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9 ...
-
王俊和社区请了半天的假,她躺在家中眯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得很沉。
她先是梦到了张小彤,张小彤睡在她家里,睡在她旁边。王俊的单人床很窄,贴着墙,有一道缝隙。她躲在墙角的缝隙中,把自己缩成了一条线,张小彤抓着她的手,不停地说:“俊姐,我害怕,我害怕。”
她梦到好多人不停地、不断地质问着张小彤,王俊看不清楚那些脸,只看到了张着的眼睛和张着的口,一开一合地问:“你真的是自己跟他们去的吗?”
张小彤紧紧抓着她的手,眼睛哭出了血,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催债的单子塞满了她们的门缝,红色油漆在门口上大写着‘□□’、‘贱人’之类的话,电话铃声永远也响不停,关了机拔了线,在一片虚无里好像也能响起催命的铃声。公司里、网络上,到处都是唇与舌。有人泄愤、有人支持、有人鼓励她、有人诋毁她、所有的声音愈发尖锐,无数的舌头像游走的蛇一样,湿滑、绵密,无孔不入地朝家里边涌进来。她听不进那些劝慰和安慰的语言,那些无法抚平她的惊慌,只有那些憎恨、侮辱和幸灾乐祸历历在目。
张小彤像一只惊弓的兔子,不敢出门,也不能听到任何声音,每一点儿声音仿佛都是在质问她、指责她、重复来又重复去,他们鄙夷着,仇恨着,不屑着。合作方承诺给她一笔钱,她父母也来劝她,公司的人也来劝她,律师建议她先躲躲,身边的人神色各异,她无处可去,只能躲来王俊这里。
她日日夜夜睡不着觉。
王俊抱着她的脑袋,把她抱在胸口,紧贴着她的额头告诉她:“律师说我们证据链完整,很大概率能胜诉,他们怕了,这都是惯用的施压手段。”
她紧紧贴着张小彤:“你不要怕,我在这里。”她们两人抱在一起,在狭小的屋檐底下躲避着、紧紧地藏着。
张小彤仍然一直哭。
然后梦悠悠长长的,变成了一条线,王俊抓着线往前走,线牵着她走到公司里。公司的领导找她谈话。领导一脸恨铁不成钢:“年轻人不懂事,王俊你一个主管,难道还不懂胳膊拗不过大腿的道理吗?男女之间就那么点儿事,你劝劝她,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啊,撤诉吧,啊。”
紧接着他眼神一变,变得狰狞起来,王俊一时分不清那是领导的还是合作方的脸。那张脸说:“你们也别太倔了,一点小事,非要闹大有什么好处呢?对公司也不好,对她也不好,对你也不好。没人开心得起来。”
天上下着雨,王俊匆匆地跑回去,雨湿在绿化的泥地里,泥点溅起来,落到王俊的风衣上。王俊想,只要等开庭、只要等开庭了就好,所有的公道都会大白于天下。她也关起了耳朵,不管不顾、直往前头跑。
那天晚上王俊实在是很累,她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躺在身边的张小彤醒了过来,把她抱在了怀里。张小彤的拥抱那样温暖,恢复了她的体温,那一刻好像她不再需要任何依靠,反而转过头来安慰起了王俊。张小彤一下一下地顺着王俊的背,不再惊恐、紧张。而是很温柔地、很温暖地贴紧了王俊。她低声说:“俊姐,谢谢你。”
王俊泡在一泓温暖的泉水中,不自觉放松了精神,睡了过去。
王俊醒来的时候张小彤已经不见了,王俊急急忙忙往公司跑,刚到公司楼底,就看见公司外边挤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头一天晚上下着雨,地面仍然湿淋淋,有泥土的味道。她挤开人群走到最深处,人群密密麻麻,她像是在走迷宫,迷宫也是层层叠叠的,她走到最深处去,在迷宫的最深处看到了开遍了整个地面、盛放的木棉花。
木棉花掉落枝头,铺了满地。
张小彤笑得那样温柔、平和、腼腆。在一切都没发生以前。
小姚埋着头和姚方回了家,她低着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姚方从没说过这里是她的房间,但这间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只有这间空房间姚方从不过来。当然另一间他也不去,可能只是懒。房间里边没有床,整个屋子里只有客厅的那张老式沙发是能够躺着休息的家具,那张沙发就是姚方的床。
房间的地面铺着工地上拉回来的塑料布,薛主任好心地给两人买了两套薄毯和盖被,天太热,盖被没有用武之地,小姚把它和几套衣服整齐叠好,放在房间的角落里。晚上冷一些,地板也凉冰冰的,她用薄毯把自己上下卷起来,既当垫衬又当盖被地把自己卷起来。
小姚蹲在角落里,和几套衣服缩在一起,叠好的衣服比她整齐利落。两边的房间都没有房门,客厅外头电视的声音放得很大声,姚方买了两瓶酒,在客厅喝了一个早上,电视机也放了一个早上的沙哑声音。小姚抱着自己的膝盖,头靠在墙上,已经有些困倦了。今天是工作日,她不用上学,昨天姚方叫她叫得急,书包还落在教室里,小姚惦记着自己的书包,精神开始有些糊里糊涂。她不太敢说。
她恍惚好像小眯了一会儿,似乎有人在喊她,声音很干净,不太温柔,但是很沉稳,听着像是王俊。小姚睁开眼,姚方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上下打量着她。
小姚说:“哥哥。”
姚方问她:“钱呢?”
