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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寂寞沙洲冷 ...

  •   戚少商背着顾惜朝走了很长很长的一路,才发觉背上的人轻得几乎没有分量。都说喝醉酒的人会尤其重,但背上的他却是轻飘飘的,轻得让人心悸。他转过头去,见到睡梦中的顾惜朝也依旧隐隐地蹙着眉,心里不禁有些紧,怕是很难受吧。顾惜朝家境不好,戚少商是有感觉的,也一直知道他是靠打工赚钱供自己上学,比如绘画。但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却是戚少商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原来对有些人而言,即便只是生存,都那么艰难。
      “唔……”被惊醒是因为一口很烫很难闻味道很奇怪的热茶。顾惜朝睁开眼的时候,戚少商正捏着他的下颚,准备给他灌第二口下去。
      老天!第一口就已经受不了了,还来?顾惜朝赶紧推开戚少商,直接冲进了洗手间,拜那口热茶所赐,这次他终于可以吐出来了。
      戚少商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问:“顾惜朝,你还好吧?”
      头还是有些晕眩,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可以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戚少商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放心,但想到顾惜朝的性子以及他现在的情况,违拗他恐怕不是个好做法。“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顾惜朝没有再答话,只是扯下了毛巾。蒙住脸,更是不动声色地擦去额上的冷汗。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戚少商手里仍端着那杯热茶,像是捧着个宝贝。“喝了它。”见到顾惜朝出来,便二话不说,直接把杯子送到了他的面前,用命令的语气说话,毋庸质疑。
      顾惜朝习惯性地挑眉,问:“什么东西?”
      “醒酒茶!”戚少商郑重其事地道,“我特地买的。”
      “谢谢,我现在很清醒。”顾惜朝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既然已经清醒,那就不再需要这个气味古怪的醒酒茶。
      戚少商还想坚持,这是他第一次亲手弄吃的东西给别人。但转念想到刚才顾惜朝吐得惨烈,又不忍,“你的脸色很难看。”
      顾惜朝见他把那杯子放远了,这才松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我知道。今天谢谢你。”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戚少商笑着摇头,“最多只是让你不必露宿街头。对了,那个‘百凤朝凰’究竟是什么?”
      顾惜朝抿了抿嘴,最后终于道:“只是一种鸡尾酒,是教我调酒的老师发明的。老师过逝之后,我便不再调制,也只是为了纪念他。”
      “可如果当真要纪念他,难道不应该把他的劳动成果发扬光大吗?”戚少商不能理解。
      “‘百凤朝凰’其实到老师死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半成品,我想老师不会愿意让一个半成品在品酒行家面前招摇。”
      “可今天的情况,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
      “因为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则。也许在别人眼里,这样的坚持徒劳又可笑,但我并不打算为了一份工作放弃。不断妥协,不会得到什么,到最后只能失去更多。”顾惜朝看着桌上亮着的台灯低声道,眼神迷离。那番话,与其说是说给戚少商听的,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更确切。
      “如果觉得累了,不妨来找我,即便不能帮到你,至少我还愿意听。”戚少商突然站起身,凝视着顾惜朝道,鬼使神差一般,但就是见不得他如此……寂寞。
      顾惜朝一怔,慢慢仰起头看他。突然又觉得不适,“我,有点闷,出去走走。”
      “惜朝,很快就要熄灯了!惜朝?”顾惜朝已经离开了寝室,没有丝毫迟疑。
      操场上的月光很好,空气也好,至少没有寝室那么叫人气闷。顾惜朝还是很习惯手插在袋子里,一个人慢慢地走,然后想些有的没的。
      一步,两步……
      今天,今天,叫人气闷的恐怕不是寝室里那气氛,却是他自己。以为可以不用再怕醉酒的人,原来不是;以为可以不用再怕各种向着他砸过来的东西,原来不是;以为可以平静地生活,原来,不是!
      还是不可以吗?还是,忘不掉……
      顾惜朝不禁摇头苦笑,他真的一度以为噩梦已经过去了,以为他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不会再有人动手打他,不会再有无休无止的漫骂、嘲笑以及鄙夷的眼神围绕在身边,不会再从过去的噩梦中惊醒,然后彻夜难眠。
      “不是我的错……”他低声道,“不是,不是!”
      母亲未婚生子,而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却最终也没有出现,给母亲一个名分。
      这些,不是我的错!
      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家里丢不起这个脸,母亲被赶出家门。而自己甚至不被允许从母亲的姓氏,最后从了外婆娘家的姓。
      这些也不是我的错,不是我能选择的!
      母亲酗酒,喝醉就会打他。而他甚至不敢喊出声,因为那么做只会被打得更惨,只会引来无聊的人看热闹,把这些事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话。
      不是我的错,不是的!
      这么多年,有什么事不是自己解决,不是靠自己一个人撑?
      母亲最终丢下他,独自离开;
      跟外公同住后实实在在体会到了被冷落的滋味。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老式的大宅,到晚上的时候只听到门外的风声,狼嚎一般;甚至试过整整一个星期,家里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话,这些,都是常事;
      这么多年,甚至没有一个朋友,每个父母都会约束自己的孩子不要跟他来往,走到哪里似乎都是隐型的,没人看得见。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我没有错,真的没有。我年年考试都拿第一,琴棋书画,也从来都难不到我。但为什么偏偏出生就是原罪,无论怎么做,无论做多好,也不会让人满意,逃不掉,永远都逃不掉……
      外公关心他的功课,但为什么这种关心也只让他惊悸。有时候他安静地在自己房里看书或发呆,外公会悄悄的打开一点门缝,窥视他在做什么,若是看教科书以外的闲书或是睡觉,就会惹来如雷的斥骂。为什么他不可以用正常的办法,为什么要时时刻刻监视他?逼得他没有一点私人空间,逼得他无法喘息。
      外公大概不知道这种没有预警的巨响,常常会惊吓到他。这种惊吓等到离开家乡,自己一个人独居,还常常害他在梦中弹起来,全身冷汗涔涔,终夜不得再成眠。或者,外公是知道的,但却更加乐见其成?
      过去了。他无力地抱住自己,蹲了下去,紧紧闭上了眼睛,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可以了,真的可以了,都过去了。噩梦,总会醒的,就算今天受了影响,就算这条路很长,也一定会走到头。所有的痛苦,都有到头的一天。
      只要别再亲近任何人,只要别让任何人了解自己,就不会受到伤害。越是亲近的人,越了解你的弱点,伤你也越深。这个道理,顾惜朝早已明白,用一次又一次血的教训,明白。
      被酒精折磨过的胃却在这个时候痛了起来,胃部猛然抽紧,狠狠地抽紧,痛!火烧火燎的痛!像是大坝决堤,从胃部开始的痛很快蔓延了全身,就好像洪水浸没他的身体。这种痛,已经太熟悉了。从小三餐就不正常,直到自己学会煮饭烧菜,但胃里的毛病却已经落下。闭上眼睛,吸气、再呼气,很快就会好起来,这个事,急不得。在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的同时,冷汗正渐渐濡湿自己的衬衣。
      “很痛……”他蹙着眉,低声抱怨,“真的很痛……”但这是说给谁听呢?顾惜朝自己也不知道。操场毕竟是太空旷了,那些在黑暗中说出口的零星字句很快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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