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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双重不合格赠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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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被铃声惊醒,脑子里那团厚重的迷雾指向他入睡不足三小时。经过一番分辨,他想起这段音符对应他半对外的那个号码,也就是布鲁斯??韦恩留给真正想要做些什么且不会将所得信息透露给媒体的那批人的号码,其中相当一部分他都能称之为普通朋友。韦恩破产后,他对原本资助的大部分慈善项目都不再有资金流动的决定权,这个号码就很少打进电话了。
铃声在他的犹豫中停止,布鲁斯松了口气,回归睡眠的怀抱。然而绝不超过十五分钟,他再度听到了那个铃声。现在不会有人替他接听并做来电记录了,布鲁斯是如此之困倦,以至于就连这个念头都只能激起一阵轻微的疼痛,但他还是爬起来,赶在电话又一次自动转入语音信箱前抓住手机。
“您好,请问是韦恩先生本人吗?”一个陌生女声传来,没有套话者的那种浮夸腔调,听上去既认真又温和。
“我是。”布鲁斯咕哝。
“这里是Be the Match志愿者莉安??琼斯,我们需要再次确定您的捐献意向。”
“哦。”布鲁斯干巴巴地说,“我——”
等等。
今天不是他登记注册的日子。这不是例行确认。
“韦恩先生?您能听见吗?”
“我在。”布鲁斯意识到自己握紧了手机,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心跳正像面临战斗时那样加速,“匹配的受捐者出现了?”
电话那段沉默了一拍,回答的语音听上去有些困惑,“是的。一名患者与您初步配型成功,我们现在需要再度确认您的捐献意愿。我昨天给您留下的邮箱发送了更详细的邮件说明。”
“我呃,不怎么看邮件。”布鲁斯将最近的笔记本拖到床上,“那位患者是什么病?”
达米安没像往日一样迫不及待地立刻开始汇报,而是默默站在布鲁斯身旁,审视自己的父亲。布鲁斯回头时,见男孩本能地避开自己的视线,脸上毫无血色,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这或许也证明了他近期有多不在状态。
“我没有生病,达米安。”布鲁斯说,达米安立刻放松了。
“关于你布置的‘再生障碍性贫血’研究课题……”男孩流畅地汇报起来,从疾病释意、分类、成因到确诊方法和治疗方案,思路清晰,对于一次再生障碍性贫血科普讲座而言绰绰有余——仅花了不到半天,布鲁斯不禁一阵骄傲。
“很好。”他说,男孩脸上闪过被直接表扬时那种竭力不表现出高兴的尴尬神气,后背挺得更直了。随即,达米安又疑惑且好奇地望着他,索要解释。
“我今天上午接到了Be the Match工作人员的电话。”布鲁斯陈述道。
他的登记注册要追溯到大学时期了,布鲁斯仅仅是路过那次招募活动,但志愿者盯上了他而且热情漂亮,所以他在起哄声中张嘴让对方把棉签捅了进来。布鲁斯不知道他们后来写了什么样的宣传稿、是否真的激励了更多人去登记注册,总之是年轻的韦恩做了个心血来潮的决定,蝙蝠侠绝不会这般轻易地允许他人带走自己的DNA样本。后来Be the Match每年都确认他的捐献意向,或许是觉得对公共宣传有好处,即使布鲁斯外出游历的那几年不接电话,他们也没把他踢出去,只是在已经成为蝙蝠侠的布鲁斯接电话时显得尤其高兴。
长期断联后的初次通话是他退出的最佳时机,然而布鲁斯鬼使神差地确认了同意继续捐献,接下来他就没有特别好的理由改变现状了,甚至还在Be the Match的宣讲中露过几次面。陌生人之间匹配的概率在万分之一到十万分之一,这样的几率似乎不值得特地为之做些什么,更不值得特地入侵国家骨髓捐赠计划的数据库删除资料。
达米安皱起眉头:“HLA高分辨分型结果?”
