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幻日》Dovvin

1、李见一

　　2006年3月14日，星期二。

　　李见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把闹钟按掉。本来想闭眼待机过渡一下，结果差一点又睡过去。她艰难地数了三下，然后一鼓作气如僵尸一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她娴熟地从衣柜的不同地方把要穿的校服找了出来，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全程闭着眼睛完成。

　　房间的门还是关着的，门外爸妈絮絮的说话声裹着粥香渗进来。

　　少了一个人。

　　李见一估计她弟睡过了。

　　李见迩今年上初二，松澜初中离家更远一点，他起床也要比李见一早二十分钟。

　　其实，李见一觉得李见迩的名字比她好听。其实这个命名规律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一一个二，但李见迩就看起来更有文化一些。“迩”，她总觉得那笔画蜿蜒得像春天的溪水，比自己的“一”字多了些故事。

　　她把书桌上散落的书和作业本装起来，收拾好自己的铅笔盒。这个铁皮的笔盒是米老鼠图案的，她一直从初中用到现在了。李见迩的笔盒就高级的多，带拉链的，上面还有美国队长。不过，那个太幼稚了。

　　李见一推开门，看了眼左边。果然，李见迩的房门还关着。

　　所以爸妈为什么没叫醒他？

　　其实最近她和她弟的关系挺紧张的。也不能说最近吧，就是李见迩小学高年级以后，他们的关系就没有小时候那么好了。
　　李见一不想触他的霉头。要是她去喊了，等会李见迩肯定要跟她发火。

　　“爸，”李见一走到饭桌旁边，“他还没起，你喊一下去。”

　　她拉开椅子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李见迩哼哼唧唧的抱怨声了。

　　活该迟到。她低头吃着煎鸡蛋，睫毛垂了下去。

　　——

　　山城十九中。

　　李见一是坐公交车上学的。

　　公交站台挤着早开的玉兰，香气被碾碎在车轮底下。

　　她向来不是卡点到的人，但是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人也不少了。穿着一样蓝白校服的学生从各种交通工具上涌进学校里。
　　自行车拨动铃铛的叮叮声、汽车打喇叭的滴滴声、公交车停下时神秘的咔哧声……全部汇集在十九中门口。

　　这学校像只巨大的蚌，把各色砂砾都囫囵吞进肚里慢慢磨。

　　山城的高中最好的是七中，然后是一中和十九中。

　　七中里的全是渴望而不可及的神人，一中是县中模式，十九中不紧不慢，稳稳当当，颇有一种与世无争的从容淡定。

　　李见一余光瞟到一个走路极其有特色的身影，不禁加快脚步。她心里祈祷着，千万，千万别看见她——
　　“李见一！哎，李见一！”
　　唉，没躲掉。

　　陈子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这人是那种特别会活跃气氛的人，平时充当谐星的角色，特别自来熟，在学校里不管看到哪个认识的人都要上去搭话，可谓恐怖如斯。

　　“哈哈，我今天来的挺早吧？”陈子山兴奋地说，手不知道在口袋里捣鼓什么东西。

　　李见一配合地点了点头，沉默地继续往前走。上了楼梯，拐个弯，就是高一5班了，到时候他就会去缠着别人了。

　　“你猜我在门口小卖部买了什么？”他神神秘秘地说。

　　李见一配合地摇了摇头。

　　下一秒，陈子山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东西让李见一大跌眼镜，大惊失色。
　　——一只翡翠色的鹦鹉。

　　它乖乖的窝在陈子山的手里，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目视前方。

　　“啊，”李见一震惊，“你把这、它带到学校里干什么？”

　　陈子山：“我们打算在班里养它。”

　　李见一：“……你们？”

　　陈子山：“嗯哼。”

　　李见一：“……那祝你们好运。”

　　“得嘞。”陈子山笑嘻嘻的，正好这时候他们进班了，他又欢天喜地的和别人分享去了。班上又是一阵起起伏伏地惊呼声，来了的人几乎都聚在陈子山周围，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李见一，另外一个是林怡。

　　高一5班，有两个人不爱说话。一个是李见一，另外一个是林怡。

　　不过，李见一只是喜欢一个人待着的时间稍微多一点。熟络起来后，她其实挺愿意和别人交往的。

　　林怡是个很孤僻的人。

　　班上没什么人愿意和她讲话，她也从来不和什么人讲话。很多时候，她只是在干自己的事情。她走到的地方，似乎形成了一个真空带，没人靠近她，她也不靠近别人。

　　林怡总坐在后排织一张透明的茧。旁人的嬉笑撞上她便碎成齑粉，连光荣榜上烫金的名字都透着冷。自从高一上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开始，年级前几名来来去去，只有她把第一名坐的稳稳当当。

