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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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中元，阴气重，鬼门开。
孙权一大早就起来，开始准备自己这些年常做的一件事，上坟。
孙权顺着通向郊外的官道驭马缓行，随着夏季的太阳越升越高，草叶的上的露珠渐渐消散，悦耳的鸟啼也变成了聒噪的蝉鸣，想到一年年下来，要去看的人越来越多，他忽然不太想去上坟了。
孙权停下马，欲转头回府，身后传来一阵马蹄，他定睛一看，原来来人是陆逊。
陆逊见到孙权，连忙止住马匹，上身微曲向孙权行礼：“将军。”
孙权看看陆逊身后下人们手上拎的食盒、香烛，随意问道：“你是来祭祖的？”
陆逊淡淡答了个“是”后，孙权才想起他家祖坟里不少人的死亡原因还是跟自己哥哥有些关系的，气氛也就不由有些尴尬起来。
孙权清清嗓子：“我也是。”
两人沉默下来，尴尬继续蔓延，唯一不同的是孙权体会到了尴尬，而十分难受，陆逊则不知是体会到还是没体会到，依旧能没什么表情的站在那里。
孙权在马上稍微挪动了一下：“我们不要总是站在这，还是边走边说吧。”
“是。”
两人开始继续往郊外去，只是仍是沉默。
孙权搜肠刮肚地找话题：“你在海昌干得很好。”
“多谢将军夸奖。”
“最近天气有些热啊。”
“是。”
“晚上河边有放花灯的。”
“对。”
孙权远远看到了前面有个岔口，很是高兴地指着左边的岔口说：“我要往左边去了，我们有事下回再说吧。”不敢等陆逊回答，驾着马跑了，生怕听到陆逊说他也要从那边走。
孙权等跑离了陆逊的气场范围外，才吁出一口气，心中嘀咕道跟幼平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感到这么没话说。
来到该祭拜的坟头前，孙权看着手下忙忙碌碌地摆祭品、放香炉，忽然有一种这些事跟自己没有关系的感觉。老爹、老哥他们要不是早已投胎，要不肯定在下面混得很好，根本不用自己操心。以前就是那样，他们会英明神武地挡在自己身前冲锋陷阵，哪怕就算倒下了也是那种不需要自己多操心地倒下，轰轰烈烈，干干脆脆，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想体验一回“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感觉都没有机会。现在连公瑾哥都跟他们一起去了，自己身边再也没有那可以完全依靠的亲人了。不，还有子敬、子明、公绩、幼平他们。
孙权给每个坟头都上了柱香，孙策的坟头上还特地上了两柱，这才传令：“让子敬、子明、公绩、幼平还有其他在吴之人今晚陪孤赏灯。”
凌统只身一人前去看他老爹的，来到坟前，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向老爹汇报，杀你的人在自己眼皮下很有精神的蹦跶了几年，自己还是不能把他杀掉。
自己不能，也不忍。都死了那么多人了，还有人能很鲜活地活着实在是一件该感谢上苍的事。更何况自己只有在次次与他刀剑相向、每每和他一争高低时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还是在跳动着、血还是在奔流着。什么时候不再有劲与他争了，估计自己也离死不远了。
凌统身后传来大摇大摆走路之人才能有的脚步声，凌统无须回头，也知道那是谁，手握上了腰间的长刀：“你来做什么？”
那人没理他，只是来到坟前燃了一炷香，拜了拜，然后就开始擦墓碑，夯实墓基。
太阳渐升，周围的温度也渐渐高起来，那人头上冒出晶莹的汗，一滴滴流下，把插着的羽毛都打歪了。
凌统也不到树荫下躲着毒辣的阳光，就站在太阳底下，一边任凭太阳将自己的皮肤烤得生疼，一边看那人忙。
待那人忙好，凌统抽出刀来，冲那人一扬头，示意他也拔刀。