“还没有。”布鲁斯不确定自己该怎么想——达米安直接跳过了询问他捐献意愿这步,“目前是初步匹配成功状态,我暂时确认了捐献意愿,还在对接时间。通常流程是先进行高分辨率匹配,再进行体检,但由于患者情况危急,二者需要同时进行。”
达米安仍旧习惯性地皱着眉,他思考了一会儿,问:“你在拖延时间。问题是体检吗?”
“部分是。”布鲁斯赞许地点头,“我的身体状态在三年前被酒神因子更新过,此后保持每季度一次的身体彻查频率。现有技术手段检测不到酒神因子的副作用,但仍有一定可能,它在我体内存在形式未知的残留,并且会在造血干细胞移植后以无法预测的方式作用于一个身体虚弱的孩子。这一风险适用于过去三年我接触过的所有有害物质。”
“孩子?”达米安重复道,“你查到患者资料了?”
“我没有查,只知道工作人员同意透露给我的信息。”布鲁斯没理由遵守匿名期规则,也完全有条件不遵守,但他暂时不想那样做,“一名八岁的男性再生障碍性贫血患者,现在大都会就诊。”
“考虑到他的年龄和病种,治疗方案有极大可能性是骨髓移植。”达米安陈述,眼神下意识地瞟向布鲁斯的骨盆,“我记得近期你的髂骨没有骨折过。”
“很幸运,过去三年都没有。我不认为通过正常医学途径能找到骨折的迹象。”布鲁斯答道,“但我的其他骨头发生过二十一次程度不一的骨折,最近一次是三周前,从医学角度来说肯定属于尚未痊愈。这将严重影响体检评估结果——而且,对,还有这个。”
他举起右手前达米安就已经在瞟它了。缝合痕迹不明显,但医生毫无疑问能够发觉他经历断肢再植还不满一年——而且它绝对没写在布鲁斯??韦恩的正式病例中。
达米安忽然显得异常痛苦,几乎吓了布鲁斯一跳。
“父亲,你坚持捐献,对吗?”
“实际上……我不确定。我每晚做的事远比穿刺后髂嵴抽吸骨髓有害健康,但这并不构成医学上的理由。”布鲁斯对意外的达米安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们接触的毒害物质超出常规检测范围,任何残留对患者都可能是致命的。”
“但我们有更全面的设备,不是吗?我可以负责做任务记录的整理,确保不会漏检。”达米安不是很热情地提出,“考虑到如果不接受捐献,他显然只有死路一条,我认为连我们都发现不了的小概率风险可以忽略不计。”
“另一方面,从可行性的角度来说,如果体检评估结果是我尚未完全从外伤中痊愈,那么我就不会被允许进行捐献。”
“那么,你要放弃吗?”达米安问,“还是说我们需要修改体检记录?”
“体检将由琼斯女士陪同进行,她坚持如此。她是个正直的人,而且有医学背景,修改记录很难瞒过她。”
“不能绕过这个系统吗?”
“几乎不可能。能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的医院和医生是有限的,而且这不是一蹴而就的手术。患者术前必须进行一周左右的清髓准备,术后也需要长期观察,有相当一段时间患者处于极端脆弱、不能移动的状态。隐蔽、私自移植和不影响患者生存率无法同时达成。”
达米安抿起了嘴,下巴绷得死死的。他已经充分意识到了他们此时正面临截然不同的挑战,这不像是打击犯罪,可以说,他们面前没有任何可供挥拳的敌人。
“那就只能放弃了?”某些东西在男孩话里纠缠着,“如果你注定通不过体检的话,没必要让外人得到你的身体数据。”
“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达米安冲口而出,“你说的那孩子的生命只能指望这个愚蠢低效的系统,你的身体达不到他们的要求,无论你是不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战士!然后呢?我该说什么?”
“你为什么生气?”布鲁斯问,“你觉得我轻易放弃了那孩子吗?”
