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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章十四 ...

  •   “殿下,找奴婢有何事?”
      我微微是有些害怕的,只因到了宁安殿,因思虑这儿人迹罕至,兼之描画伤痕着实浪费时间,又损伤肌肤,我便放心洗了伤痕,对外只说取了偏方治好了。我没料到赵王这么快就能找到我,或者,我以为,他该忘却我了。
      “你是不是在懊恼,孤怎么还记得你?”
      “奴婢怎么敢,殿下记得奴婢,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你倒是很放心,连场面的工夫都不肯做了,料定孤不会再追究了?”
      “殿下与安妃新婚燕尔,安妃娘娘自然有办法,不让殿下再想起奴婢的。”张紫瞳自然会使出十成的媚术来迷惑他,而他当时愿意接纳张紫瞳,难道也不是为了张紫瞳的美色?若不是如此,小九如何会在张紫瞳手中,我不免有些微微的恼怒。
      赵王恍若未听到我尴尬的辩解,将手伸到了我的面前,上面已然结痂的伤口还留着一道痕迹,道:“你送给我的伤口一直还在,孤当然不敢将你忘了的。”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时,刺入他手背的,力道很重,留下伤痕是自然的。
      已经没了耐心与他继续纠缠,我道:“既然殿下还记得这伤,那就请殿下放开奴婢,不要再为自己添新伤了。”
      “孤若放了你,才是给自己找麻烦呢,”赵王依旧不肯送给,却将一支簪子插入我的发髻中,道,“你的那支簪子找不到了,就暂且把这支还你吧。”
      他终于松开了我,我将簪子取下,是一支赤金攒桃花银流苏簪,张紫瞳恰是极喜欢桃花的,我又想到了张紫瞳,我原是想利用她的,不晓得被她先手一步,抓去了小九,反为她所制住,如今进退两难,便扔到他手里,道:“殿下还是送给安妃娘娘去吧,这赤金的簪子奴婢用不起。”司设用赤金簪子的确是违背条例的事情。
      “孤说能用,就能用,”赵王硬是仗着告我一筹的内力,将簪子替我戴上,轻笑道,“提起安妃?你这是生气了?殊不知她所占的是你的位置,孤等的人其实是你啊。”
      “殿下说笑了,奴婢很爱惜自己性命的。”
      “孤哪里撒谎了,这么聪明的美人,宫里可是很少见的,也不知是谁调教出来的,连皇兄也对你挂心了,甚至为此翻了半个皇宫。”他的脸上还挂着笑意,但那双眼却直视人心,一把雪白高丽折扇抵在我的下颚。
      我明白,他所指的是,他的那个秘密,也就是他爱慕皇后的秘密,是如何被我所知晓。这些年他明明隐瞒的那么好,满宫上下都是不知道的。而我今日若不说出个所以然,他必然会杀了我。而且他知道,我会武功,幸而我用的不是鬼门功夫。
      “殿下以为奴婢是什么人呢?”我笑着推开了他的扇子。
      他悄然合拢扇子,道:“你常去长春宫锦心堂谒见琳妃么?”
      琳妃,他果然是怀疑到叶家头上了。这些年琳妃的受宠,早已没有当年那么单纯,她哥哥镇国大将军叶泽醒这两年的举动十分值得人玩味,太后恐怕也在担心挟制不住自己的这枚棋子了,便是连赵王也第一个怀疑到了叶泽醒头上。
      “殿下说笑了,琳妃娘娘哪里有空来见奴婢呢?奴婢是国子监博士徐焕的庶女,卑微得很。”我见着他一步步将我设想成叶家摆在宫中的眼线,恰是我所想要的,但我并不能这么快承认,否则惹他怀疑。
      “一个儒生家的庶女居然会武功,”赵王冷冷一笑,道,“你还是不肯说么?”
