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唐佐佐 ...
-
女孩拼命地往外跑。
风灌满了她单薄的衣衫，也吹散了长久以来笼罩在心头的混沌——她终于看清了自己被困的地方。这是一个藏在群山褶皱里的村庄，低矮的土房零散分布，远处的山峦像沉默的巨兽，环抱着这片压抑的土地。
她逃出来了。身后没有传来刀疤男的追赶声，只有风里隐约残留的、属于小黑屋的死寂。
她知道一定是屋子里的女人替她拦住了男人，她也知道男人此刻一定正在殴打女人。
可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放慢脚步。恐惧像附骨的影子，催着她往前跑，哪怕肺腑像要炸开，哪怕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她也只能往前，再往前。跑过一段泥泞的小路时，前方忽然传来人声。几个村民正聚在村口的老树下说笑，烟袋锅子的火星在阳光下明灭。
那几个人正聚在一起说笑，他们注意到了疯跑而来的女孩。
她听到他们说：
“这是谁家的孩子？”
“怎么从来没见过？”
“脏兮兮的，是不是其他村子迷路来的？”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女孩身上。
那目光让女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童年里所有被囚禁的恐惧瞬间翻涌。
她没有勇气去看那些目光里藏着什么，是好奇，是鄙夷，还是与刀疤男相同的恶意？
她只知道，停留一秒都可能意味着再次被拖回地狱。
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压低身子，脚步迈得更大更快。
赤裸的脚掌踩过冰冷的地面，尖锐的石子狠狠扎进肉里，鲜血顺着脚趾缝渗出，在地上留下一串模糊的血印。
可这点疼，比起小黑屋里的折磨，比起身后女人可能承受的痛苦，轻得像鸿毛。
她头也不回地穿过人群的注视，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朝着远离村庄、通往深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身后的笑声渐渐被抛在脑后，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一遍遍地重复着女人那句带着血沫的嘶吼——
往前跑，别回头。
女孩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村庄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脚下的土路变成了布满荆棘的山道，她才敢踉跄着停下脚步。
山风裹挟着草木的湿气吹过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清冷。
她扶着一棵粗糙的树干，弯下腰剧烈地喘息，喉咙里又干又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片在刮。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脚掌早已被石子和荆棘划得血肉模糊，伤口里嵌着细小的沙粒和草刺，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可她不敢停留太久。
稍作喘息后，她咬着牙直起身，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深山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不知名鸟类的啼鸣，每一点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总觉得下一秒刀疤男就会从树后冲出来，将她抓回那个黑暗的囚笼。
她捡了一根还算粗壮的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往深山更深处走。
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唯一的念头就是离那个村庄越远越好。
饿了就摘几颗不知名的野果塞进嘴里，酸涩的汁液刺激着干裂的嘴唇，却能勉强缓解胃里的空虚。
渴了就捧起路边坑洼里的积水喝，水带着泥土的腥味，却能让灼烧般的喉咙得到一丝慰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深山里的温度骤降。
女孩蜷缩在一棵大树的树洞里，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黑暗再次将她包裹。
和小黑屋里的黑暗不同，这里的黑暗里藏着未知的危险，却也藏着一丝自由的气息。
眼泪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胳膊上的泥污。
她的鼻子酸涩，下意识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脸上的泪痕时，动作忽然顿了顿。
她不能停下，也不能倒下。
夜风吹得树洞发出轻微的声响，女孩缓缓抬起头，望向树洞外深邃的夜空。
虽然看不见星星，但她知道，天光总会刺破黑暗。
就像小黑屋里漏进来的那缕光线，等得再久，总会来的。
她攥紧了手里的树枝，像是攥住了唯一的希望，在冰冷的树洞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
“小叔……”男孩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山谷中飘散开，“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回去啊？”
“你这臭小子。”唐策不客气地往应归燎脑袋上拍了一下，男孩被他拍得往前踉跄几步，“还不是你非要跟出来的？要是让你妈知道我带你来这种荒山野岭，非得把我扒皮抽筋了不可。”
“那你还带我出来？”
“我再强调一遍，不是我带你出来的，是你自己偷偷跟出来的。”
唐策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脚下却放慢了步伐，等着身后的小家伙跟上。
“我这不是怕你找不到小姑，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吗？”应归燎瘪瘪嘴，道，“你这人，怎么不知道感恩呢？”
“去你的。”唐策被他气笑了，“走这复杂的山路，还要分身照顾你这小祖宗，我真是吃饱了撑的。”
唐策嘴上这么说，但是实际上，他同意带上应归燎一起出来是藏着私心的。
应归燎虽然年纪小，但是灵力却比一些成年人还要强大不少，甚至对灵力的感知能力也格外敏锐。
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能够感应到姐姐的存在。
虽然这小子真的很麻烦，走三步喊渴，再走五步喊累，冒险精神完全为零。
