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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磕药无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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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闷得像块裹脚布,裹着蝉鸣和粉笔灰,一股脑儿塞进高三(一)班的窗户,岁清趴在堆满卷子的课桌上,下巴抵着冰凉的塑料桌面,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窗外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叶子蔫头耷脑,跟她此刻的状态堪称绝配——
烦!不是一点点的烦!是烦得快要原地螺旋升天,把房顶都掀翻的那种烦!
这哪里是高三?分明是人间炼狱!每天被囚在这座灰扑扑的破庙里,起得比报晓的公鸡还早,睡得比看门的土狗还晚
镜子里的自己,皮肤黯淡无光,活像蒙了层灰,眼下的乌青更是浓墨重彩,一日深过一日,活脱脱刚从古墓里爬出来的女鬼
连一向嘴欠的江洺淮都摸着下巴,一脸科学探究的表情凑近观察:
“大小姐最近怎么了?阴气这么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对他的精准诊断,岁清连眼皮都懒得掀
回嘴?那是需要力气的奢侈品,她现在唯一的诉求就是“睡”——早读睡,上课睡,课间十分钟也能秒睡,吃饭时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晚读、自习更是睡得不省人事,堪称“随地大小睡”行为艺术家,困意像跗骨之蛆,根本甩不掉!
睡不好也就罢了,偏偏死鱼班主任还要来添堵
岁清第一百零一次怀疑,如果真有轮回转世,这位绝对是清朝余孽!听听那些惊世骇俗的“猎奇”发言:
课间看到班里尸横遍野睡到一片,他痛心疾首,声音尖利:
“又趴着!马上高考了!你们去别的班看看!有哪个班像我们这样的?!——”(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其实是坐着梦游)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一个月一次(普通周末),他板着脸宣布:
“回去在平板上发作业完成情况,严格来说!高考前你们没有任何休息时间——”(老师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每周五那珍贵的15分钟“灵魂充电”听歌时间,他大手一挥:
“一年365天,你们缺这15分钟吗——”(老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缺不缺15分钟回家见亲亲老婆)
最最离谱的是那句:
“你们回家就是增加家庭矛盾——”
(老师你知道吗,自己家是什么样,就会说别人家是什么样)
荒谬!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岁清觉得自己的脑神经每次听到他那独特的、带着点尖利尾音的腔调,像是鱼干突然诈尸变成了活鱼,她就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突突地跳,濒临爆炸边缘,她头要炸了
偏偏这条死鱼还毫无自觉,三天两头拿她开刀
什么“仗着成绩好目中无人”、“带坏班级风气”,最后直接扣上一顶“搅屎棍”的桂冠
虽然岁清修炼多年,早已百毒不侵,但也架不住这敌军日复一日、定点定时、火力全开的精准打击啊!
为了净化她这个污染源,死鱼使出了杀手锏——在她周围布下天罗地网!安排江洺淮、许晴熠、顾声舟三位护法全方位无死角盯梢,重点严防她逃课
那架势,防贼都没这么严密!岁清气得牙痒痒,又觉得无比滑稽。
“岁大小姐面子真大啊,要三个人轮番伺候你”
江洺淮一手慵懒地撑着脑袋,狭长的丹凤眼里漾着促狭的笑意,像只狡猾的狐狸,斜睨着她
“不乐意你可以滚!又不是我逼你的!” 岁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胸腔里那点憋屈的火苗蹭蹭往上冒
学校水深火热,家里也冷锅冷灶
老爸老妈连带着她最爱的哥哥全出差了,偌大的房子就剩她一个孤寡老人
偶尔老妈电话“问候”,结尾永远都是
“死丫头,看老娘回来怎么收拾你”
得!这下死鱼的“增加家庭矛盾论”还真他娘的一语成谶了!
想到这儿,岁清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被人严防死守,想做点“出格”的事都难如登天
她像一滩彻底失去水分的烂泥,软绵绵、死气沉沉地瘫在硬邦邦的木头椅子上,这哪是青春洋溢的高中生?阴曹地府里怨气最重的厉鬼见了她都得甘拜下风!
一旁的许晴熠,阳光开朗如小太阳的好闺蜜,看着她这副“生无可恋”的衰样,心疼得直抽抽,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岁清的手臂
“哎呀,亲爱的,你现在这样子很不对劲嘛,开心点,笑一个?”
可惜,这安慰如同石沉大海,岁清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许晴熠和顾声舟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顾声舟会意,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眨了眨,变戏法似的从鼓鼓囊囊的书包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献宝似的递过来,里面是红油鲜亮的凉菜
“Surprise! 校门口张婶家的凉菜!你最爱的海带结、海菜、粉皮,土豆、萝卜、粉皮、烤麸、加上少辣少醋多香菜!
顾声舟压低声音,模仿着老气横秋的语气
“小清清,听哥一句劝,再生气也别饿着自己,多少吃点,化悲愤为食量嘛!”
然而,美食诱惑非但没起作用,反而像在岁清烦躁的火堆上又浇了勺油,她眉头锁得更紧,烦躁地别开脸,许晴熠立刻瞪了顾声舟一眼
“笨蛋!不会安慰人!
