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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暮色沉沉的九月一日,空气湿冷得仿佛能拧出水滴,混杂着煤灰和蒸汽的气息粘在皮肤上。国王十字车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拥挤喧闹得令人窒息,鲜亮的袍子角在攒动的人头缝隙中闪动,孩子尖锐的叫嚷和家长的叮咛像无数把小锤子敲打着神经。

      在这片沸腾的、带着离愁的喧嚣里,一个角落却安静得出奇。

      卢修斯·马尔福站得笔直,近乎刻意地挺着尚未完全长开却已显出家族骄傲线条的肩膀。一头打理得过分柔顺服帖的淡金色头发,在站台上刺眼的魔法灯光下白得晃眼,几乎能映出旁人窘迫的倒影。他穿着崭新、剪裁合体的黑色旅行斗篷,衬得下巴抬起的弧度冷漠而疏离。那双冰冷的灰蓝色眼睛掠过眼前告别家庭的麻瓜出身孩子时,毫不掩饰地滑过一丝轻蔑,但当他转向身边的女孩时,那层薄冰似乎微妙地软化了一瞬,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关切。

      “埃莉诺(Eleanor),你的箱子。”卢修斯的声音是少年期特有的清亮,但尾音被他习惯性地往下压,带出一种和年龄不符的冷淡威严。他的目光落在埃莉诺·弗利(Eleanor Fawley)身旁那个看起来就沉重得不可思议的雕花乌木衣箱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不该是让她费力的事情。

      埃莉诺·弗利闻声侧过头,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卢修斯无比熟悉的表情——明亮的琥珀色眼睛倏地弯起,唇角向上扬起一个毫无拘束的、带着点狡黠意味的弧度,像阳光穿过琥珀瞬间凝聚的光芒。

      “哦,卢克(Lukey),”她开口的声音清脆又带着一种奇妙的甜糯,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异常清晰,“它当然认识回家的路啦!”她没碰箱子,只是随意地用套着崭新龙皮小靴的脚尖在箱子侧面那铭刻着弗利家族徽记(缠绕的常青藤拱卫着一只振翅的狮鹫)的地方轻轻一踢,仿佛那不是硬木而是一团棉花。

      沉重的乌木衣箱像是突然从长久的沉睡中惊醒过来,发出一阵沉闷的、带着点古旧摩擦声的嗡鸣。箱底四个微不可察的黄铜滑轮立刻灵活地旋动,箱子像突然获得了生命,不再依靠外力,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自动自发、异常顺服地朝着霍格沃茨特快列车敞开的最近一道门滑去,姿态温顺得像一头被驯养的豹子。它甚至巧妙地避开了几个挡路的、推着小推车卖甘草魔杖的小贩。

      卢修斯看着箱子灵活地融入人流,唇角那丝刻意维持的淡漠几乎抿成一条毫无情绪的直线,但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无奈和了然迅速掠过。只有极其了解他的人——比如埃莉诺——才能捕捉到这一瞬的情绪。他太熟悉弗利家的魔法风格——华丽、便捷、从不考虑节省魔力。

      “典型的弗利家做派。”他低低地评价,吐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打磨得不带温度,像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实用但…过于张扬。”

      “不然呢?”埃莉诺扬起下巴,动作优雅地拂开一缕因她的动作而滑到眼前的、泛着蜜金色光泽的卷发,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笑,“隐藏自己的不同才最愚蠢。我们是什么就该是什么。”

      她的话直白得近乎锋利,但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卢修斯时,那点锐利便被甜蜜的笑意包裹起来。她非常自然地向卢修斯靠近一步。他们同样才十一岁,身高几乎一样,彼此的气息在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中轻易地交融。十一年的时光如同一条缓慢流淌又彼此缠绕的丝绸长河,将两个古老纯血家族未来继承人的命运悄然织就在一起。

      “况且,”她压低声音,凑近卢修斯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廓旁一丝不苟的发丝,“你不是最欣赏这一点么?‘马尔福从不隐藏其荣光’。”她精准地引用了马尔福那傲视一切的家族箴言的一小部分,尾音上扬,像个小钩子。

