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粮食】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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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注定多事。
无衣师尹远远地站上高台，眼前巨大的天木高耸入云，树干笔直，灵目中所见的纠结枝叶却已呈现半荣半枯之态，自上而下，枝叶由赤赭渐渐化为墨色。
仪式已经进行了许久，太久了……
他凝视着树根，眼中掠过一丝忧色，自然而然地低头轻嗅手中的香斗。零陵甘松的香气猝不及防透体而来，浓烈得几乎令他蹙眉。
“想不到，碎岛戢武王年纪虽轻，一身功力却是非凡。一战成名，真是少年英杰。”蓝衣青年赞叹着，手里雪白的扇面一半展开一半收起，开满梅花的枝条仿佛轻轻地磕在手心。
“的确。”无衣师尹一笑，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对着那处雪白光球多看了一眼。“虎父无犬子。”
他说得诚恳非常，对面的上天界贵客却是禁不住微微蹙眉，以扇掩面轻咳数声，一时反而找不出什么话来接下去了。
虎父无犬子，这话自然是不错的，然而……
知情者如他，要不着痕迹地接上这个话题，亦是为难啊。
上天界得天独厚，少与其他三界冲突，却也不是与世隔绝的所在。贵为御神一族的少主，他再不喜勾心斗角之事，诸多内幕，总还是有所耳闻的。
去年的四魌界武会，代表慈光之塔的剑之初与在与杀戮碎岛的雅迪王对阵之前，竟不告而别，弃战而去，一时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此事更令一力举荐剑之初出战的师尹在四魌界中几乎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识人不明”这几个大字算是被刻在了他额头上了。想不到，慈光的珥界主对他的信任倒是分毫不减，今日碎岛新王于四魌界天树缔命，如此盛典，竟仍是令师尹代表慈光之塔前来出席，无衣师尹手腕之高妙可见一斑。
天城与慈光虽非敌国，不过……
眼前流光骤然大盛，五色华彩如飞瀑，又似流风，直上九天而去，没入无尽星河。虽非是初见，他仍不由地赞叹出声，“看来，祭典将终了，神司之舞，依旧是出尘绝世，令人惊叹啊。”
无衣师尹眸光一闪，略略抬起手中紫金香斗，脸上笑容更深了些。
他本是十分温文尔雅的男子，衣袂轻扬之间，更有一分令人赞叹的超逸，“天舞神司长驻诗意天城，少主若有意，自可择机拜访。倒是师尹，神司如此绝世风姿，当真难得一见啊。”
“哈，师尹说笑了。”青年掩面而笑，长睫低垂，“吾可是曾听说，师尹之舞亦有天人之姿，足令见者刻骨铭心，就不知何日吾才有荣得见了，更何况……”
“耶，少主如此说，便是折杀师尹了。”
无衣师尹面上依旧是笑意融融，举止动静风度翩然，从容淡定得让青年叹了口气。
——若非天舞神司有次多说了一句半句，他也许，真的想不到师尹与他过往曾同为祭子吧。
正当此时，天树之下那团雪白的光球散发出强烈的寒气，凛然冰雪之威铺天盖地而来，猎猎霜风，令天木之气一时为之肃然，即使两人身处数十丈之外，亦有如坠冰窖之感。
一点殷红从树顶遥遥飘落而下，初时速度极快，待到半空，骤然化成一片巨大的羽毛，极缓地飘落下来。星河之光照在羽毛锯齿状的边缘上，深红的血光在表面缓缓流动着，仿佛是有灵性一般。
“咦，这片血魍之羽……”
蓝衣青年一怔，饶他见识广博，一时也失了下文。清秀面孔难得的阴晴不定，他第一次觉得，或许，这次是他见识太广博了也难讲……
血魍之羽融入光球瞬间，四魌天木气息一变，无衣师尹的眼神一凛。
碎岛，戢武王。
杀戮碎岛的王树血脉，莫非皆是如此的天生奇才吗？
他不由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口中说得却是分毫不相干的话，“血魍之羽，这次落下得似乎分外迟些啊。”