“不是!”达米安用力甩了一下胳膊,绿眼睛转动,扫过周围的电脑和装备,“我只是……我讨厌这个。”他跺了一下脚,仿佛他还是十岁,为他尚且无法理解和阐述的愤怒而困惑。“我不知道。我恨这个。”
他明白达米安的意思。
“人类是社会性的。我们谁都不会说义警是种健康的生活方式,但被同类包围时,我们可以一起嘲笑主流评价标准,互相鼓励,相信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去做。”布鲁斯陈述,“但沉溺于这类亚文化圈层越久,与主流价值观真正发生碰撞乃至需要去迎合时,受到的冲击就越大。”
“嗯,恕我直言你混得确实有点儿惨。”克拉克毫不委婉地说,盯着屏幕上滚过的外星字符和他的骨骼扫描图,“你该更经常来用恢复舱,知道吗?而不是只在马上要去接着揍达克赛德的时候,或者需要赶紧把骨髓捐给某个孩子的情况下。”
“我不能习惯于依赖氪星科技。”
“我看不出为什么不能,我早就把权限全都给你了。”
“如果无需承受代价,我只会更粗心大意,而非更小心,然后我会丧命。恢复舱只能加速痊愈,不是万能的。”布鲁斯伸手放大自己需要的图片局部,检查骨密度是否均匀,“现在我的外伤都恢复到了自然痊愈所能达到的最佳状态,理论上说应当能够通过体检评估。”
“如果医生真能忽略你的外伤次数的话。”克拉克叹了口气,“怎么着,你打算把这些伤均匀地塞进过去二十年的记录,同时假装自己最近几年没那么热衷于极限运动了?”
“破产还是有些好处的。”布鲁斯冲好友露齿一笑,“我无力负担昂贵的滑雪装备,对着我的镜头也少多了。”
“我试着被你逗笑,但这真的不好笑。”克拉克脸上浮现出跟达米安一模一样的痛苦,“我觉得有人跟你配型成功是件好事,无论体检和你通过体检后的手术结果如何,至少我们直面了你为打击犯罪付出的代价。我们都太习惯了,忘了——”
“停。”布鲁斯冷淡地说,“你晒晒太阳就能痊愈,并不意味着你付出的代价比我少。”
“这不是比赛,也没人该在这种比赛中获胜。”克拉克摇摇头,“堡垒没查出你体内存在药物残留或感染迹象,但我有个问题——骨髓采集需要在麻醉状态下进行,你打算怎么解释你对主流麻醉剂的抗性?”
“我可以说服医生采取连续硬膜外麻醉而非全身麻醉。”
“然后呢?”克拉克瞪着他,眉毛越飞越高,“你的意思是,硬扛过去,假装麻醉有效?”
“你用热视线给我粘过肠子。”
“那是战场急救,而且绝对不是我最美好的回忆。”克拉克断然道,“我告诉你,我坚决反对,这绝对不人道。”
“蝙蝠洞有针对我的体质量身定制的止痛药,但不太可能说服院方采用,而且在涉及受捐者的情况下,还是不用为好。”布鲁斯解释道,“常规麻醉剂不是完全无效,我可以要求加大剂量。不算术前准备,采集操作只需要四十到六十分钟,我想不会太难熬。”
“很难相信我正在理智状态下进行这样一场对话,但反正你总是随便把我的反对无效。”
“我没有。”布鲁斯说,“我都是经过慎重考虑再判定无效的。”
克拉克气笑了,“那真是多谢你费心!”
“我必须竭尽全力。”布鲁斯告诉他,“有一个孩子正在等待捐献,或死亡。”
“但你知道手术有失败率,对吧?”克拉克的表情柔和下来,仿佛面前不是蝙蝠侠而是那个孩子,“无论你再怎么拼命,结果还是可能不尽人意,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可是我怀疑你会把它怪到自己头上。”
“它的确有可能是我的错。”
“看吧?”
