌上,那双手,透着死人般的苍白。
他脱口而出：“你是谁?”
百里第一次觉得,等待是如此煎熬。她守在他的身旁,连大气也不敢出。
五个时辰,距他种下蛊虫后,已然五个时辰。她望着他仍是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啊’的一声低呼。
天色渐亮,他那轮廓分明的脸在屋檐挡住的阴影中从内而外涌出密密的汗珠。而他的左颊颧骨下方,裂开来半个指甲的大小的伤口,鲜血先是只有些微,但伤口仿佛被什么啃食着,裂痕越来越大,流出的鲜血却像被什么吸收了一般,明明已经流到下巴,却消失在那里。
百里的心都要跳了出来,她知道,这是寄主被蛊入侵了各个经脉,开始反噬了。如果姑苏再不压制住蛊……她不敢再想下去。
“主人……”她的声音很低,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曜荷。”他睁开双眼,却发觉自己坐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里。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他只要一想,脑子就开始剧烈的刺痛。
“你醒了?”他惊觉旁边有人,急忙转头一看。一个紫衣女子带着恬静的笑,坐在他的身边,林间清风拂起她的长发,头发上一个紫色的发带,松散地落在她的发间,偶尔也随风飘起。
“曜荷?”他忽然屏住了呼吸,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你终于醒了。”女子溢起不安的神色,她的双手在空中摸寻了一下,找到了他的胳膊,她紧紧地拽住。“好不容易带我出来,却自己睡了,我一个人听不见你说话的声音,还怕你独自走了。”
他心头一疼,然后是撕裂般剧烈的疼,充斥着他的内心。对,他答应过她,要带她出来。他心里涌出一丝紧张,握紧她的双手,仿佛抓住了一件丢失已久的宝物。
“我以为你不在了。”他只觉心里被掏空了一块,现在正隐隐作痛。“我一直在啊。”女子淡淡的笑了,原本没有光泽的眼睛里也全是笑意。
他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更是一阵酸楚。
“你爹,他还是不同意你嫁给我。”
“不管,”女子噘嘴一嗔：“他嫌你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我知道你不是。”
“我怎么不是?”他苦笑道。“我杀了多少人,我不从瞒你。”
“你的性子太狂妄而已,”女子的神情变得沉重：“你杀多少人我不管,我只知道你待我好。”
他忽然醒悟了什么似地猛然看着女子清澈的双眼：“你说什么？”
“我说，这不是你的错。”她的笑容依然明朗。
他松开她的手，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你去那里？”女子的表情变得僵硬,眼睛里透出凶狠的光,她抓住他的胳膊：“你要留下来。”
他感觉到她那冰冷的手紧紧地箍着他。
“留下来！”女子的脸抽动着，她的嘶喊声如同锋利的刀一样划破他的心。“对不起,曜荷。”他向后退着。但他却挪不动步,因为面前那个女子,突然拔出他的佩剑,正往心口用力刺了下去。
“不！”他扑了上去。
没有一丝鲜血,但他脸上的皮肉却不断被啃噬着。不行,她知道,姑苏没有摆脱蛊带给他的幻觉。西域尸魔的行踪诡异,她根本无处去寻，她不知怎么帮助他。
怎么办?她已经看见他左脸露出的骨头,她知道,已经八个时辰,再不控制住,他的身子会在意识薄弱的那一刻,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被吞噬。
她拿出怀里一只翠绿色的长笛,紧紧握在手里。
姑苏听见婴儿竭力的哭声。
“哥哥在外面守着,不必担心有人进来。”他只觉一缕刺眼的白光射了过来,他一时睁不开眼。等他恢复视线后,看见一个幼小的身体被一个紫衣女子抱在怀里,女子脸上是温柔的笑。“盈月很乖,看到你,她就不哭了。”
他有些恍惚地接过婴儿：“这是盈月。”他喃喃道：“盈月,我们的孩子盈月。”
“对啊,”女子缓缓坐到一旁：“是竹哥哥取的名字。”
他搂住婴孩，迷茫地说：“盈月出生后,这秦府的人,怕是待你更加不好了吧。”
“不,”女子摇头笑着：“有竹哥哥一直照顾我和月儿,我没有关系。”他轻轻一笑：“有了孩子以后,你的性子倒是好了很多。”
什么不对，他头痛欲裂。他突然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笛声。他把婴孩放回女子的手里：“我们在哪里？”
秦曜荷只是莞而一笑：“我家啊。”不知何时，一曲悠扬的笛歌回荡在他们身边。他的眼睛里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瞬间充满了神采。
“不过, ”他抬起头冷肃地看着她：“曜荷死在秦家的院子里,盈月被鹤烟客下了鸩羽千夜,连尸体都没有留。”女子的脸色徒然冰冷，但却依然挂着恬美的笑。
