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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夜半时分,宫廷寂寞无声,唯有灯芯燃烧的细微声。

      辛夷说完那句话后,刘湛也没再开口,两人立在原地僵持着。

      良久,刘湛才哑着嗓子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辛夷无所谓的笑了笑,朝刘湛屈膝行礼,没等他喊起就转身离开。

      “夜深了,陛下快回吧。”

      刘湛立在原地,看着辛夷的背影消失在宫道上,心中有股数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指尖悄然流逝,任他如何使力都是徒劳。

      这三年里,他总是会时不时的想起辛夷,想他们还在王府的日子。他潜意识里总觉得不论发生什么,辛夷都会一直在原地等他。

      就像从前那样,替他留一盏灯,温一碗粥。

      今日相见,他才惊觉发现,她真的变了。见到他时眼无波澜,笑意不达眼底,甚至连他提起宣氏,她都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不似三年,听问他宠幸梁妃那般大闹,留着泪让他给个说法。

      明明从前,她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刘湛站在原地很久,久到一群宫婢内侍久不见陛下归,提着宫灯出来寻人。

      王沱到时,还以为自己人老了看不清,他怎么看见陛下孤寂的站在雪夜里,发髻和衣袍都覆着一层薄雪,莹莹孑立。

      他小心翼翼的上前轻唤,等刘湛转过头来时顿时浑身发凉,只见刘湛双眼发红,眼睛似有水光,像是刚哭过。

      王沱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屏住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过了很久,他才听得上头传来沙哑无比的声音,“回吧。”

      他低低的应声,小心的去拂开刘湛身上的薄雪,扶着刘湛上御撵。

      离开前,王沱朝后瞧了一眼,发觉此方向竟然是去北宫的方向,他心中微诧异,难不成陛下今日这副神情,是因为冷宫的那位。

      他双手拢在袖中,隐晦的看了眼御撵中无声的刘湛,心绪万千,看来,那位是要起复了。

      倒也不稀奇,王沱自刘湛幼时便到他身边,是陪伴他最久的人,自然也明白辛夷对他而言意味什么。

      这三年来,无论是梁妃还是杨妃,亦或是那位照着辛夷面容寻摸来的宣美人,都走不进陛下心中。

      少年夫妻情深,这是谁都比不过的。

      御撵一路沉寂无声的回了章德殿,殿内因着天子携风雪而归,殿中宫婢内侍悄无声息忙活起来。

      烧得滚烫的银丝炭盆被拿进去两个,驱散风雪涌进殿中的寒意,两名宫婢跪伏在地,手中捧着干燥暖履,麻利的为天子换下被雪水浸湿的龙纹靴。

      章德殿掌事宫女素雪低声吩咐下去,“速备热汤,为陛下驱寒。”

      刘湛并未言语,他默然的张开双臂,素雪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为他解下带有寒气的玄色大氅,动作轻巧,生怕惊扰了圣体。

      她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陛下发冠上还有为融化的残雪,他微抿着唇,眉间紧皱,被寒气浸润的脸越发清峻冷逸。

      素雪脸颊微红,放好退下的大氅和外袍,柔声道:“陛下,热汤已经备好,奴婢伺候您沐浴。”

      刘湛面无表情的转身去了浴房,任由素雪褪去他的里衣,露出紧实精壮的腰身,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素雪蹲下身慢慢解开他的纨裤,男子气息涌来,她双颊更红了些,胸前微微起伏,唇色娇艳欲滴。

      她到陛下身边伺候已经五年了,直到现在伺候他沐浴还是有害羞不敢直视。

      刘湛身形劲瘦,并非武夫般的虬结贲张,他平素不管多忙都会抽些时间勤练,肩背开阔,腰腹紧实。

      刘湛坐在热汤之中,周身寒意消散,让他不由得喟叹一句。

      素雪听见这声轻喘,心中一动,含羞带怯的低下头,细白的手掌伸入水中。

      刘湛皱眉,捏着素雪的手腕从水底拿出,冷淡道:“出去。”

      素雪伏在刘湛耳边轻轻呵气,红唇微启,艳丽撩人,“陛下,奴婢想帮您。”

      “出去,别让朕说第三遍。”

      刘湛语气依旧平静,可素雪已经从他下向的嘴角发现他的不悦,她不敢再耽误,放下手中的帕子匆匆离开。

      守在外面的王沱见素雪一脸委屈的出来,连忙开口问询,“这是怎么了,你怎么出来了?”