      卢修斯灰色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反驳。他微微别开视线,望向站台上那座巨大的、蒸汽缭绕宛如银色怪兽的深红色列车头。“该上车了,埃莉诺。占据一个隔间。”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疏离感,不再提箱子的事。

      霍格沃茨特快列车沉闷悠长的汽笛声如同一声巨兽的宣告,尖锐地撕裂了站台上蒸腾喧闹的人声。巨大轮毂与轨道摩擦,发出节奏沉重得有些单调的滚动声,车厢连接处金属挂扣撞击着,叮当作响。

      埃莉诺选定的隔间角落里,她懒洋洋地斜倚着天鹅绒椅背,身上那件用特波疣猪皮精心缝制、垂坠感极好的银绿色旅行斗篷在身侧堆叠出流畅而随性的褶皱。她白皙的手中捏着一份全新的《预言家日报》,目光却越过墨迹未干的头版新闻,穿过蒙了层薄薄水汽的窗玻璃,专注地落在站台上另一个角落。

      那一小方天地自成格局。三个年龄相仿的女孩正围着纳西莎·布莱克。浅金色的长发如同价值连城的丝缎,被细巧地编织成复杂的发辫,一丝不乱地堆在脑后,衬得那张小巧的心形面孔愈发雪□□致。她微微颔首,嘴角挂着的弧度完美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耐心地回应着身边朋友的每一个话题,姿态无懈可击。

      埃莉诺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报纸光滑的边缘缓慢滑动,光滑的铜版纸带来细微的沙沙声。她的眼神平静,像是在观察一幅会移动的精美静物画。

      “纳西莎·布莱克,”一个带着明显刻意讨好的声音在隔间里响起,是个脸上有着淡淡雀斑的圆脸男孩,“她真是……呃……非常符合布莱克家的……标准。”

      “标准?”埃莉诺眼睫微动,视线终于从车窗外收了回来,琥珀色的眸子转向说话的人,里面清晰地映照出对方有些局促的身影。她慢悠悠地拖长调子,音色圆润如剔透的水晶撞击,“亲爱的帕特尔先生,标准这种东西,就像是……嗯……”她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微微歪头,几缕蜜金色的发丝随之滑落到肩上,“魔法部那些永远搞不清状况的文件格式?重要,但总会被真正聪明的脑袋找到无数种解读,或者……直接跳过去的捷径?”

      她轻笑出声,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隔间里荡开圈圈涟漪。周围几个刚刚安静下来倾听的孩子都跟着笑起来,气氛瞬间活络了些。圆脸男孩帕特尔脸有些发红,但也不由自主咧开了嘴。

      “布莱克小姐确实很‘完美’呢,”埃莉诺目光流转,像是无意般掠过窗外那个浅金色的身影,又轻松地收回,“就像对角巷橱窗里闪闪发光的人偶,价格昂贵,一丝皱纹也没有。但我总觉得……”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眼波微微一横,带着点少女特有的天真狡黠,故意压低了点声音,显得像是在分享一个淘气的小秘密,“对着那样一张完美的脸,说错一句话,大概就会被她的礼貌微笑冻得结冰呢?”

      她的比喻新鲜又带着点刻薄的真实感,惹得隔间里又是一阵低低的笑声,夹杂着几声感同身受的附和。卢修斯抱着手臂靠在隔间门框旁,从上车起就没说过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埃莉诺精准地引导着周围每个人的情绪波动,如同一个初露头角的乐师在拨弄无形的弦。当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他身上,带着询问似的盈盈笑意时,那笑意纯粹明媚,仿佛刚才那点小恶魔般的锐利从未存在过。

      他并未看窗外一眼,只是微微抬起下巴,对上她的视线,用那种被家族无数次打磨过、足够清晰却又足够疏远的平稳声线回答:“浪费时间讨论无谓的标准。”他推开隔间的门,示意她该坐下,“专注你自己的轨迹,埃莉诺。”