御神主点头附和，“确实，此次的缔命仪式，比往日耗时着实长些。”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丝缕寒气已逼面而来。化光落地的金发青年一身银白战盔，手持长戟，气宇轩昂，眼神顾盼之间尽展凛凛威仪，冷冷瞥了两人一眼，略略颔首示意后竟是不发一言便离去了。
半空中，巨大的碎岛玄舸早已蓄势待发，船上碎岛臣子眼见王威赫赫，早已止不住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之声，响彻四野，令人闻之心惊。
蓝衣青年以扇覆面，目光流转之间有意无意地掠过面前人，眼中所见，仍是一派波澜不起的温润从容，欲开口，却无意间瞥见另一侧冷冷伫立的佛狱主深沉的神色，心骤然一沉，已经到了舌尖的言辞反而一句也说不出了。
佛狱咒世主之能为，他心下有数。佛狱对碎岛南方四岛图谋已久，可谓志在必得，趁雅迪王失踪，碎岛内部流言四起之际出兵，时机不可谓不好，料不到……首战便受挫，反而让年轻的戟武借此大捷，顺理成章地压服岛中元老，继位为王。
佛狱必不肯就此甘心，而当前局势，以慈光师尹之心计，又当如何？
天城之下，佛狱碎岛慈光三国之间，一直保持着恐怖又微妙的平衡。天城因地利，超脱纷争之外，然而既是邻邦，到底不能全然置身事外。
他亦是思路敏锐之人，一番思量之下，自有计较。
放眼望，星海茫茫无尽涯，竟令他生出寂静如雪的错觉。
唉，动荡纷争，这些可不符合他的人生美学啊……
遽然，一声长鸣，如枭之夜号，令青年猛然一惊。
再抬眼时，碎岛玄舸已掉转船头，渐渐远去了。
“未来的四魌界界，将是怎样的局面呢？”无衣师尹低声说。
“哈，师尹是以此问吾么？吾不知啊。”年轻的御神主低眉敛目，淡淡一笑，霜白衣袂轻挥，“比不得师尹，吾是这世间疏懒人啊。请。”
言罢，竟也施施然转身离去了。
无衣师尹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青年背影渐渐消失，眼中已无半分笑意。眼前浮现的是那扇面上的诗句，极工整纤瘦的楷体，转折间，一分也不肯姑息：
少独知音绝，返归尚白雪，人皆笑风狂，谁奏神人悦。
他轻轻舒了口气。
现今的上天界……看来是不足为助力了……
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师尹微微抬头，恰好与迎面走来的咒世主擦身而过。
面容阴鹜的佛狱主面无表情，连落步轻重亦是毫无变化，他却在那双眼中看出一丝深沉的恚怒，然而微微垂睫，心底也唯余一声长叹而已。
旧事多少，到头不免兵戎见。
国家之前，岂有私仇？何来私谊？
说太多，反是落了下乘。
待无衣师尹回到慈光，已是入夜了。
流光晚榭中，万籁俱寂，只听得隐隐竹叶轻响。夜露寒凉，凝目细看，不少叶片上已凝了一层晶莹的水气。
慈光慈光，在无衣师尹儿时记忆中，本是永昼之地，气候十分宜人，有春秋却无冬夏。而今自立秋后，慈光之塔大部分地域不但有昼夜之分，夜里亦寒意渐深。若非如此，流光晚榭中也见不到这般景致了。
界主当时曾以此借口委婉推诿雅狄王提出的增开四魌界天源之事长达百年，但若如今雅狄王还在，只怕也无可推诿了吧……
无衣师尹淡淡一笑，些许自嘲，些许无奈。指尖从容抹过一片竹叶，带起一片湿冷，心内的寒意反而渐渐淡去了。
耳边有细微的虫鸣传来，一声声，重重迭迭，似潮水，又似他此刻心绪，丝缕连绵不绝。
落座，再抬手，点一盏孤灯，焚一炉沉水，展卷研墨，一如平日。
袅袅香烟之间，仿佛依旧能看到无尽星海中那一点模糊的光芒闪烁在那人指尖，衣带飘举间，遥远得令人心酸。
却也仅仅是如此罢了。
仰头看，月色微茫，而明日，又是新的一日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粮食】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