      素雪觉得有些丢脸,三年前陛下有一次醉酒宠幸了她,事后虽没给她名分,却提拔她做了贴身宫女,赏赐不断。

      此后,他不召幸妃嫔独宿章德殿时,也常召她宠幸,不知道今日为何这样冷淡。

      她将心中的委屈说给了王沱听,王沱闻言倒是没说什么,只安慰了她两句陛下今日心情不愉,让她先下去歇息。

      素雪走后,王沱心中有了计较,素雪容貌清丽,身材略微丰腴,脖颈圆润修长,一身素色宫装被撑得恰到好处,身形婀娜窈窕。

      陛下平素除了宣美人,宠幸最多的便是她,连她今日都受了申饬,看来这旧情复燃是迟早的。

      他招手唤来一名婢女,低声吩咐了些什么。

      ——

      辛夷慢悠悠的晃荡回去,脚下的布鞋已经被融雪打湿,刺骨发冷,毫无知觉。

      今年的冬日还不算难捱,落雪也不大,不似七年前的那年冬,漫天飞雪,大雪连下七日。

      那是她和刘湛成婚的第二年,婚后,她刻意收敛的本性,在刘湛面前装得小意温柔。

      和刘湛夫妻关系相处的极为融洽,刘湛也事事都依着她,处处妥帖,唯有一件事情叫辛夷烦心,他不许她和外男接触,甚至都不许她和曾经的玩伴联系。

      辛夷给他们写的信,全部都被刘湛扣下,她等了许久不见回信,刘湛还骗他是人家不愿意回,没拿她当回事。

      辛夷半信半疑,直到有一次,她在刘湛书房找到了那些被扣下的信,极为生气,同他大吵一架。

      刘湛也半分不让,气得辛夷连夜收拾东西离开回陇西,她走得匆忙,只骑了匹马,带了些银钱就离开了。

      却不料大雪封山,她被困在山里走不出来,山路陡峭结冰难行,连马匹都走失了。她一个人在漆黑的山里迷失方向。

      那是辛夷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她浑身冻僵,嘴唇发紫的躲在山洞中,以为这辈子就到头了。

      她心中万分后悔不该冲动行事,若是阿父阿母得知她活生生冻死的消息该有多难受啊,还有刘湛,他该是伤心还是高兴?

      她还有那么多风景没看,还有那么多美食没有品尝,就这样死了,真的太可惜了。

      辛夷蜷缩在山洞中,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迷里迷糊间听到有人在高声呼唤她的名字。

      她还以为是太冷幻听了,直到听见那声声阿满,她才愣愣的爬出山洞,大雪夜里,一个身影逆风而行,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

      是刘湛,独自一人上山来寻她了。

      她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鼻涕眼泪糊做一团,哽咽的大喊刘湛的名字。

      后面的记忆辛夷有些模糊,但她依稀记得,少年刘湛满脸怒意,拽着她的胳膊说要好好教训,看她还敢不敢乱跑。

      教训完后,他又神色慌乱的问她有没有受伤,还能不能走了。

      那天夜里,是刘湛一步一步将她背出了雪山,少年爱意赤诚,一腔孤勇,独身一人来找她。

      那个时候的刘湛,是真的爱她。

      以至于后来发生的种种,都让辛夷觉得过去是一场梦,一场她自己编织出来的美梦。

      辛夷抹去眼角发凉的泪珠,自嘲的笑笑,也她这些年里被困在这段情里出不来,都是源于那个雪夜刘湛汹涌澎拜的爱意。

      所以她实在不能接受,那个满眼是她的刘湛变心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她只能接受,甚至不能有半分怨怼,不能嫉妒,不然就是善妒,是不贤,是德不配位。
      ……

      辛夷困倦的回到冷宫,主殿檐下摆着一堆洗净的蜜饯正在晾干,采薇听见动静探头出来,打着哈欠问,“要烧水洗漱吗?”

