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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科学探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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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见一直到回家关上门,心里还是一阵后怕。
到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那个人没有再跟着她了。
她木然地把肩上的书包扯了下来,靠在了沙发上。爸妈房间的门像一只含着珍珠的蚌似的,死死地关着。李见迩的也是。没有人因为她惊心动魄的回家之路而探出脑袋。
他们只关心她是不是回家了,根本不在意她是怎么回来的。
一个16岁的女孩,面对这样恐怖的事情,回到家里,没有人可以倾诉。
李见一其实已经习惯了。可能同龄人觉得她的父母会很开明,但是她明白,不是开明,是真的除非在原则性问题上,懒得管她。
他们也懒得管李见迩。
其实,她觉得自己的父母都是两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真不知道她和李见迩从小怎么长大的。
“回来了?”珍珠蚌打开了一条缝,露出妈妈有些困倦的面容,“早点休息吧。”
李见一应了声,拿了两本书回自己的房间。
其实他们倒也不是不关心她,他们只是,好像也还没太长大,不是个成熟的父母而已。
看了两眼,不太能看得进去,李见一就洗了漱,关了灯,在黑暗中躺在了床上。借着外面的月光,白天的事情突然又都争先恐后地涌进了她的脑袋。
一墙之隔,也不知道李见迩在干什么。
他还在记恨她吗?
他还在惦记着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吗?
思维滞涩起来,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
一周过的挺快的,很快就到了李见一最喜欢的周五。
周五没有晚自习,五点钟放学,而且还有体育课和社团课。
李见一体育课选的是排球,社团是「文字巴别塔」文学社团。
一般来说,周五晚上回家她会先把作业写了。不过她这周决定做一个小小的改变,那就是现在周五晚上看《科学探索》。
……别看她已经把生活规划好了,其实现在才刚上下午第一节课。
李见一还带着午睡刚醒的懵懂,被一阵风刮到了操场上。
徐梦瑶是她上排球课的搭档,是住校生。她和徐梦瑶一起拿了个排球,两个人百无聊赖的对垫了一会儿球,然后就开始给自己自由活动,坐在了足球场边缘的草地上。
上个学期,这里还是真草,颜色枯黄中带一点绿;现在,这里已经换成了假草,绿油油的。
“我们来看会儿帅哥吧,”徐梦瑶伸了个懒腰,“我先选:篮球场!”
李见一往篮球场那里看过去。
只需要一眼,一个轮廓,她就能看出有张巡。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完美的人吗?
张巡偶尔才会参与那些男生的篮球赛。他剩下一半的时间在打羽毛球,可能还会看看书什么的。但是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注意到他。他身上杂糅着一种纯净、澄澈和野性的气质。就是这种气质让李见一对他非常好奇。
“他有多高啊?”徐梦瑶悄悄比划着,“一米八?”
李见一目测了一下:“我觉得不止。嗯……一米八四差不多吧。”
“哎呀……好想有一个张巡这样的男朋友啊。”徐梦瑶毫无形象地往草地上一躺,哀怨地说,“这辈子能谈一个这样的真的值了。”
李见一没说话。她摸了摸手掌下被阳光晒得很暖和的草地,也躺了下去。
两个人任由午后的阳光洒在自己的脸上,谁也没有说话,面朝天空,背靠大地。
差不多才过了五分钟,集合的哨声就吹响了。
徐梦瑶:“怎么这么快就下课了?”
李见一:“还没躺够……”
她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刚想掸一掸自己的裤子上的灰尘,就看见张巡从篮球场走回来,和他对上了视线。
李见一: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看你的我没有暗恋你。
她迅速移开目光,尴尬地转了过去,拿起自己的水杯,归队了。
下午两点多的太阳还是有些烈的,李见一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从操场回到教学楼,走在香樟大道上,一阵风拂了过来,吹得她出汗的脖子上清清凉凉的。
周五的日光像融化的蜂蜜,流淌在香樟叶脉编织的穹顶下。
她提着水杯,转过楼梯口,去水房里接水了。这里只有饮水机运转的嗡鸣声,阳光斜切过窗框投在塑料桶上,形成摇晃的光斑。
出水口里,细细的一绺水流的比挤牙膏还慢,到最后,甚至开始以滴作单位,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直到饮水机里没水了,李见一的杯子才接了一半。
她略微有些沉默地把盖子旋上去,一转身,眼前掠过一块腕表在墙上投过的反光,差点把下巴磕到一个人的肩膀上去。
李见一吓了一跳,余光里的身影告诉她,这个人是张巡。
怎么又遇到他了……他好像来接水,但是饮水机没水了。
要不提醒一下?