“不是决策失误或者准备不充分那类错误,不是我做错了某件事导致的,这就是为什么我对此异常……紧张。”布鲁斯明确道,“而是因为所有事,我的整个人生,因为我是蝙蝠侠。如果成为蝙蝠侠导致我无法进行捐献,或者削弱我的体质导致手术成功率下降……感觉就像是蝙蝠侠杀了他。我多年前选择了这样一种生活方式,无论受伤还是死亡都属于我早已接受的代价,但这个不是。”
如果他没有成为蝙蝠侠,他的父母没有死在那条小巷……布鲁斯已经很长时间没设想过这种可能性了。假设他正常地长大,将大部分精力用于经营韦恩集团,或是追随父亲的脚步行医,除去他行差踏错染上毒瘾这类可能(他不认为他父母会允许),没理由认为他在这个年纪会处于无法进行造血干细胞捐献的健康状态。
蝙蝠侠的工作对于一个在大都会奄奄一息的孩子来说有什么意义呢?那孩子肯定宁愿成为布鲁斯??韦恩唯一救下的人,而非蝙蝠侠没能挽回的无数生命之一。
“我尽力了。”克拉克说,神色了然。那双能够撕裂星球的臂膀曾抱起奄奄一息的小猫、挽住斑马线上行动迟缓的老人、敞开供患病的孩子攀爬,每时每刻,全世界的心跳都传入他耳中,他自然明白。
“这句话没什么用,但真到了只能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的时候,总比没有强。”
无论如何布鲁斯还是努力了一会儿,尝试在调情的同时说服琼斯接受私人医生出具的体检报告,只进行高分辨率匹配,得到了意料之中的无情拒绝。
“请见谅,这是为了绝对确保捐献对您和受捐者都安全。”琼斯耐心地重复,“是的,我相信您的造血功能十分旺盛且没有传染病,但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您的生命健康与患者同样珍贵。即便您怀有蝙蝠侠式的英雄情结,愿意承担风险,在重新确认您的健康状况前,我们都无法支持您的决定。”
“听起来你好像对蝙蝠侠有很大意见嘛。”布鲁斯揶揄。
“不,至少不是坏的意见。”琼斯回答,“蝙蝠侠指导了我如何开展工作。”
“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显然不够谨慎,但琼斯似乎并没注意到他滑入了作为蝙蝠侠的回忆状态。
“在我十岁的时候。我是由我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她打三份工,所以我晚上总是独自在家。那天晚上突然停电了,我以为是□□又上门勒索住户了,缩在房间的角落哭。房间里的灯重新亮起时,我看到蝙蝠侠蹲在我卧室的窗户上。”琼斯的语气告诉布鲁斯,她已经讲过这个故事很多遍,“他教我写作业、归档,还做了一些关于案件调查的介绍,直到我完全平静下来。我妈妈回家时他离开了,但他教我的方法我一直用到现在。”
布鲁斯的记忆搜寻一无所获,他能模糊地想起很多次类似事件,但并没有特定的哪次能跟琼斯对应上。
“我听说他长期跟您关系密切。”琼斯继续道,“就您对他的了解,您认为他会同意不亲眼看着您做检测,而是直接接受您提供的报告吗?”
答案显而易见。
达米安变了。
布鲁斯想这应该是渐进过程的集中体现,他的儿子长大了,不仅仅是身高的增长和婴儿肥的消退,达米安渐渐成长为一名负责任的青少年。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达米安都时常为证明自己的渴望所控,不断做出鲁莽之举,难以发挥真正的实力。而现在,达米安主动联络和协调哥谭的其他义警,并向布鲁斯出示在布鲁斯不能受伤期间的巡逻计划,其中甚至包括召唤超级小子和超人的后备方案。
“计划将在你通过高分辨率匹配和体检后正式付诸实施,直到术后恢复期结束前,你的身心健康都是最高优先级事项,蝙蝠侠和罗宾的一切工作必须服务于此。”达米安总结,“我将确保你不受任何个人或组织不愉快的打扰,无论他们出于何种目的。”
计划的附件是健康作息表和食谱,各类食物摄入量以克为单位。即便布鲁斯心情复杂,面对那张严肃的小脸,忍住不笑仍是项有点儿困难的任务。
“谢谢你,达米安。我和琼斯女士已经约定明早九点在玛莎医疗中心见面。”
“我会记录在案。”
在这事上祝他成功有点儿怪,不过他们的生活一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