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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十二 ...

  •   宫里幽魂无数,不在乎多我一个,甚至不需要理由,可以让我暴毙而亡。张紫瞳不需要好名声,不在乎背上一个滥杀宫女的名头,她是连命都可以拿来赌博,而无所顾忌的人。
      “妹妹可还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张紫瞳不以为意,又重新倒了一杯,搁到我的手边,茶冒着丝丝热气,“是在担心你那丫鬟么?放心,我不会害她的。”
      “我若死了,谁来监督姐姐呢,还是活着的好,”我又将茶盏拂落在地上,伴着“哗啦啦”的一地声响,道,“况且我也不那么想死,哪怕再好的毒,人死也是会痛的。”
      张紫瞳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一边啧啧可惜,又固执地替我倒了第三杯茶,眼中的笑意已经彻底隐藏,而是露出真正的狠毒,那嘴角却依旧在笑:“我答应了妹妹,怎么会反悔呢?当初这张脸也多亏了妹妹你,虽然你也是为了利用我罢了,但这大恩大德我是记在心上的,你若去了,我会替你多多超度,也绝不会亏待小九的。”
      “知恩图报?”我冷冷一笑。
      “若你与我之间只能活一人,我当然选择自己了。”我的手指在摩挲那杯沿,张紫瞳以为我在犹豫,道,“妹妹不喝也没有关系,反正要杀你的也不止我一个。当日,冷宫大火,无梁殿里的那个女人,她是替你死的吧。我没说错吧。”
      张紫瞳终于拿出了杀手锏,仿佛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这一切若是被人知道,我必然身处绝境。白燕儿当初就曾劝我将张紫瞳杀了,但我并没有这么做,杀人太多,毕竟是在造孽,且我也惩罚了张紫瞳,我以为她会改过,如今看来,还是我痴心妄想了。
      我终于拿起了茶盏,对张紫瞳笑道:“早知道,那时就不该替姐姐医治这张脸,都怪我心太软了。”
      张紫瞳见我拿起茶,她等待着我将毒药一饮而尽,已经无须再装出柔弱的样子,她眼中闪烁着与平日乖顺截然不同的光芒,仿佛是我不认识的人,她道:“医都医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怎么来不及,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姐姐这样好的为人,我哪里敢不防,”我将茶放回桌上,她的笑顿时僵在那儿,我乐得见到这样的场景,道,“姐姐的脸,每月必有三个时辰要忍受剜心之痛。”
      她的笑容骤然崩塌,易容术已经在她身上实行二月有余,她该知道其中利害,咬住下唇,道:“你下毒害我?”
      “娘娘觉得奴婢还有什么不敢的,哦,对了,忘了告诉娘娘,日子愈长,那毒越厉害,一旦发作,整张脸会连渣滓都不剩的,”我残忍地笑了笑,见张紫瞳煞白的脸色,她果然是很在意自己的容貌,“这茶,娘娘到时候留着自己喝吧。”
      根本没有什么毒,只是易容术的后遗症,我偏要吓吓张紫瞳,令她不得安宁。
      张紫瞳的笑容瞬间成了悲戚的神色,道:“颐姜,我错了,我知道我真的错了,你不要跟姐姐开玩笑了,帮我解了这毒,好不好,我把这一切都还给你。”
      看来那痛楚果真是剜心的,否则张紫瞳不会如此卑微地求我,我将她的手挪开,道:“姐姐擅长此道,要我做什么呢?而且这安妃娘娘还是留给姐姐做吧,好好地安分守己做人,或许,我会考虑替你解了这毒的。”
      “徐颐姜,你会后悔的,我要你后悔!”张紫瞳颓然地坐在地上,她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开,她不敢拦我,但又无比惧怕地捂住自己的脸,绝望痛哭。
      我平安回到冰室,但并不意味着张紫瞳受了我的威胁,就会安分守己,坐以待毙,她向来不是这样的人。
      我在柜子里做了记号,晚上回来,那记号果然是被人动过了。这我并不在意,但张紫瞳历来是个得寸进尺的女人。
      隔日,我才从合欢殿回来,却发现小九不见了。
      绿翘愤愤道:“真不知她走了什么鸿运,安妃居然指名要她!急急忙忙就……”而我不待她细说,立即跑回房间,那里的一切都没有动,小九的衣裳还在,可见她走的多么匆忙。没有任何预兆她被猗兰殿的人带走,成了安妃娘娘的侍女。
      张紫瞳是要拿小九威胁我要解药么?我奔到猗兰殿,不顾宫女的阻拦,执意闯入了内殿,道:“她人呢?”