      埃莉诺的笑意更深了,她顺从地把报纸折好放在身侧,却在卢修斯转身走向对面座位时,目光飞快地飘回窗外,对着纳西莎所在的方向,极其缓慢、极其细微地扬了扬一边秀气的眉毛,唇边掠过一丝几不可察、转瞬即逝的嘲弄。那表情快得如同幻觉,随即她的面容又恢复了全然的甜美无辜,仿佛玻璃杯里映出的晴空。

      夜,如同饱浸墨汁的天鹅绒,沉甸甸地覆盖下来。霍格沃茨城堡巨大的轮廓在黑暗中隐现,窗户里透出的点点灯光像是巨兽好奇的眼睛。高耸的城堡大门在他们这群忐忑不安的新生面前徐徐敞开,带着古老石头的微凉气息和尘埃的味道。

      城堡内的空间被放大到近乎无限的回声所填满,上千根蜡烛悬停在半空,摇曳的火光将四张长桌旁攒动的人影投射在雕刻着魔法生物和星象的巨大穹顶上,不断变换、晃动。空气中弥漫着蜡油、烤面包以及无数种新旧书籍混合的气息。

      麦格教授身着一袭严谨的墨绿色长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得像一块冰镇的苏格兰高地花岗岩。她将这支初次涉足魔法城堡、既懵懂又亢奋的小队伍引导到灯火通明的大厅中央。新生们排成了略长的队列,大多数脸色苍白,带着长途旅行后的疲惫和面对未知的巨大兴奋与紧张。

      埃莉诺站在队列中,腰背挺得笔直,比许多同龄人显得高挑几许。蜜金色的卷发垂在肩后,几缕俏皮地滑落在胸前天鹅绒领口的位置。烛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尖端,在她白瓷般的脸颊上投下浓密的阴影。她微微侧着头,饱满鲜润的唇角似乎总是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猫科动物般的好奇笑意,漂亮得让人屏息又隐隐不安。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天花板上那片被施了魔法的、真实得能看见星云流转移动的夜空,眼中纯然是惊叹与新奇。

      队列缓缓挪动,一个个新的名字被念响,被分院帽审视,然后是帽子短暂的停顿、挣扎,最后宣布结果——某个学院爆发出或强或弱的欢呼声。

      “马尔福,卢修斯!”麦格教授的声音清晰有力。

      卢修斯从容出列,步伐不疾不徐。淡金色的头发在灯火映照下仿佛流动的白金,下巴自然地微抬,维持着那个近乎是与生俱来的、带着距离感的优雅弧度。当那顶打着补丁、边缘有些磨损的脏兮兮分院帽落在他的金发上时,几乎没碰到头顶超过一秒钟,那宽大的帽檐就猛地张开:

      “斯莱特林!”

      声音洪亮,毫不犹豫。仿佛只是念出一个既定的结论。

      斯莱特林的长桌爆发出整齐而响亮的掌声。几个高年级的、胸前别着代表级长或首席学生徽章的男生交换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四年级的卢修斯径直走向长桌靠近教师席的一处位置坐下。周围几个七年级的男生迅速为他挪开空间,态度带着明显的尊重和熟稔。他并未理会那些奉承的低语,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攒动的新生,沉稳地落在队列里的埃莉诺身上,带着一种隐晦的审度。埃莉诺则迎着那道目光,几不可察地翘了翘唇角,那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小小胜利手势,只有他能懂。

      埃莉诺看着卢修斯在斯莱特林的长桌落座,被高年级们簇拥的姿态自然得如同他生来就该在那个位置。当麦格教授念出“弗利,埃莉诺”时,她感受到四周汇聚而来的目光,那是毫不掩饰的、混合了好奇的惊叹,几乎要在她身上灼出小洞。

      卢修斯的目光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牢牢系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衡量。她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随即挺直了背脊,微微扬起了下巴,嘴角却悄然抿平,显出一种全然天真的专注。她像一只栖息在花枝上的夜莺,安静、美丽,带着初来乍到的纯净期待,走向中央那张破旧的高脚凳。