“后来他留给我一张血帕,上面的字我清清楚楚的记得。月色将尽荷已殆,风中独有仙鹤盼。”
他一字一顿的说完,坐在一旁的女子眼睛霍然睁开,眼神凌厉地紧盯着他。
“我下棋从未赢过你，你也从未允许我随意杀人，你一直厌恶着，我的身份。你不过是月琵琶喂出的蛊虫给我的幻觉,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逝去的梦而已。”女子的表情更加狰狞，她瞪着血红的眼睛，怒视着他。
他走过去搂住她，怀里的人轻轻颤抖起来：“曜荷,已经十五年。我知道我放不下你,也放不下盈月，但是现在我不能死,我要为你们报仇。”
并没有剧烈的挣扎，他更加用力地搂紧了她：“你放过我吧,再多给我几天时间,我立即去找你们。”
“我不是没有悔过,”他眼角滑落了泪水：“没有保护你和盈月,正是这样,十五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回想起,你躺在血污里的样子。”
女子用手推开他,他看见她脸上也挂着泪珠,一双眼睛恢复了光泽,温柔地看着他：“姑苏,你说的对，我已经死了。”
“曜荷。”他吃惊地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熟悉,他欢喜地捧住她的脸：“你是曜荷。”笛声依然悠扬,在他们身旁回荡着。
“这只是幻象而已。”女子看向她怀里的婴儿,又抬头看着他：“还有人等着你,你快回去吧。”女子伸手指出一个方向：“快回去吧。”
“我等着你。”女子微微笑起来：“还有,盈月没有死噢。”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真实,让他的心碎了一地。
“她在哪里?”他急忙问。女子微笑着摇头：“快回去吧。”
“快回去吧。”
眼前的白光笼罩着他,他看着她的笑脸,像雾气一样消散开去。
慢慢失去了意识。
她又吹完了一曲,脸上的汗根本来不及擦。
“他情况危急的时候,你用我给你的青竹笛吹给他听。”她这时只能按照西域尸魔的指示,一曲一曲的吹着。她一个气息不稳,吹破了一个音,但她不敢停下,因为姑苏左脸上的伤口已经变得手掌大小。
突然,笛声戛止,她深吐一口气,看着面前缓缓睁开双眼的男子。她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但她还是滑动步伐,走到他的身后。
再睁开眼,他看见一轮越过竹林上方的红日。
“天亮了。”他喃喃自语。只觉林间一阵带着清晨凉意的风掠过,他流出的汗被冷风一吹,他冷得一个寒颤。
忽然肩上一阵温暖袭来,一件外衣盖到他身上。他不用回头也知道。“百里。”他轻声呼着,嘴一张开,就感觉到原本没有知觉的左脸,仿佛有什么活生生撕开,疼得他嘴角一抽,但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不要说话,”百里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的左脸……”他笑了笑,但脸部动作一大,他又感觉到火烧般的疼。
“主人,”百里走过来：“不要说话,也不准笑,再我上药之前,你不准有任何表情。”他无奈地点头,无意间看见她手里的长笛：“果然是你……”他尽量减缓动作：“我差点,就死在蛊上,这蛊真是难以小觑,是我太大意了。”
上了药，他从身后拿出一面闪着银光的软皮面具：“这是西域尸魔留给我的,这老鬼,仿佛连我会受多重的侵噬也一清二楚。”百里一看,那面具正好是为左脸那半,她拿来照着姑苏受伤的脸一比,连大小都不差多少。
“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鬼才。”百里踟躇看着男子：“主人,你的脸这般,虽然用药可以长出些皮肉,但怕是不会复原了。”
“所以这老鬼才给我这个啊,”他本想一笑,但疼痛让他收敛了动作：“不要紧,你知道,我从未在乎过这张脸。”
“百里,”他的脸色突然黯淡下来,露出鲜有的忧愁:“我看到了……”他没把后面的话说话,又淡淡一笑:“算了。”
百里心中清楚,能让他动摇的,世间又有几个人,她沉默不语,看着他骇人的左脸,眼神落寞。
“百里,好久没喝你泡的茶。”姑苏的笑容平淡而深远:“我想好好休息一下,今晚,你再秉告我任务的情况。”百里无声地点点头,把早已准备好的药放在一边。
“我这就去泡。”百里转身走出小亭。她走到十步以外,侧头望向白衣男子。
“最后为你做的事。”
“西域尸魔,我最后能做的事,是什么?”她眼眸被一汪清泉淹没。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八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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