      张紫瞳遣散了拦我的宫女,道:“果然是姐妹情深呐,看来我这步棋没走错,”她放下手里的书,笑道,“你清楚的,怎么样我才会放人。”
      张紫瞳是要那莫须有的解药,而我很清楚,若我交出了解药,不但小九,连我也会被她灭口。
      我不怒反笑,道:“那你就杀了她吧,我不会受任何人威胁。”
      “不,我怎么会杀人,我信佛茹素,历来是讨厌双手沾血的,你莫要忘了,”张紫瞳悠然笑了笑,道,“但王府里的另外几位侧妃就不好说了,她们有多恨我,你也亲眼看到的。”
      张紫瞳吃定我在乎小九,她要小九来受到那些女人的羞辱,赵王府在宫外,我就是再有心,也够不到。张紫瞳这招不可谓不恨,我愤然转身,张紫瞳不忘对我道:“好好考虑考虑,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刹那感到自己的无力,我是那样卑微,甚至连张紫瞳都可以威胁我,那被我有些遗忘的复仇,是不是该重新拾起。
      三月末,冰室一如往常,无所事事,一日英华殿的两位女官典仪来了冰室,说是欣德帝姬突然想吃冰饮,便要亲自来取冰块。
      欣德帝姬是先帝庄德妃的女儿,但是被收养的徐太妃膝下,太后也很宠这位帝姬,甚是娇宠,春天吃冰饮,恐怕也只有她才敢要了,想到什么便是什么。但令人疑惑的是这两位典仪,并非神态轻松,而是有些凝重,不时窃窃私语,只是吃些冰饮,她们何至于如此紧张。
      到了英华殿,我才要跟着进去,典仪拦住了我,不允我进去,遣散我返回,我更奇怪,假意走了几步,又悄然回到了英华殿,躲在窗外听她们说话。
      “怎么下手这么狠,嬷嬷好歹是帝姬的乳娘,他们还下得了这个手。”窗内传来“孜孜”的压抑疼痛的闷哼,那女子又道,“嬷嬷且忍着些。”
      冰块果然不是用来做冰饮,而是消退脸上的伤疤,但为何要瞒着不报,偷偷摸摸治疗。
      “哎,也怪哪个挨千刀的,让帝姬听到了庄德妃的名字,说到太后娘娘跟前,这才让太后娘娘迁怒于嬷嬷了。”
      “掌嘴!”乳母怒斥道,“你胡说什么,还嫌这宫里不够乱!”
      乳母此言,便慑得宫女不敢言语,一室静默,只听得那宫女果真“啪啪”两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欣德帝姬的事情,我过去也是有所听闻的,不知算是幸运抑或不幸,宫里是不允许提及她的生母庄德妃的。然而稍有些资历的宫女都知道庄德妃是她的母亲,这口口相传,却唯有她不知,自己母亲的过去,只当养母徐太妃是她真正的生母,一味将太妃当母亲那样敬重,而太后自己没有女儿,因此也很宠她。
      表面上这是太后喜欢欣德帝姬,才勒令宫人绝不能在她面前提及庄德妃,一点口风不能露,若有违者,轻者受罚,重者杖毙,这些事儿在过去也是有的,今日帝姬竟然在太后面前提起庄德妃,因此就算是帝姬的乳母,也会因此受罚,这也合了太后往日做事的狠辣。
      但实际上却不免有些霸道,有违人伦不提,且庄德妃虽死于难产,宫里传言,为了争夺皇后的位置,太后恐怕当年还是害死庄德妃的凶手,徐太妃当然也涉足其中,纵然太后对欣德帝姬再好,这便免不去是让欣德帝姬认贼做母的嫌疑,而太后对欣德帝姬不同寻常的宠爱,更让人猜测是,怕庄德妃报复,为了减轻些罪孽,才对欣德帝姬那样好。
      只是可怜了欣德帝姬身边的人,隐瞒得十分辛苦,这样受了责打,还不能声张,只能悄悄医治,怕事情传开,又要费一番功夫隐瞒。
      过去在宫中,我也见过欣德帝姬几次,真正是保护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天真烂漫,半点世俗道理人情都不通的,幸而并未养成骄纵的性格,只觉得乖巧伶俐得很。
      我一边叹惋着,一边走下英华殿的白石阶,春日的花洒了一地,生在树上再美,落在地上终究成了尘埃。若真这样平平安安瞒得过一辈子也好,但太后毕竟是要老的,若往后有人迟早告诉了欣德帝姬,她又情何以堪。
      虽然得知如此,但我还是有些懊丧,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找机会,离开冰室,为了我的复仇,我不能再停滞不前。
      我才要走出宫门,忽然看见十来宫女正往这儿走来,我看到了两位年长的司设嬷嬷,连忙退避在道旁,行礼问安,只是这么多宫女也不知要到哪儿去,忽然有人喊了声“徐太妃,且等等”,那列人的脚步便停在了我的身边。
      我闻听那声呼唤,不由得诧异抬头,才发觉刚才被我认作司设嬷嬷的其中一人,正是恭仁太妃徐氏。
      她穿了一身素色,发髻上簪的也是几对简单赤金钗,我还只认作了鎏金,恰似宫中司设女官衣裳的颜色,款式也是大略相同的,只是上面隐约用银色绣线勾了几朵缠枝的莲花,衣袖用浅绯色染了边,细看才能瞧出不同,但也不是太华贵的装饰,用的只是银线,而太后的燕居衣裳则都是数股金线勾边的。
      作为宫中除了太后之外,仅有的一位还在享受荣华富贵的先帝遗妃,徐太妃到底小家子气了点儿。且不论看不出任何主子的架势,作为宫妃,连美貌都谈不上,生了一张极容易淹没在人群中的脸,她那张普通脸我虽见了几次,都至今都没记住,方才还将她认作了宫人。唯一可取的,大概也只有上了年纪,带着的和蔼笑容,但她显然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笑容才漫出了慈祥的味道。
      来人是太后殿里的常尚宫,也是跟在太后身边的老人,徐太妃温然笑道:“常尚宫有什么事么?”