唐策话音刚落，脚下的步子忽然一顿，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山间的风似乎比刚才更凉了些，带着股若有似无的、不属于山林草木的气息。
“小叔，怎么了？”应归燎本就跟得吃力，见他停下，立刻拄着随手捡的树枝弯腰喘气，小脸憋得通红，“是不是要休息了？我腿都快断了……”
话没说完，应归燎突然 “咦” 了一声，原本耷拉着的脑袋猛地抬起，那双透着稚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眉头皱得比唐策还紧，像是在凝神捕捉什么。
“怎么了？” 唐策见状心头一动，连忙问道。
应归燎没说话，闭着眼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
他周身的空气仿佛都静了下来，只有山间的风，轻轻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过了片刻，他缓缓睁开眼，手指指向左侧一片浓密的灌木丛，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又透着难掩的急促： “那边……有很弱的气息。”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都跟着变快，“像是灵力，不会是小姑吧？！”
“什么？” 唐策一惊，血液瞬间涌上头。他几乎是本能地弯腰，一把将应归燎捞进怀里，脚步如风般朝着那片灌木丛冲去。
两人拨开齐腰深的杂草，湿滑的落叶在脚下发出 “沙沙” 的轻响。
越往深处走，那缕微弱的灵力就愈发清晰，起初只是像风中残烛般飘忽，到后来竟渐渐有了轮廓，连唐策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熟悉的灵力波动。
只是这灵力异常萎靡滞涩，像是燃到尽头的柴火，只剩一点微弱的余温。
唐策的心沉了沉，脚步却愈发急切。
忽然，应归燎一把抓住唐策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小叔，就在前面！”
话音未落，他猛地挣开唐策的怀抱。
小孩的身子此刻像一尾终于入水的鱼，趁着唐策愣神的瞬间，顺着那灵力的涓流，倏忽间便窜了出去，完全没了方才在旱地上喊苦喊累的模样。
“小心！” 唐策瞳孔骤缩，伸手去拦，指尖却只擦过应归燎的衣角。
应归燎没管身后的叮嘱，循着灵力的指引，直直冲到一棵老树下。
他迫不及待地蹲下身，小小的身子往前探着，好奇与急切交织在脸上，一点点凑向那团蜷缩在树根下的单薄身影。
灵力的来源不是小姑，那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
距离越来越近，他能看清对方身上破烂的衣衫沾满泥污，裸露的胳膊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连散落的发丝间都缠着枯草和泥土。
就在他的脸快要贴近女孩脸颊的瞬间，原本像断线木偶般一动不动的女孩，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活气，只剩蚀骨的警觉与深入骨髓的恐惧，像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幼兽，死死钉着他的脸。
她的瞳孔因极致的紧张缩成细小的针尖，单薄的肩膀瞬间绷成僵硬的线条，连呼吸都骤然停滞。
她没敢发出任何声音，喉咙深处那丝不受控制的呜咽，轻得像落在枯叶上的雪粒，刚滚到舌尖就被死死咽了回去，连近在咫尺的应归燎都未曾察觉。只剩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泄露着她此刻濒临崩溃的恐惧。
应归燎被这突如其来的睁眼惊得往后缩了缩，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
没有孩童该有的鲜活，只有纯粹的、像被吓坏的小兽般的戒备，仿佛他是什么会吃人的怪物。
看着女孩脸上的泥污和身上的伤痕，还有那双因恐惧而发亮的眼睛，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
这到底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会孤零零地躺在这种地方，还伤得这么重？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询问，可话到嘴边，又瞥见女孩紧绷的身体和微微颤抖的睫毛，终究是没开口。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唐策快步赶了过来。
他刚站稳，目光落在女孩脸上的瞬间，脚步猛地顿住。
他不可置信地蹲下身，视线紧紧锁着女孩的脸。
那是一张和唐策记忆中的人有几分相似的脸。
“你是谁家的孩子？” 唐策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但是看到女孩受惊的模样，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缓，“你是不是受伤了？我们可以帮你。”
女孩死死盯着他，没应声。
可不知为何，看着唐策的脸，她紧绷的神经竟悄悄松了些。
男人眉宇间带着几分温和的英气，让她莫名觉得亲切。
他的眼角微微上挑，看起来和女人的很像。
更让她安心的是，男人和男孩身上萦绕着一种奇异的波动。
顺着空气轻轻流淌过来，落在她身上时，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黑暗里曾触碰到的温暖，驱散了几分心底的寒意。
她悄悄从树洞中探出一点身子，原本蜷缩的姿态渐渐舒展，试探着从树影里走了出来。
破旧的衣衫滑落肩头，她身上沾着血，但是皮肤上已经没有伤口了。
应归燎见她始终一言不发，忍不住凑到唐策身边，小声嘀咕：“小叔，她是不是不会讲话啊？”
“别乱猜。” 唐策皱眉，低声喝止他，目光却没离开女孩。他的语气柔和，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路过这里的旅人。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好吗？”
女孩抬眼望了望唐策，又看了看一旁睁着好奇眼睛的应归燎。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身上那股熟悉的波动始终没断，像一层无形的屏障，裹着她，让她相信这两个人不会伤害自己。
沉默片刻，她缓缓抬起沾着泥土的手，捡了一块石头在泥土上一笔一画地刻着，勾勒出三个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的字。
唐策和应归燎同时低头望去。泥土之上，清晰地印着三个字——
唐佐佐。
那是她在小黑屋斑驳的墙上，借着天光看清的、由裂痕与刻痕交织而成的三个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唐佐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