　　但是在高一5班，她是个看起来很阴郁的女生。她齐肩的头发从来不会扎起来，走在路上永远低头看着脚尖。她看人的眼神让人有些不舒服，所以很多人对她避之不及。

　　李见一回头往最后一排看了一眼。林怡的刘海几乎把她的脸都遮住了，校服外套披在她过于瘦削的身体上，看起来有些过分宽大。

　　为什么她那么与世隔绝，成绩还那么好？

　　李见一对林怡一直很好奇。

　　——

　　物理课。

　　“你们光有这些课内知识是不够的。”物理老师在讲台后面侃侃而谈，“要想应付高考，你还要有物理的素养，眼界要宽——知道了吗？”

　　“想要拓展课外知识的同学啊，可以在周五晚上看看《科学探索》，挺好的科普节目。”他一边收拾讲义，一边说着，“好了，下课吧。”

　　话音刚落，教室里的声音突然就大了起来。

　　“我靠，”吴海澄突然骂了一声，把过道那边的男生拉了过来，朝他使劲努嘴，“你看……”

　　那男生一头雾水：“看啥？”

　　“小声点！”吴海澄瞪了他一眼，“喏喏喏……看李见一肩膀……”

　　那男生顺着吴海澄挤眉弄眼的地方看了过去，登时变得结巴了：“我去……”

　　前排一个男生注意到这两个人的动静，也凑过来：“看什么呢？”

　　烦死了。

　　林怡坐在后排，前面一堆男生悉悉索索的，不一会还发出令人作呕的窃笑。她抬头往李见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顿住了。

　　那个女生斜斜地坐着，似乎是在写作业，没注意到自己的衣服滑向了另外一边，白色的内衣肩带露出来了。

　　五脏六腑都挤在了一起，林怡觉得恶心，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椅子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

　　她动了动脖子，看向前面聚成一团、被她吓到的男生。

　　林怡扯了扯嘴角，似乎很窘迫，但看起来瘆人得很，轻轻地说：“对不起呀。”

　　几乎大半个班的喧嚣声都微弱了下去。

　　林怡看也没看那几个男生一眼，径直穿过一些盯着她的同学，走到李见一旁边。她伸出手，把她的衣领整理正了，然后往教室外面走。

　　李见一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站起来，如梦初醒地回头看着聚成一窝的男生，他们一个个都不敢看她。

　　她看着林怡出去了，没太多想就追了出去。出班门的时候，没忘了骂那几个男生一句：“低俗！”

　　——

　　“林怡！你等一下。”李见一小跑到林怡边上，“谢谢你啊。”

　　林怡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没事。”

　　李见一眼见她又要往前走，赶紧追上去，“那个……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怡停了下来。

　　“我觉得你很厉害。”李见一轻轻地说，“班上好像没什么人跟你交流。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做朋友……”说着，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林怡扯了扯嘴角，“谢谢。我不需要。”

　　被拒绝了。

　　李见一在原地，有点愣愣的。她没想到林怡会这么不客气。她讨厌她吗？应该不会吧。

　　下午体育课的时候，她一直心不在焉的。

　　直到余光里掠过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

　　李见一的心跳加快了几分，不由自主地把眼睛转向了别的地方。

　　那是2班的张巡。

　　十九中最受欢迎的男生，应该就是他了。性格好，成绩好，是篮球队的，长得还有点帅，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能有一大群人。
　　他不是那种可以上电视当明星的那种帅，那种帅太肤浅了。他的皮肤很白，但又很健康，五官特别干净。单眼皮，眼珠黑白分明，看上去特别单纯。但是，他的气质又有一点神秘，似乎和别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和人群走得过于近，又不至于疏离人群，让人总觉得他比其他人成熟一点。

　　这全是李见一自己一个人瞎解读的。说不定人家根本没什么神秘的，就是单纯性格好，有教养。总之，她也对张巡很好奇。

　　你怎么天天对别人好奇？她吐槽自己。

　　——

　　今天的作业李见一已经写了很多了，她又不太想在食堂吃完饭，就打算出去吃。正好，十九中对面有一家她特别喜欢吃的麻辣烫。

　　她过了马路，发现今天来吃麻辣烫的学生还挺多的。

　　“阿姨，还是老样子。”李见一扫了一眼价目表，心算自己的钱，看到珍珠奶茶3元一杯，又加了一句：“再来杯奶茶。”
　　把零花钱摆在柜台上，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店面不大，但很热闹。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饭，聊起天来兴奋的脸都红了，不时拍桌子大笑。