电光火石之间,李见一的脑子还没做出决定,她的嘴巴已经先说了:“那里没有水了。”
说完这句话,她才反应过来,心跳的特别快。
不是因为她暗恋张巡。是因为她跟陌生人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很紧张。
张巡回头,刚想按下饮水机的手停住了。他转过身来,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才说:“噢,谢谢。”
李见一僵硬地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迅速地逃离了狭小地水房。
余光里,墙角「节约用水」的标语,扭曲的红色字体像一道荒诞的批注,沉默地见证着什么。
回到班里,李见一的脑子还有点热。
她已经郑重地决定了,以后再也不和不认识的人突然讲话了。
张巡该不会觉得她对他有意思吧?千万别。
李见一只是一个很好心的小女孩。
她拿着刚发下来的作业本扇风,无意往教室外的走廊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了路过他们班回班的张巡。
这时候他身上神秘的气质好像又回来了,和刚刚在水房里的感觉不太一样。
李见一说不上来。
她看着张巡的身影思索着,直到他从前门口跨过去。
——
五点钟,放学了。
陈子山的鹦鹉成功地挺过了这个星期。
李见一背着包,随着人流从楼梯上下来,走向校门口。
路上人来人往的,太阳已经西斜,阳光也变成了暖洋洋的金黄色。学校门口樟树的叶子像风铃一样摇晃,光斑影影绰绰的。
这个时候,那个突出的人影就显得很格格不入。
李见一偏了偏脑袋,长满爬山虎的浅黄色的楼旁边,停了一辆摩托车。
那是一辆宝马的摩托车,车身是漂亮的流线型,金属油箱泛着液态汞的光泽。
摩托车的主人戴着头盔,懒洋洋地倚在车身上,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摩托车的后视镜。他的后颈上,有个刺青,大部分隐没在黑色的短袖下面,看不清是什么图案。
似是感觉到什么,那个人突然回头。
李见一看不见头盔之下,他到底在看哪里,但是莫名有些心慌,收回了目光。
那人很娴熟地跃上摩托车,手腕一转,就打着了火。引擎轰鸣的声音碾过沥青路面时,惊起了电线杆上栖着的乌鸦。
——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路过一片和煦的街景。
蓝底白字的“小灵通专卖”、红底黄字的“山城巴爷烧鸡公黑鱼花”店、蓝紫色玻璃组成的“渝北环球服装批发市场”。
再往前走,是一家录像厅,接着中古胶卷相机店和一家音像店。
少年文化宫和市图书馆从她眼前掠过去,再后面,就是小吃一条街。
看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打算周末去完少年宫和图书馆以后,去音像店看看。她想买《哈利·波特》火焰杯那部电影的DVD,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专辑。
不然,她的MP3都要落灰了。
一阵喷气声,李见一从停着的车上跳了下来。
走过雅颐路,穿过璇子巷,就是白云弄36号,李见一的家。
她在呼叫机上摁了门牌号,“嘟嘟——”一阵响铃之后,绿色铁皮门弹开了。
楼梯上没有铺瓷砖,就是一副生冷冷的水泥地的模样。
李见一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家门。
——
一家四口坐在桌子前面,李见迩和爸妈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李见一感觉自己有点被排除在外。
想到节目的事情,她放下筷子,踌躇了一会儿,“妈,我今天晚上得看一个多小时电视节目。”
“噢,为什么?”妈妈没停下筷子,“你不写作业了?”