      那把折扇又一次将我抵到了珠子上,这次却是不遗余力地将我死死掐在了柱子上,而我也不挣扎,任由那柄扇子嵌入我的脖颈,不留任何余地。
      双颊憋得通红,我望着赵王,艰难吐字道:“我哥哥在他手上,我没得选。”
      紧紧扼住的力道忽然松开,这番说辞果然说动了他,若是遇上轩辕展,恐怕这个理由,完全不能成为他饶恕的原因。那扇子划过,我终于重新呼吸到了空气。赵王又恢复了淡淡的笑容,欣赏手边的一株紫红李花,仿佛是说些与他不相干的事,道:“你走吧。以后你的一言一行,都会有人监视的。”
      我一叩谢,道:“奴婢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件事,只有殿下与奴婢知道。”
      “恐怕就算你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的。”赵王轻轻一哂,我一愣,忽然觉得,这倒不是威胁,更像是他的自嘲。
      赵王再也没有出现在宁安殿,除了例行向徐太妃的请安,端午节宴会将至,宫中又忙碌起来,少不得各处备下菖蒲与雄黄酒,将宫中打点起来。况今年不比往日,太后的意思,欣德帝姬今年势必要嫁出去,借着端午宴会,最后再斟酌斟酌这件事。
      欣德帝姬与轩辕展是同年生人,今年也是二十三岁的人了,比赵王轩辕顾大了两岁。照说行了及笄礼就可出嫁,但之前太后总是挑挑拣拣,没有太后与帝姬都满意的人选,不肯委屈了欣德帝姬,可如今倒好,欣德帝姬拖到了二十三岁,成了老姑娘,明里没人说,暗中总少不得招人耻笑。欣德帝姬自己也是着急了。
      因此今年端午宴会格外隆重,还宴请许多外臣,于欣德帝姬的事情上,太后也绝不容许出任何差错,尚宫局压迫得更紧,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那天。
      我是本不想参加这宴会,乐得将机会让给锦屏,却偏偏锦屏贪嘴,吃了生冷的东西,闹了肚子,也只得我跟着徐太妃了。
      我不愿意参加这宴会是有道理的,太多我不想见的人,出现在了这场宴会中。
      纵然千般不愿,我还是能听到关于她们的话。我才去回宁安殿取来了太妃遗落的手绢子,就听到两个小宫女在小声议论。她们在说夕颜,谨嫔朱氏。
      她间接害死了鬼门,甚至拿走了我的那颗月明,这是我绝不能原谅的地方,我不敢看她,生怕忍不住,就会射出手中的那根毒针。但我便是一千一万个不愿听,脚步却还是停住了。
      “她怎么还敢来,为了暖雪合欢香的事,太后不是下令禁足了么?”站在很后面的齐嫔杨荔的小宫女,趁着没人管束,乐得偷闲,正与楚昭仪的小宫女嘀嘀咕咕。
      我不禁蹙眉,暖雪合欢香,这是最下作的催情香,我从不知,夕颜是因为催情香才被禁足,我只是以为太后不喜欢她罢了。
      “还不是那凤仪宫的老好人求了太后。”宫女朝着皇后的那个方向努了努嘴,甚至不屑。
      “她当然是乐得做这个好人,反正皇上也不去她宫里。倒是这狐狸精不知又要惹出多少是非,你也要替你家娘娘多防着些。”
      “哎,别操心了,她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宫里谁在乎她,没看到她都差点押尾了。”宫女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谨嫔朱夕颜坐在坐席的最末,甚至几位才人都敢越过了她,坐到她前头之后,唯有三四位新入宫的采女,不知其中关系,但看她穿戴品级,不敢坐到她前头去。谨嫔才没了坐在流水席最末端的尴尬。
      谨嫔仿佛听到了笑声,她缓缓地转过头来,夕颜,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的容颜如此憔悴,那双眼中仿佛就要留下眼泪。只是那是你的哀戚,还是怨恨。
      鬼门已死,对他而言,你已经不再有任何价值,任由太后将你禁足,甚至必须旁人求情,你才能走出披香殿。这是你所要的么?