　　李见一不免觉得有点孤独。

　　其实她上学期是有玩的很好的朋友的，只不过她们不太合得来，就渐渐淡了。

　　她坐在店里，观察着对面街角路过的人。他们神色各异，姿态不同，李见一有时候很喜欢做一个观察者。她对“观察”这件事，天生很敏感。

　　突然，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看到了李见迩。

　　低头看了眼表，已经六点半了。

　　李见迩不是五点多就放学了吗？

　　就算松澜初中离家远一点，他骑自行车回家，也要不了半个小时啊？

　　李见一心提了起来，她戳了戳旁边桌的一个女生：“不好意思呀，麻烦你了，能帮我看一下桌子吗？”

　　女生点头，李见一随后快步走出了店里。

　　路上这会儿车水马龙的，骑车的走路的人来人往，她透过人群，看见李见迩双手插兜，书包斜斜地挎在身上，吊儿郎当的，对面还站了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人，嘴里叼了根烟。

　　他在干什么？

　　李见一心里的怒气值已经过半，每走一步，每看见李见迩对着对面的黄毛笑脸相迎，她就更生气。

　　李见迩正跟自己在学校附近新认识的大哥熟络着，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

　　“李见迩！！！”

　　他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他太熟悉了，伸出一只腿就想走。他转念一想，走什么走？他有什么好心虚的？李见一怎么这么喜欢管别人闲事呢？

　　李见迩把腰挺直，睥睨着一脸阴沉的李见一，咧开嘴：“你又多管闲事？没看见我在忙吗？”

　　“忙？”李见一被气笑了，“忙着当小混混，想收我保护费，是不是？”

　　“那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吧？”李见迩不屑，“就你，你给我一百块我也不会保护你的。”

　　李见一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处于一个爆发的临界点。她快要被气死了。

　　被晾在一边的黄毛吸了一口烟，眯着眼睛，目光犹如有实质一般，把李见一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李见一浑身不舒服。

　　黄毛把兜里的什么东西掏出来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开口：“小子，这是你姐？”

　　“她才不是我姐。”李见迩对着她翻了个白眼，伸手勾上黄毛的肩膀，“大哥，别理她，我请你抽支烟。”

　　黄毛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顺着李见迩的动作，两个人走远了。

　　李见一的心跳的很快，呼吸一起一伏，感觉有点缺氧。她刚才说不害怕是假的，更是被李见迩气的，浑身发抖。

　　她抹了一把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回到店里，看到那个女孩还在帮她看着座位和麻辣烫，鼻子有点酸。

　　“谢谢。”她垂着眼睛。其实在开口的一瞬间，她的嗓音就忍不住上扬，她赶紧清了清嗓子，生怕别人看出来她快要哭了。
　　她用手摸了摸碗。麻辣烫也凉了。

　　那个女生伸手，从口袋里拿了一包纸，抽出一张递给她：“别难过了。”

　　李见一眨了眨眼，一颗眼泪莫名其妙地就掉了出来。她伸手接过女生的纸巾，感觉对方的手在她的背上拍了拍，那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

　　吴海澄把手上的演算纸折成纸飞机，左右探了探头，趁着班主任不注意，把纸飞机精准地投到了李见一的桌子上。

　　李见一正和数学搏斗，桌子上突然“啪嗒”一声一个纸飞机，吓了她一小跳。

　　她朝纸飞机扔过来的方向看去，发现吴海澄双手合十，表情滑稽，仿佛在求她看看纸飞机。

　　她把折好的纸飞机拆开，展平，入目是几行不工整的字：

　　[致亲爱的李见一：
　　对不起。我们知道错了。你不在的时候，程羽瞳她们狠狠地说过我们了。
　　真不该开这样低俗的玩笑，我们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差（“羞”的误写）愧。
　　对不起，我们的行为给你带来了伤害。
　　我们已经深刻地反思了自己的错误，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们。
　　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检讨人：吴海澄姚钦 周子瑞]

　　李见一看着这份还有错别字的检讨书，有点忍不住想笑。她抿着嘴唇，把目光移到了“程羽瞳”三个字上。

　　上学期，程羽瞳是她的好朋友。

　　程羽瞳几乎和5班的张巡一样受欢迎，她是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女生，小学的时候还上过电视，初中的时候当过本地少儿节目的主持人。她悄悄和李见一说过，想要参加艺考，去中央戏剧学院或者北京电影学院。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李见一是知道的，程羽瞳的爸爸是本市知名企业家，电子集团的程钟文。这一切足以让她觉得自卑。

　　程羽瞳是个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李见一和她说话的时候都不忍心大声说，她有一种魔力，能让所有人在和她说话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想要讨她开心。

　　李见一也是这样，可是身处付出不平等的友情，人是会累的。

　　李见一经常给程羽瞳提供情绪价值，她排练元旦节目很累的时候，李见一会给她接水，安慰她；有其他女生讲她坏话的时候，李见一也会毫不客气的瞪回去。

　　但是，程羽瞳并不能给她提供等价的情绪支持。程羽瞳其实对她非常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想着她，但是她没办法时刻都注意到李见一。她要应付的、想要和她交朋友的人太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有点讨厌程羽瞳。