小姚有些迟缓,一下没反应过来姚方指的是什么,姚方‘哼’了一声,动辄就是一脚。
小姚早习惯了姚方的非打即骂,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她的胸口上,小姚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她在地上滚了两圈,大口喘着气缓了一会儿,姚方还在盯着她,小姚重新爬回叠好的衣裳旁,从一件衣裳的口袋里掏出一叠并不厚实的红色钞票。
姚方皱着眉头拎过那叠粉色:“就这点?你就把自己卖了这点儿?真是贱得够可以的。”
他一口‘呸’到小姚身上,骂道:“跟你那贱人妈一模一样,你要是这么喜欢被人/操早点说啊!直接去做鸡不比你在学校里卖赚得多?”
小姚趴在地上,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手臂里,姚方喝酒喝上了头,成年男人的力度很重,一不小心真会把人踩死。小姚有经验,她要这样牢牢地贴着地板,姚方踩下来的时候才不至于太痛苦。姚方踹了两下竟没踹动她。小姚已经很习惯很习惯了,无论是姚方的打骂还是侮辱,她都能习以为常地等着他发泄完,休息一会儿,然后再没事人一样爬起来,等那些疼痛在身体上消化,或者继续叠加。
忍耐是一种常态,常态是一成不变,堆叠起来的一成不变像是积木一样层层叠叠的搭建着,越往上推,底下的基石就愈发不可动摇。
可姚方停下来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地上响起来一声小声的啜泣。声音只有短短的一瞬,很快就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快得他还以为是错觉。
姚方不耐发地抓着小姚的头发把脑袋拎起来,小姚闭着眼睛,眼眶红红的,地上的灰和泪水和在一起掺进眼睛,痛得她挣不开眼。只有脏污的泪水还在流,默默淌进领子里去。
小姚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小畜生竟然也会哭?
“哭你/妈。”姚方忽然就愤怒了,他把小姚重重丢在地上,转身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姚方拿着一把水果刀跑了进来,他把水果刀丢在小姚面前,小姚愣愣看了一眼。
姚方抓起刀,把刀硬塞进小姚手中,他抠着小姚的眼睛,逼小姚和他对视。小姚的眼睛和妈妈很像,每次看着她,姚方都觉得看到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女人。小姚看不清楚,被抠得难受,又糊着眼睛,眼皮控制不住地乱眨。姚方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说:“真跟你那死人妈一模一样。”
他松开手,忽然抓住了小姚的脖子。姚方的声音落在小姚的耳边,忽然变得很轻,跟说悄悄话似的在她耳边:“你妈还知道要争个名分呢,怎么把你教成了个白给人睡的便宜货?”
小姚的手被他紧抓着,姚方的力气很大,刀握在小姚手中:“他们说自愿你就自愿?他们不给你,你还不能自己去拿吗?”
“好了,搞得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破鞋了。你还怎么读书?书也读不成,我养不起你。你要是不做点什么,就只能要么去卖,要么去死了。”
小姚的身体打着颤,抖得很厉害,姚方掐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她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
“你知道怎么做的。”姚方说,小姚越抖,他抓着小姚的手就越紧,力气越来越大:“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吗?明天继续去学校,又不是没做过,像你妈那样,学学你妈,心一狠,很快就结束了。”
“总要有人付出代价吧。”
王俊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人推醒,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看到梁思莹一脸焦急地在她旁边,王俊爬起来,体温和知觉迟一步才收回身上,心跳得很快。她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你怎么在这?”
梁思莹大喊:“还睡呢!?出事了!”
“小姚自/杀了!”
王俊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