      宴会开始之前,宫嫔们一一将备好的端午节礼献给太后。皇后亲手抄了两部佛经,太后礼佛,想准了正好顺遂能太后的心,只是有些中规中矩了。太后笑纳,褒奖了几句,并未瞧出十分的欢喜,也未看出皇后的面色憔悴,加以关怀。倒是我远远瞧着,皇后的眼底有些阴翳,想必这经书抄了很久。
      旁的大都不值得提了。无非金银古玩之类,只是不同品级,所赠的略略有差罢了,心想宫妃们但纵然手里有钱,暗中也都明白,谁也不敢越过琳妃。
      众人皆等着琳妃的节礼,出乎意料,她送的却不是金银,琳妃从黄花梨木长匣中取出一卷轴,她示意之下,两位宫女将卷轴展开,却是一幅三尺方正的绣品,绣的是百鸟朝凤,眼花缭乱的百兽之中,唯有那一尾凤凰占据了画面正中,展翅欲飞。
      恰巧琳妃衣裙上亦是用金线绣的凤凰展翅,大红色礼服穿在琳妃这样的大美人身上倒不显得俗艳,而更衬出琳妃的妖娆之姿。
      琳妃跪在太后桌案之前,一拜,温然道:“此乃臣妾手绣,恭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皇后娘娘仪泽天下。”
      “难为你费心了,”太后淡淡笑着,着令常尚宫收了,淡淡道,“把这绣好好收了,再着人裱了,做了挂屏,放到殿里去吧。”
      太后云淡风轻一句,却高下立见,皇后的经书至多是收到库房去罢了,太后也不差人替她抄经祈福,而做了挂屏,悬在永寿殿,那是很看重琳妃了。
      太后回过身,对皇后道:“倒是很少见皇后你动针线的了,德容言功,为女子者,这是最要紧的。”
      这声音不大不小,恰令周围的人听得清楚,皇后默默点了点头,手却攥得很紧。
      这一幕更坐实了宫人中早有传闻的,太后喜欢琳妃多过皇后,若非皇后是卫国公沈墨的女儿,只怕这位子迟早是要坐不稳的。
      “这么大一幅,一个人要绣多久啊?”楚昭仪的小宫女低声议论道。
      闻言,连我都不由得一哂,这绣少说也要半年工夫,琳妃一幅精神饱满的样子,哪里是熬夜的样子。
      两个小宫女叽叽喳喳,早已惊动了站在她们前头的楚昭仪宫里的司设,她显是她们比长了几岁,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哪里是一针一线都要亲自动手,便是绣上一双凤凰眼睛,也就是了。”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别聊得太起劲,小心闪了舌头,”楚昭仪的掌事宫女玉箱注意到这儿宫女的躁动,旋到后头,笑眯眯道,故虽是训斥,也并无几分威慑力。
      司设笑盈盈地让出位置,道:“没什么,是在夸那幅百鸟朝凤,绣工真是了得。”
      玉箱将司设压回位置,依旧站着,掩口笑道:“东西倒是次要的,却是百鸟朝凤,这图案选得好啊。”
      “百鸟朝凤,那不是最寻常的么?”小宫女甚是不解道。
      “你懂什么,”司设一边向玉箱递上一碟子葵花子,一边道:“这才是会算计太后的心,百鸟朝凤,那凤可是太后啊,琳妃再是厉害,也厉害不过太后去。”
      玉箱笑而不言,她的目光遥遥望着皇后的,还有皇后身边的谢尚仪。百鸟朝凤,这凤名里指的是太后呢,暗里恐怕指的是琳妃自己,故而她有意僭越穿了凤凰上身,她所暗示的是取皇后而代之,太后果真收下了,那其中更是意味深远了。
      如今朝堂上,琳妃的哥哥叶泽醒所占的地位越来越高,而今才打了胜仗回来,听说又要派他到川中蜀地平夷族。而沈沁的娘家,卫国公沈墨这几年毕竟有些年纪,倒是有几分隐退的意思,只担了三公之一的司徒的闲职,沈家的势力免不得要受到影响。将来若是少了太后的扶持,不得皇上所爱的皇后,只怕日子更加艰难。沈沁中宫的位置真是如履薄冰。
      不过像玉箱这样看得通透的人,似乎并不多,大都或是看做普通寻常的贺礼了,而非琳妃对太后态度的试探。
      玉箱将葵花子轻轻摆在桌上,道:“对了,差点忘了正事,你快回三余堂取一碟子杏子脯来,就是前儿送进宫来的,存在那几个天青色罐子里,还摆在多宝格上。”
      玉箱交代地仔细,不过这小宫女似是有些不愿走动,撅了撅嘴。“这不是有杏子脯么?”