　　她心里很清楚，那些细密的讨厌里，夹杂着一种情绪，名为“嫉妒”。

　　后来，她们慢慢地疏远了。

　　她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了。

　　她们已经不是好朋友了，程羽瞳还是维护她。

　　李见一突然特别鄙视自己。

　　她叹了口气，拔开笔盖，在纸上写：

　　[希望你们真心认识到你们的行为是多么不正确。
　　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你们都不应该这样对待她，希望你们已经学会尊重别人了。
　　注：可以继续当朋友，但是下次要是再有这种行为（不管是我还是别人），我会直接告诉你们家长（后面画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小恶魔）]

　　她把纸飞机扔了回去，看到吴海澄和其他几个人读完了以后，对着她又是抱拳又是磕头的，觉得有点好笑。

　　前面几个男生虽然没出声，但是他们的动作之大，已经非常明显地影响到了林怡。

　　林怡的笔顿了顿，她侧了侧头，看见前排的李见一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地，在看什么人。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好像是班上最好看的那个女生。她趴在桌子上，看程羽瞳看了好久，还拿手指头在空气里描人家的形状。

　　林怡轻轻嗤了一声，心里的嫌恶都快溢出来了。

　　这个班上的大部分人就是这么蠢。每天都在这些无意义的小事上周旋，一点也不清楚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

　　——

　　21：00。

　　“芜湖！放学啦！”陈子山一个跨栏越过拦路的座位和书本，像一只皮猴，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他今天心情特别好，因为他养的鹦鹉一天都没有被老师发现。

　　李见一往外看去，隔壁的楼灯火通明，随着下课铃一响，好像整栋楼都活了过来。学生像一只只小蚂蚁，从不同的班级里涌了出来，朝大门口汇去。

　　她收拾好书包，习惯性地瞄了一眼程羽瞳。她还是那么慢，那么磨叽，一边收拾，一边和其他人讲话。

　　李见一单肩背上书包，沿着走廊下楼了。

　　放学无疑是她最喜欢的时候，在公交车站的等待、和同学的聊天、一站一站和她们的告别，都让她无比留恋。

　　李见一坐公交车回家要坐六站，其实也不算太远。

　　“拜拜一一！明天见！”

　　“明天见。”李见一和同学告别之后，下了车，朝家的方向走去。

　　从车站到家，大概要走七八分钟，穿过一个弄堂，就到了。

　　这时候，身边都安静下来了，和李见迩吵了架的事情才得以浮上脑海。

　　回去该怎么面对他呢？

　　其实也不用面对他，反正他们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他们只有每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才会见面，其余时间基本不会见到。
　　她突然想起来，小的时候，她和李见迩特别喜欢看家里的鱼缸。

　　那时候，他们都还只有几岁大。李见一已经上小学了，李见迩还在上幼儿园。每次李见一放了学，一打开门，李见迩就会扑上来，亲亲热热地说自己特别特别想姐姐。

　　然后，他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沙发旁边的小凳子上，看家里的鱼缸。

　　那时候，他们会给不同的金鱼编各种各样的冒险故事，对着鱼缸，一看就是一下午。

　　这么多年了，家里鱼缸里的鱼换了一批又一批。换着换着，他们俩的感情也换没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见一搞不明白。
　　李商隐有言，“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往事就像鱼缸里模糊的金鱼。它们在水草之间穿行，忽明忽暗。

　　若不是刻意提起，它们就像金鱼吐出的泡泡，“噗”的，就破在水里了，空剩一缸浑浊的怅惘。

　　——

　　“嗒嗒。”

　　李见一的心突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周围安静的环境里，突然多出了一个脚步声。

　　那声音，就在她身后。

　　“嗒嗒。”

　　李见一心里一紧，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心跳的声音无比清晰。

　　归途的巷子突然长得骇人。脚步声在身后织成密网，路灯把人影抻成扭曲的鬼魅。

　　还有两个转弯就到了。她呼吸急促，转过了第一个弯。

　　她看见了一双微笑的眼睛。

　　李见一头皮发麻，几乎尖叫出声，然后才发现，那是街边服装店的假人模特。

　　模特的眼睛被贴上了扇子一样夸张的假睫毛，红唇的微笑不似人类能弯出的弧度。

　　李见一越看越发毛，又加上身后的脚步声，她一咬牙，迈开腿就是跑。狂奔时，心跳震耳欲聋。

　　拐最后一个弯的时候，她瞟了一眼身后。

　　路灯下立着个高大的人影，影子拖得老长，像是要把整条巷子都吞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