许晴熠没辙了,求救似的碰了碰另一边的江洺淮
“水水,你快救救她吧,鱼干真把她惹毛了,你看这歇菜了!”
江洺淮看着岁清那副油盐不进、与世界为敌的侧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接过顾声舟手里的凉菜袋子,长腿一伸,把椅子拉得更近些,俯下身,凑到岁清耳边,少年清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味道拂过
“大小姐,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吧?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生气,才有力气跟鱼干斗智斗勇三百回合,是不是?”
岁清依旧沉默,像座拒绝融化的冰山
突然,她猛地坐直,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决绝,伸手就往抽屉深处掏。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摸出一个白色小药瓶,看也不看,“啪”地拧开盖子,对着嘴就要往里倒!
“岁清!”
“你干嘛!”
三声惊呼同时炸响!
动作快如闪电!江洺淮一把夺过药瓶,许晴熠死死按住她拿药的手,顾声舟则赶紧去抢她另一只手里的瓶盖
药瓶被成功缴获,岁清却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抄起桌上的平板电脑,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教室!
“岁清!你去哪!” 江洺淮在她身后大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谁都别跟过来!” 岁清头也不回,丢下这句冰冷决绝的话,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教室里瞬间死寂,三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真追上去——谁知道这祖宗受了刺激会干出什么更惊天动地的事?
“水水,这…这什么药啊?” 顾声舟的声音有点发颤,他捏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仿佛拿着个定时炸弹。瓶身上印着三个清晰刺目的黑体大字:舍曲林
“抑……抑郁……治疗抑郁症的药……” 江洺淮盯着那三个字,瞳孔猛地一缩,俊朗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去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
“什么?!抑郁?!!!” 许晴熠捂住嘴,杏眼瞪得溜圆,眼泪瞬间就在眼眶里打转
空气凝固了,沉重的担忧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顾声舟像是发现了什么,皱着鼻子使劲嗅了嗅药瓶口,又疑惑地摇了摇瓶子,发出沙沙的轻响
“等等……你们……不觉得这药……闻起来怪怪的吗?有点像……山楂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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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角落的草坪上,岁清像只受伤的小兽,抱着膝盖蜷缩着,午后的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暖意平板屏幕幽幽地亮着,她咬着下唇,平板笔在屏幕上划得飞快,带着发泄般的狠劲,一条条消息像失控的弹幕射向心理老师的对话框:
【老师,我真的好烦,烦得想死】
【死鱼天天叭叭叭,他是不是想把我烦死继承我的练习册?】
【我想回家,回那个没人的家也行,至少安静】
【累,好累,累死了!】
……
一条又一条,字里行间充满了压抑和绝望,甚至夹杂着几个刺眼的“死”字
写了差不多半小时,仿佛把积压的淤泥都倾倒了出去,岁清才像虚脱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堵在心口的巨石松动了一点点。她站起身,拍了拍校服裤子上的草屑,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往回走
刚走到教室门口,屁股还没挨到凳子,死鱼那张严肃得能夹死苍蝇的脸就堵在了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岁清,心理老师叫你现在过去——” 他的语气难得没有往日的尖刻,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岁清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平板!她懊恼地闭了闭眼,真是冲动是魔鬼!默默放下平板,她认命地转身,垂头丧气地跟着死鱼的指示走向心理咨询室的方向
死鱼看着她蔫蔫的背影,也重重叹了口气,摇着头走开了
“平板里……到底写了啥啊?”
顾声舟看着岁清放下的平板,心有余悸,又充满好奇
虽然知道乱翻别人东西不道德,但此刻江洺淮更担心那个冲动起来什么都敢干的家伙,他深吸一口气,做了点心理建设,伸手拿过平板
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心理老师的聊天界面他飞快地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
【老师我想死】
【老师我好烦】
【鱼干好烦】
【想回家】
【好累】
还有一句画风突变,带着点中二倔强的:
【Queen never cry】
江洺淮:“……”
许晴熠凑过来一看:“……”
顾声舟伸长脖子瞄到:“……”
三个人心里齐刷刷地咆哮:
得!这死丫头又犯“病”了!