      司设敲了敲她的额头,轻斥道:“玉尚设让你做什么,哪有顶嘴的?”
      玉箱笑了笑,道:“帝姬的嘴巴可挑剔得很。”
      玉箱所指的帝姬,正是皇上膝下唯一的孩子,长女崇宁帝姬。正因为是唯一的孩子,宫里可娇惯得很。
      一番热闹过后,便要演绎歌舞,夕颜忽而站了起来,走出来,伏地一拜,道:“臣妾还有节礼要呈上。”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你退下。”太后扫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常尚宫眼色之下,几名宫女内侍即刻架走了夕颜。
      夕颜却挣开了束缚,跪地膝行至轩辕展前,拉下她的袖口,露出大段藕臂,白皙的手臂上,没有金玉,只空荡荡地束了一根五色长命缕,哀哀道:“贱妾自知罪孽深重,陛下若还念着昔日情谊,念着这根五色长命缕的情谊,就请陛下废了贱妾,放贱妾出宫,贱妾会用下半生来赎罪的。”
      我的手用力挽住手上的那只剔犀红漆捧盒,上头的缠枝牡丹花纹仿佛要刻进我的身体。
      曾经的记忆,原来是丢不掉的,总有这样那样的人在提醒我,我的过去是那样清晰,都有人记得。两年前的端午,我不会女红,求着夕颜教我,磕磕绊绊地做了一条五色长命缕,饶是这最简单的女红,还废了我三五天心思,最后落得被轩辕展嘲笑,他才告诉我,这当是孩子的玩意儿,可他还是戴了的。
      五色长命缕,夕颜居然还敢提这五色长命缕,她还要利用我的死来博取轩辕展的垂怜,她果然已经没有任何羞耻可言了。她要轩辕展记起,她是如何付出,轩辕展灭了鬼门。
      夕颜本就长了一双盈盈双眼,惹人怜惜,如今梨花带雨的泪颜,更是凄楚无比。
      “身入宫门,为天子家人,岂有离宫的道理,”轩辕展恍惚的空当,琳妃忽而插嘴,她正为了太后与楚昭仪而不悦,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罪过,如果要赎罪,在你的披香殿也一样,你还是该在那儿多参悟参悟,何必要来这麟德殿,皇后姐姐,你说呢?”
      众人都知,皇后沈沁为谨嫔说情,才让她重获自由,如今又闹出这一出,还当着不少外臣的面子,虽隔着几重帘子,但这谨嫔的哭声,并不大吉利。太后又懒得来管,琳妃是一副看热闹的心,皇后好不尴尬,只得柔声吩咐道:“谨嫔醉了,来人,送谨嫔回宫。”
      在谨嫔的柔情下,轩辕展也不表态,谨嫔便无比绝望而怨恨地望着琳妃,被人带走了。
      “皇上,皇上……”
      夕颜有些嘶哑的声音,并非那么凄绝,也非夜中寒鸦的叫声,而是如绵软的丝,仿佛她对轩辕展更多的不是怨恨,而是留恋。
      留恋她曾以为触手可及的容华,而非今日孑然一身的孤寂。她甚至间接逼死了一手带大她的姑姑,她孤注一掷,怎能容忍红颜恩断的冷寂。
      只是狡兔死,走狗烹,这最简单的道路你如何不明白。他对你的柔情,只是为了骗得你的信任,你如何以为凭借他的恩宠,你就可以在宫廷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的手仍不甘心地在向轩辕展挥舞,光透过她那张开的五指,洒在地上,一地碎片,如蝴蝶被碾碎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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