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鸾》尘渊

36、Chapter 36 御上箴言

　　在蜿蜒的东宫小径上步行才不过片刻，心儿已经觉得脚下有些吃力了，随从皇妃去莲华宫赴宴，却未料到她谢绝了皇子为其准备的软轿，其实自明镜宫步行至莲华宫确实也不远，只是这皇妃看似不动声色的莲步轻摇，却怎的像脚下生风一般让人跟的吃力。
　　“累了吗？”卿吟似乎看出了身后心儿的疲乏，回过头轻声问道。
　　“奴婢不敢。”未预料到身前的华服女子倏地停下步伐，脚下急忙打住，这才觉得凉风吹过额上，竟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
　　“竟然走得有点早了，去前面的亭子歇会吧。”也不顾心儿的窘迫，径自走向一旁的八角凉亭。三两步在亭中坐下，双目远望亭外的景色，原本繁茂的树木已经开始瘦竭了，石头步阶步上了满满一层落叶，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却又有谁能聊到这样一幅妩媚的景色只是被困在朱墙碧瓦之中的虚无呢，转眼看向一旁毕恭毕敬的心儿，又一时兴起，不由得问道，“你是无镜门的人吧？”
　　“恩？”一个惊颤，恍然抬起低着的脑袋，不可思议地望向坐在眼前的女子，迎上一双媚若秋水的眼眸，竟突然觉得这样动人的女子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请皇妃恕罪，奴婢不是故意隐瞒的，是殿下吩咐奴婢不让提及过往的。”
　　微微点点了头，似乎并不在意这个丫头的回答，“你和我一样，不像宫中的人”，心中叹道，她怎会是宫中之人呢，若是让这宫中之人与自己朝夕相处，有谁看不出其中的破绽，他又怎么愿意冒这个险呢？自己终究和这里太不相称，偌大的皇城，没有一处是和自己合拍的，“说说无镜门吧，那里是怎样的地方？”
　　耳中皇妃的声音飘远温和，面色宁静若禅，心儿一直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平复了些，正了正声回答道，“回皇妃，奴婢在无镜门中亦是一直在内院侍奉的，从未出过山门，也曾见过三两个门众，都是些冷面正色的将士似的，其实奴婢也不懂江湖，不知道江湖人士该是怎样的，不过无镜门里有些太过冷清了。”
　　“冷清？有凝脂宫冷清吗？”
　　“凝脂宫不冷清啊，那日见着皇妃与殿下比剑那回可热闹了。”
　　“哦？”卿吟原本毫无神色的脸庞突然抬起，恰捕捉到心儿眼中还未及收敛的悦色，忽然觉得心头一暖，这句话听起来虽然充满了稚气，可却是自己自入宫以来听见的最有人情的一句话了，不自觉地嘴角似乎被牵引一般，绽开绮丽的弧度，眼中洋溢起了暖色，“心儿觉得那样有趣吗？女儿家似乎很少爱看舞刀弄枪的，那日你似乎也被吓着了吧。”
　　“皇妃不也是女儿家吗？不也一身好功夫羡煞旁人。不过说来，那日奴婢可真是被吓着了，但是接着几日脑中每每浮现那样的场景，却又觉得打趣得很！”一双玲珑小巧的眉目言语间神采飞扬，方才的紧张一扫而去，小脸也似乎被描上了色彩。
　　眉心舒展开来，眼角带上了久违的笑意，卿吟突然觉得心情大好，竟笑得出了声，“你觉得那样有趣，来日我兴许可以教教你。”
　　“真的？”
　　“真的。”卿吟起了身，握起了心儿的手，很小却暖暖的，明明是开心的，为何心中又仿似刺痛了一般。或许是因为太过相像了吧。太过相像的眼神，太过相像的对话，那段不可磨灭的记忆又从内心最隐蔽的地方被唤起，和剑舞初识的那夜，自己也是这么对她说的，可是如今，剑舞啊，你又在何方，安好否？
　　“皇妃？”心儿看着眼前一双美艳的眸子由欣喜转而悲凉，再之后只余空空荡荡，小心地唤道，“皇妃，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收回了涌上心头的挂念，笑了笑，这该是好事，自己又多了个可以说话的人不是吗，“只是想起来一个妹妹，和你很像。”
　　“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小脑袋，虽然皇妃的举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不过就在这一刻发生的事让心儿觉得喜悦万分，原来冷若冰霜的皇妃竟然对自己如此可亲，着实让人感动。
　　“皇上驾到！”一声高扬的传呼打断了亭中两条各异的思绪，望向亭外，一重劲若苍松身影正朝这走来。
　　到底是心儿反应的快，急忙跪下身子，作礼道，“奴婢参见皇上。”
　　卿吟这才随其欠身，“卿吟见过皇上。”
　　“免礼吧，”楚铭旌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你们先退下，朕和皇妃说两句话。”
　　“是”，心儿头也不敢抬，随着众人应声退至亭外。