“我们老师让看的节目,《科学探索》,说是提升物理素养。”李见一瞄了一眼其他三个人,见他们没多注意她,就多夹了几筷子红烧排骨。
“那我也要看。”李见迩好像铁了心要骚扰她一样,不知道又犯什么贱,前几天还不搭理她来着。他刚准备去夹红烧排骨,却只戳到了空空的盘子。
“排骨呢?!”李见迩颜色大变,怒视李见一。果然,她的碗里有三四块排骨。
李见一低头咬了一口排骨,又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米饭,佐以青菜:“妈妈,你做的排骨真好吃。”
李见迩:“……”
他气鼓鼓地放下筷子,说了一声“我吃饱了”,就回房间里不知道捣鼓什么东西去了。
——
19:30分,李见一准时打开电视,调到科教频道。右边有一列白色透明的小字:《科学探索》——松澜初中UFO之谜?
……这真的和物理有哪怕一点关系吗?
李见迩这个时候也一副欠揍的样子坐到沙发这边,他坐在最左边,李见一坐在最右边,两个人都恨不得把对方一脚踹到沙发底下去,隔了十万八千里远。
一阵模糊的背景音乐过去之后,笑容明媚的女主持人出现在了屏幕上。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今天的《科学探索》节目。本期,我们将为大家带来热心市民杨先生向本台的投稿:松澜初中后山的UFO事件。”
“下面,让我们跟随本台记者的脚步,一起一探究竟。”
画面突然切换到一片树林里,拿着相机的人的手似乎很不稳,整个画面晃得厉害。
李见迩小声嘀咕:“什么松澜初中UFO?我这几天上学从来没听过。莫名其妙,装神弄鬼。”
李见一也挺疑惑的,松澜初中是个中不溜的初中,不好也不差,但胜在校园环境好,有一大片后山,山上还有一些标本林,很多学生上生物课的时候都会去那里。
虽然这几年关于什么UFO、麦田怪圈之类的几大未解之谜的说法挺热门的,但不至于真的有人把这个当一回事吧?
电视上,幽蓝色的树林里好像还有一些雾气,导播走路的身影不是很稳当,走几步就要晃一下。
“白天我还没觉得,这会儿树林怎么鬼森森的?”李见迩摸了摸胳膊,瞄了一眼李见一。
她挺淡定地坐在那里,本来拿来打算记笔记的本子被扔到了一边。
屏幕里,不时传出动物的叫声。除了人脚踩在草丛里的沙沙声,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我们到了!”这一记人声犹如一声炸雷,“这里……发……第一……”
电视突然开始卡顿,然后变成了满屏的雪花点,劈里啪啦地响。
李见迩觉得怪瘆人的。他走过去拍了拍电视,就又恢复正常了。
电视屏的蓝光在空气里微微颤动。记者正用登山杖拨开掩盖在什么东西上的藤蔓,解说道:“旁边就是那棵十分高大粗壮的香樟树,看来这里就是UFO坠毁的地方了。”
镜头突然晃了一下。
树叶缝隙间漏下的月光,正巧落在一截苍白的物体上。摄影师条件反射般推进焦距,腐烂的指尖率先刺破画面,指甲缝里嵌着的红土像干涸的血痂。那只手,手腕上还有一只粉色的手表,表面上的反光,在取景框里划出扭曲的航迹云。
“关掉!快关——”导播的吼叫,还有记者的尖叫,全被麦克风录了进去,随即变成刺耳的电流音。摄像头上下抖动着,划过那只手上方松澜初中校服的袖子,爬满了菌丝状的霉斑。
导播手忙脚乱切回演播室时,女主持人的耳麦滑落到锁骨处,她凝固、僵硬的微笑着,背后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节目LOGO,蔓延出一种黑色的荒诞。
电视屏幕闪了一下,瞬间变成了雪花点。
客厅里没有人说话。
房间里的爸妈听到外面没声音了,就出来看了看。两个孩子都坐在沙发上,一人一边,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的。
李见迩僵硬地转过身,平常欠揍又张扬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妈,爸,有……尸体。”
在这个春风和暖的三月,UFO降临在迷雾迭藏的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