那人哼笑一声，拔出刀来，默契地和凌统打到一处。
一个是刀刀狠厉，劈得是罔顾生死，一个是回回霸道，端得是嚣张跋扈。
两人不用言语，早在彼此的交手中熟悉了对方的一切，知道对方要说的话。
我不需要你来拜祭我父亲。
我只会来拜祭你的父亲。
远处一阵急切的马蹄声，马上之人喊道：“凌将军，甘将军，车骑将军让你们今晚同去赏灯。”
两人这才罢手，各自离开。
晚上，华灯初上，趁着鬼门大开，孙策和周瑜也来到人间闲晃。
江面漂满了各式河灯，无数灯光摇曳，星星点点，恍似天上银河。
孙策与周瑜执手漫步江边，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体中穿梭，使接触他们的人都莫名地打个冷颤。
孙策望着流光璀璨的河灯，问周瑜：“阿瑜，你说我们有多久没这么悠闲了。”
周瑜笑道：“你在地府里的时候不一直很悠闲。”
孙策笑着摇头：“你这个人，明明知道我问的是在人间的事，偏偏还提那鬼地方。”
周瑜细细想来，方才答道：“自从你离了舒城以后，我觉得没人陪着胡闹太没意思，就没怎么出去玩了。后来，我陪着你东征西战，哪有时间去看灯啊。再后来，你去了地府，我就更不敢看灯了。”
孙策也向周瑜承认道：“我前几年中元节的时候也不敢去探你，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周瑜柔声安慰：“现在我们俩不是一起来看灯了么？”
孙策从水中捞起一盏灯，惊得周围人大叫“有鬼”也不在乎：“可惜到地府就没地方放灯玩了。”
周瑜打趣道：“你要是不怕忘川的水把你变成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白痴，你可以在忘川里试试。”
孙策抬起一脚，把周瑜踹进河中：“那你先趁中元节的时候好好享受玩水的滋味吧。”
周瑜从河里钻出来，又飘回岸上，言语中带了些遗憾：“现在玩水太无趣了，身上都湿不了。”
孙策也略带遗憾地望着周瑜一点没潮，不再会是湿衣紧裹的身体，点头答道：“是啊，真是太没有情趣了。”
周瑜白了他一眼：“你说我们俩什么时候再去投胎？”
孙策看到渐渐围到身边的道士，镇定自若地将手中的河灯重新推进河中，拉着周瑜穿过那些道士的身体，方才答非所问地说道：“刚才我捡到的竟然是权仔的河灯。”
周瑜眉毛上扬：“他说了什么。”
“他在叫能不能不要有人再死在他前面了，要死还是让他先死吧。”孙策脸部扭曲地答道。
周瑜闭眼叹道：“他这孩子，真是……”
孙策接着说道：“再说你也不是对子敬他们不放心么？”
周瑜笑了：“我还以为我隐瞒得很好呢。”
孙策一手搂住周瑜的肩膀：“你的小心思什么时候瞒过我的。”
周瑜点头：“是，是，我什么都瞒不过你，所以我们多过几年再去投胎吧。”
孙策正色问道：“你可知就算你杀业赎尽，下一世也不能投生为人了。”
周瑜看了孙策一眼：“怎么，不想和我一起投胎了？”
孙策大笑：“跟你投胎有何不可？你要化为草木，我就定能成为那种花之人，护你一世；哪怕你化为那虫豸，我就能成为那爱虫之人，保你一生。”
周瑜也笑出声来：“要是这样，我还得多投几次胎，不然怕那虫豸寿命太短，不能陪你长久了。”
孙策皱眉：“要是真是那样，干脆你投什么道我就投什么道。”
周瑜眼带笑意，摇头不语。
孙策看着夜色下笑意盈盈的周瑜心中忽然产生少许不安，急急吻上周瑜，感到了熟悉的唇齿，才打消了这种感觉。
片刻之后，孙策笑眯眯地提议：“我们好不容易来人间一次，不要再谈那些扫兴的事，陪我好好玩玩吧。”
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都会陪着他去的周瑜怎么会拒绝这种小小的提议呢，两人继续携手前行。
立于桥上，被众人围着的孙权望着河面上漂浮不定的河灯，忽然开口说道：“我不想住在这了，我们搬家到秣陵吧。”
建安十六年，权徙治秣陵。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