      冰冷的羊皮质感贴上皮肤,分院帽硕大帽檐遮下,眼前陷入一片粗布纤维的昏暗。帽子里是陈旧干燥、带着灰尘和某种皮革混合的气息。

      “嗯哼……”一个极其细微、如同在朽木内部刮擦的低语在她脑壳深处响起,并非听见,而是直接钻进她的意识,“强大的渴望…哦,非常强大…方向感纯粹又惊人…像一把磨得锋利的银刀……”

      帽子内部的黑暗仿佛涌动起来。埃莉诺的意识壁垒悄然竖起一道屏障,如同冰晶般剔透,带着天然的排斥,她拒绝任何未经许可的窥探。她的思绪一片空白,只是无比清晰地凝聚起一个毫不动摇的念头——蛇,深绿色的暗影,冰冷、强大、盘踞于幽暗的荣光之巢。

      “……”意识的深处,那个腐朽的声音似乎卡顿了一瞬,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和困惑,仿佛在黑暗中骤然撞上了一堵透明的水晶墙。那感觉很奇怪,并非抗拒,而是一种天然的、无法触及内核的隔绝。接着,那低语转为某种清晰的确认:

      “毫无疑问!斯莱特林!”

      最后一字音节落下,声音洪亮回荡在所有人耳中。

      那顶破旧不堪的帽子几乎是瞬间就从她脑袋上被猛地拔起。埃莉诺眼前的黑暗骤然被耀眼的烛光所取代,同时响起的还有斯莱特林长桌上骤然爆发的、远比刚才更加强烈几分的欢呼与掌声。几个三年级左右的女生兴奋地拍着手,目光灼热地看着她。一个七年级的高个子男生甚至吹了个响亮的、带着赞许意味的口哨。

      她脸上的茫然像是被欢呼声融化,瞬间褪去,那抹惯常的、蜜糖般的甜美笑容重新浮现,甚至比刚才更加耀眼。她轻盈地跳下高脚凳,脚步几乎要飞起来,像是被风吹动的蒲公英种子,飘飘然地走向那片银绿色汇聚的海洋。

      她毫不犹豫地向卢修斯所在的位置走去。一个七年级的男生立刻识趣地站起身让出卢修斯旁边的位置,动作飞快而恭敬。埃莉诺对那位学长报以明媚的一笑:“谢谢您,托伦斯学长。”

      笑容灿烂真诚,仿佛能融化冰雪。

      卢修斯在她坐定后,才转过头。他那双冰冷的灰蓝色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像是在检验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古董,确认其完好无损。然后,他脸上才勾勒出一丝极其细微、近乎于零的温度,如同冰面上掠过的一缕阳光。

      他拿起长桌上一个未曾使用过的、擦得锃亮的高脚杯,杯壁上冷霜般的寒气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欢迎回家,埃莉诺。”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周围尚未平息的嘈杂。水晶杯的边缘在烛火下折射出细小却锐利的光芒。

      “‘唯有野心方能指引真正的前路’。”卢修斯引用的马尔福箴言低沉而肯定。

      埃莉诺的手指刚触碰到面前空置的银酒杯,那冰冷光滑的金属触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她心底扩散开某种模糊却熟悉的暖意——弗利庄园的书房,壁炉火光跳跃,两双孩子的手在地图上指点着霍格沃茨塔楼的尖顶。那是一种遥远的回响,遥远得如同梦境。

      但她的回应并未迟疑。她顺势执起酒杯,动作流畅如舞蹈动作的开合。深红色的石榴汁在杯中晃动,荡漾开一圈圈旖旎的波光。她迎着卢修斯的目光举起酒杯。

      “而手段决定风景的好坏。”埃莉诺的声音轻快而充满活力,如同跳跃在银盘上的水晶珠子。杯沿触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余音悠长的轻响,如同月光下的碎冰相互碰撞。这是弗利家训,带着锋芒的后半句——不择手段抵达目的。

      两股带着纯然纯粹渴求的视线在杯沿相碰的瞬间,如同两柄悄然出鞘的银刃,在满室喧腾的烛火下无声地交锋、确认。一丝冰冷的、难以言喻的默契在冰冷的灰蓝色与明亮的琥珀色之间无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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