　　“朕原本在莲华宫外的芳仪亭等你，未想到你先在这歇下了。”
　　闻言微惊，“皇上找卿吟有事？”
　　楚铭旌落座亭中，面带笑意地看着暮卿吟，眼中的慈祥并不像想要为难人的样子，“朕确实有事想和你谈谈，在你去见皇后之前。”
　　“劳皇上等候，必定是很重要的事了。”不轻不重的和眼前的男人应答道，虽然对这个淡雅的长者并无厌恶之情，可一想起他和楚无镜一样的隐藏极深又不由得有所防备。
　　“朕知道你来楚国并非自己的意愿，也知道你为朕和镜儿的之前的作为颇有非议，聪明如你，既然已经陷入了这场不可逃脱的战局，又可曾清醒地思忖眼下的形势吗？”
　　“承蒙皇上器重，卿吟自问再聪明也要在皇上面前自惭形秽，身为一国之君竟可以做到连同自己的皇子欺骗整个天下四年之久，这样的胆识奇谋都让卿吟自叹不如。”
　　“都说当局者迷，这话不假，若说欺骗，公主不也一样为之自若？一方是自己不可逃脱的皇族身份，一方却是截然不同的武林天骄，这看来又谈何容易呢？”
　　“我和你们不同”，听着男人口中不断说出的言语，看似平淡却针针见血，锋利精准的指向这场棋局的每处关键，卿吟脑中原本的冷静开始有了一丝动摇，心脉澎湃，压抑已久的愤怒开始不安的涌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迫切的想要将这一切摊开，让上天评判到底是谁作弄了谁，“你们的欺骗是为了掌控别人的命运，而我的欺骗只是为了掌控自己的命运，这有若天壤之别。”
　　“卿吟，听朕说说镜儿的事吧”，男人对卿吟激动地陈词不仅不怒，神色反倒更加的和煦了起来，“他自小就很犟，倒是和朕很不像，他对自己拥有什么很在意，这也是朕最初想要立他为太子的原因，这样的性格比朕适合坐上皇位。不过因为四年前的一件事，朕开始犹豫了，这件事便是他的和亲公主出逃一事，相信这点公主比朕要记忆深刻吧。”
　　满不在意的撇过眼去，对男人的娓娓道来似乎并不感兴趣。
　　楚铭旌接着说道，“一个王者不仅要学会得到，更要学会放手，镜儿很明白自己要得到什么，也总会有法子得到他想要的，可是放手对他来说却是学不会的一件事。要坐拥这片江山，需要放手的太多了，那夜他来找朕说希望朕不要将你出逃这件事公诸天下，他要自己把你找回来，朕答应了，却也因此，朕看清了他的弱点。现在镜儿确实如愿将你带回来楚朝，可是他却做了很多一个王侯不该做的事，染指江湖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皇上现在和卿吟说这些又是为了哪番呢？卿吟一介江湖儿女，看不懂你们朝野的迷雾重重，恕卿吟愚钝，并不能理会皇上的意思。”
　　“权术之争你并不需要懂，你只要知道你的师兄想要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便可。”
　　一双冷色相对的瞳孔倏然有了颜色，那是惊诧却又有一丝寒意，“皇上既然知晓他的身份，为何还要公诸天下他为楚朝二皇子？”
　　“因为鸾儿确确实实是朕的二皇子，朕说这一切并不是想要向谁示警，将来的天下是下一辈的天下，如何的争夺较量朕并没心思搀和，朕只是想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告诉你，这天下并没有谁是负于谁的，镜儿为了私心伤害了你的同僚，你却也为了自己的自由伤害了他，鸾儿为了你甘心背负所有的勾心斗角，自然也会有人因为他的私己在争夺中赔上身家性命，所以你可以为了自己的命运拼死挣扎，却也无需指责上苍给了你这样一条艰难的道路，天下间的人命运各不相同，却也不过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一番言语如雷灌顶，心中的潮汐再难抚平，卿吟只觉得脑中嗡然作响，为何他能看穿这一切却依旧让局面顺势着自然发展，为何自己面对命运之时却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勇敢，是啊，自己是恨那个叫做楚无镜的男人的吧，可是他也同样有万万千千个理由来怨恨自己的，这似乎已经将自己心头所有信仰都颠覆了的言语字字重如落石，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脚步如在梦境一般只顾着逃离这里，一深一浅地踏在地面，顾不得难身后沉重的目光，逃离这里，这是心中仅存的念头。
　　“待会就若往常一样便可，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皇后并不知晓半分，你大可放心的去。”
　　似有似无地点了点了，身后男子依旧稳重的声音好似一缕浮云飘进耳里，再不管此时自己的神色有多狼狈，一点点远了，远了，不再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