磕药?磕的还是健胃消食片!刚才那出生吞药片的惊魂戏码,差点把他们三个的魂都吓飞了
没错!就是健胃消食片!那瓶被他们当成舍曲林的白色药片,散发着浓郁的山楂和陈皮混合的酸甜气味!刚才他们仨围着药瓶研究了半天,要不是顾声舟鼻子灵闻出那熟悉的山楂丸味儿,再结合瓶身上那行容易被忽略的、印得有点模糊的小字“健胃消食片”,他们仨差点就要哭死了
聊天记录的最下面,是心理老师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回复:
【岁清同学,我能感受到你现在的情绪非常糟糕,请立刻来我这里休息一下,我们聊聊,我等你】
好了,破案了,这就是死鱼突然出现叫走岁清的原因
教室里一片诡异的安静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才的担忧惊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又好气又好笑,还夹杂着点被她耍了的无奈和心疼
“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江洺淮坐不住了,那股被戏弄的憋闷和对她真实状态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他起身就往外走
留下许晴熠和顾声舟两人大眼瞪小眼
“啧啧,” 许晴熠八卦的小雷达瞬间启动,用手肘捅捅顾声舟,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
“你说,水水和小清清……是不是,有点那个什么……嗯?” 她挤眉弄眼
“谁知道呢?不过嘛……看破不说破” 顾声舟耸耸肩,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点看透一切的了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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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咨询室外,江洺淮斜倚着冰凉的墙壁,长腿随意交叠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读书声
他侧耳倾听,门内隐约传来岁清带着浓重鼻音、断断续续的控诉声,还有心理老师温和的引导话语
听着那熟悉的、即使哭也带着点不服输劲头的声音,江洺淮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画面:初二运动会,女子800米,岁清跑在第一梯队,结果在弯道被旁边跑道的人绊了一下,整个人狠狠摔在粗糙的塑胶跑道上,膝盖瞬间擦破了一大片,血珠混着砂砾,看着都疼周围一片惊呼,老师同学都围了上去想扶她可这倔丫头,硬是咬着牙,一把推开伸过来的手,自己撑着膝盖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跑,愣是跑完了全程,虽然最后是倒数第一,嘴里还念着
“Queen never cry”
冲过终点线她就直接瘫地上了,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死死憋着没掉下来
那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强模样,跟现在门里这个哭唧唧控诉死鱼的家伙,简直如出一辙
他想象着里面那个平时张牙舞爪、此刻可能哭得稀里哗啦却又强撑女王人设的大小姐,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无奈又带着点宠溺的弧度
嗯,听起来中气还挺足,应该问题不大
差不多一节课的时间,门咔哒一声轻响,开了
岁清耷拉着脑袋,像只斗败了却还要强撑的小公鸡,蔫头巴脑地挪了出来
杀千刀的!她怎么忘了心理老师会用平板秒回消息啊!这下好了,不仅把苦水倒了个干净,还被温柔地抓进去做了一通心理按摩虽然说出来是舒服了些,但被剖析、被疏导的过程也让她精疲力尽,感觉像跑了一场马拉松
一抬头,就撞进一双带着了然笑意的丹凤眼里
江洺淮正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那抹戏谑的笑怎么看怎么欠揍
“你怎么在这儿?” 岁清没好气地问,声音还有点哑
江洺淮没说话,只是慢悠悠地从裤兜里掏出那个白色小药瓶,修长的手指捏着瓶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瓶身上的健胃消食片几个字在走廊灯光下格外清晰。他挑眉,拖长了调子:
“哟,这不是我们大小姐的救命仙丹吗?”
空气凝固了一秒。岁清看着那熟悉的瓶子,再看看江洺淮脸上那副“我看你演”的表情,想起自己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嗑药”表演……
一股热气“腾”地冲上脸颊,尴尬得脚趾抠地
两人对视着,几秒后,都绷不住,噗嗤一声同时笑了出来,岁清笑得弯了腰,一边笑一边觉得丢脸丢到太平洋,江洺淮则笑得肩膀直抖,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笑声驱散了残留的阴霾
江洺淮自然地走过去,手臂一伸,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容拒绝的力道,松松地搭在岁清肩膀上,推着她并肩往教室走,走廊尽头,夕阳的金辉洒进来,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Queen never cry……” 江洺淮偏过头,凑近她耳边,故意用气声又重复了一遍平板上的那句豪言壮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话多!” 岁清耳朵尖瞬间红了,恼羞成怒地用手肘狠狠怼了他一下
但不可否认,这熟悉的调侃和身边传来的温度,让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莫名地松了几分,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尊贵的女王大人”
江洺淮拖长了调子,语气欠扁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下次心里不爽,直接说出来行不行?或者想点新招?别整‘磕药’这种老掉牙的苦肉计,吓唬谁呢?我们仨刚才差点就要办后事了”
他回想起抢药瓶时自己指尖的冰凉和心跳如鼓,心有余悸
“多嘴!他们俩……也都知道了?” 她可不想在许晴熠和顾声舟面前也社死
“那当然”
江洺淮侧过头,目光直勾勾地锁住她的眼睛,带着点促狭的探究
“这么精彩的戏码,怎么能少了观众?尤其是某位大小姐在里面那杀猪一样……哦不,是极具穿透力的哭声?”
“江水水你——!” 岁清的脸彻底红透,像熟透的番茄,又羞又气,扬手就要打他
江洺淮早有预料,在她发难的前一秒,像只敏捷的豹子,大笑着抢先一步蹿了出去,跑到几步开外才停下,转过身,对着她做了个极其夸张的鬼脸,吐着舌头:
“略略略~抓不到~”
“你站住!不许跑!更不许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俩!” 岁清气得跺脚,拔腿就追
夕阳的金光里,少年少女追逐的身影,带着鲜活的气息,暂时冲散了高三的沉闷
教室里,正和顾声舟分享一包薯片的许晴熠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谁在念叨我?” 她揉揉鼻子,一脸疑惑
“巧了,我也觉得后颈一凉,怕不是有人正在背后亲切问候咱俩呢?”
顾声舟慢悠悠地嚼着薯片,笑得像只偷腥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