      辛夷无力的摆摆手,她眼皮都耷拉睁不开了,等睡醒再说。她进了大殿,解下身上的大氅放在一旁的衣架上,倒了杯温水润润嗓子。

      采薇裹着外衣搓着手下榻,摸着大氅的衣料惊叹,“这料子可真舒服,想来值不少钱,明日奴婢就将它洗干净还给谢大人。”

      辛夷抽空看了眼,回道:“不用还了,留着吧,等冬日过了拿去换些银钱。”

      采薇忙不迭的点点头,放好大氅,缩着脖子哆哆嗦嗦的上榻。

      冷宫是没有碳火的,这殿中也就比外头要暖和一点,到了下半夜更是寒凉,辛夷和采薇冬日里都是睡在一张床上互相取暖。

      今日许是太累了,采薇一沾床就睡了过去,辛夷明明也很困,可躺上来后才发现脑中思绪不停,扰得她没法入睡。

      她闭着眼,意识却无比清晰,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在脑中一一回现,谢清宴的出现,以及他的目的。

      陈郡谢家是世家大族,谢清宴更是出身清贵,乃是谢氏主枝谢三爷所出,是他唯一的嫡子。

      其母是汝南袁氏嫡女,才情出众,端丽冠绝。谢清宴更是从小就天资卓绝,被大儒希山先生收为关门弟子,年仅十五便受举荐入朝为官。

      不过七年,政绩斐然,成为天子近臣,与其伯父丞相谢祐同朝为官,成为世族的领袖,与梁氏外戚分庭抗争。

      让辛夷对他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是在五年前,梁氏迎刘湛回洛阳继位,辛夷跟随刘湛方一入洛阳,便撞见一件惨案。

      大将军梁骥的儿子,梁太后的子侄梁颉,将洛阳周边城镇的良田大肆侵占,强买强卖,甚至直接抢夺。大量的农户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迫不得已卖身为奴。

      洛阳城外的官道上,竟然出现大批流民活活饿死的惨闻。不知是谁放出了风声,说即将继位的陛下是为仁厚君子,一定能为他们做主。

      于是,怀藏着最后希望的流民拦住了刘湛和辛夷的马车,眼含血泪的祈求他们心中明君,拯救他们与水火。

      辛夷清楚的记得那些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模样,也记得刘湛满怀激奋,悉心安慰流民,说一定会为他们做主的模样。

      而当时,正是梁家势大的时候,梁太后和梁骥刚刚鸠杀了三位起乱的王爷,洛阳城中无人敢与他们对上,权势正盛,面对一个需要他们首肯才能上位的皇帝,自然倨傲不凡。

      刘湛因为此事被狠狠打击了一顿,眼睁睁看着梁家给那群流民安上祸乱的罪名,要将他们处死。

      是当时尚年轻的谢清宴,暗地收集梁颉侵占田地,掠夺人口为奴的罪证,于大朝会上强硬的要求治梁颉死罪。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各自为安的世族们不知何时已被谢家收买,许是梁氏太过跋扈,许是他们也想分权势一杯羹,最终几大世家联合在一起逼迫梁家交出梁颉。

      这也是自梁氏外戚祸乱朝纲以来,第一次有人正面硬刚他们。最后的结局是双方各退一步,梁家归还侵占的田地给百姓并将朝廷内另一半话语权让给世家,世家退一步,饶梁颉一条命。

      作为准皇帝的刘湛,在这场交锋中毫无话语权,等梁家和世家握手和平后才想起这位“陛下”,匆匆忙忙的举办了登基大殿。

      而谢清宴,辛夷对他的印象便是其扶危定倾,以少年之身,行砥柱之事。

      意气风发,心怀天下。

      辛夷翻了个身,采薇触碰到她冰凉的脚掌,嘟囔两声朝她靠过来,将她的双脚夹在腿窝里捂热。

      温热从脚底袭来,辛夷渐渐来了睡意,迷里迷糊间又想起刘湛。

      今日她对待刘湛的态度是冲动了些,不过效果好像更好了一点,依着她对刘湛的了解,不出意外的话,刺杀这件事情他不会再轻轻放过了。

      辛夷困乏的打了个哈欠,她和刘湛可真是夫妻不像夫妻,君臣不像君臣。

      万幸的是,刘湛对她还有几分情意,她必须得好好利用这份情,为自己和家人谋划。

      从前年轻,以为爱能抵万难,为此撞得头破血流。

      如今,她不图心,只图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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