      “跟我,你还要这样见外么?”常尚宫一边笑着,一边着令宫女取来只一尺见方的雕花柳木屉,道,“太后差我送一样东西给你。”
      常尚宫这样说自有道理。当初徐太妃也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太后还只是敏妃娘娘,她们二人就一道服侍太后了,算是多年故交了,若非徐氏做了太妃,今日或许也是在常尚宫的位置上,说不上她们那个人过得更好,作为宫中宫女首领,若论名分是比不上徐太妃,但实际来看,常尚宫或许还比徐太妃自在得多。
      “那你便替我谢过太后,今天有些晚了,明日一早我再去谢恩。”徐太妃才要令宫女收了,常尚宫拦住了宫女,道:“这些是江南织造才呈上来的金陵云锦,极好的料子,太后特意为你留了一份,太后要你赶紧看看,这颜色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赶明儿再换。”
      “太后亲自为奴婢挑的,哪里会不喜欢,”徐太妃笑吟吟地亲自取过那柳木盒子,打开了盒子,她的笑容却在那瞬间凝固,骤然化作了恐惧,她丢开了那只盒子,捂住了口鼻,但很快双颊泛红,她一只手又安抚住了胸口,急促的呼吸声,连我都能听得清楚。
      盒子落地的瞬间,纷飞的羽毛在空中扬起,如浮尘,又像四月里的柳絮,幽灵般飘荡在空中。
      看这个境况,我猜徐太妃是患有喘症,而太后所赐的柳木屉中的羽绒引发了她的喘症。
      服侍的宫人一时呆立在那儿,还没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忘了搀扶住太妃,便一任徐太妃倒在了地上,直到那一声落地的闷哼,她们才回过神,七手八脚地将太妃围住,但又不知所措,只是惶惶然唤太医,或是哭天抢叫菩萨。
      常尚宫眼中也是有些慌,没料到出了这样的意外,但毕竟历经大风大浪,一下子镇静许多,令宫女退开,留出些地方,保持气流通畅,至少不让喘症更糟。但宫女都慌了,也都不听常尚宫的话,她只得亲自伸手一个个将人拽开去。
      而此时,我摸着袖子中的香囊,在想,爹,三娘,你们是不是在天上保佑我呢?
      我挤入人群中,让出一个位置,将那香囊放在徐太妃的鼻子前,道:“快吸气,快!”
      宫人们也没在乎我是谁,一味地哭,倒是省了许多麻烦。太妃已经辨不清人影了,只乖乖听我的话,猛吸了几口气。我又将她的簪子取下,暂时当做针,用袖子掩着,悄悄在她的几处穴道扎下。
      而在此时,常尚宫注意到了我,厉声指着我道:“你是谁!你在做什么?”
      我扶住依旧昏迷不醒的徐太妃,道:“太妃有喘症,奴婢是想要救她。”
      常尚宫并不听我多言,她的指引下,身边几个宫女快速将我拉开,制住我的手,将我团团围住,怒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万一太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拿你是问!”
      医术与毒药一线之隔,何况喘症只是小病,我确定已经救了徐太妃,只是醒来需要些时间,但我并不能太镇定,唯恐惹得常尚宫怀疑,便故意装作一味挣扎,而常尚宫已经烦乱不堪,此时更是怒不可遏。双方在僵持之间,太妃渐渐恢复了神智,虚弱道:“你们放了她。”
      宫女们见太妃醒来,很是惊喜,果真放开了我,常尚宫无暇再理我,直奔到徐太妃身边道:“秋芜,你没事?太好了。”看来常尚宫是真的着急了,便忘了规矩,在宫人面前喊了太妃过去的名字,秋芜。
      徐太妃并未理会常尚宫,只看着我,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我款款福下身去,道:“太妃言重了,此番脱险是因为太妃福寿无疆。”
      太妃依着常尚宫的手臂,缓缓站了起来,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我微微一笑,身后的白玉兰花树开得极盛,雪白的花瓣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响,落在脚边,又落在我的肩上,道,“奴婢徐颐姜,冰室的女史。”
      徐太妃这才转向了常尚宫,脸色依然是苍白如纸,像极了落在我肩上的白玉兰的色彩,道:“常尚宫,我想把这个宫女调到我的宁安殿,不知方不方便。”
      宫女扶着徐太妃走到我的身边,她柔声道:“从今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做个司设吧。”
      我叩首谢恩,徐太妃拂了拂我的肩,将那些雪白的花瓣扫在了地上,露出慈祥而有些哀伤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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