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深》小雨吃咸鱼

5、第 5 章

　　刘昭宁见贺煜慌忙离开，起身从桌沿重新拿过那本《悉达多》翻看。她喜欢且擅长观察周围人的反应。小时候无力反抗的她通过观察大人们的反应，避免惹怒他们而受责打；长大后她由外而内观察人的目的，满足他们的期待间接达成自己的目标。她深信人做任何事都有动机，步步拆解周围人的行为，对她来说像场有趣的游戏。

　　而贺煜，他和以往任何人都不同，从最初"粉丝"式的接触，到如今对她的大事小事都想了解的态度，她可以确定：贺煜对她的“企图”并非功利性的。他所有看似不带条件的示好和小心翼翼的接近，都只是为了走的离她更近，而非得到她作为工具的价值。

　　刘昭宁认为这种体验很新奇，她放任贺煜接近，和他周旋玩闹。大多数时候她表现出疏离的态度：日常信息只做简短、不带情绪的回复，不用表情或符号透露心情。这类回复后，贺煜见到她本人更有温度的一面，总会显得格外惊喜，殷切的态度总让人想起友好又毛茸茸的有尾生物。偶尔她说些真实的冷淡而抽离的想法，或与贺煜无关的个人计划，看到他患得患失的表情，她又会很快展现出安抚性的亲昵态度。

　　一月底的一模考试，刘昭宁和贺煜恰好分在同一考场。按上次月考排名，昭宁坐在一列二排，贺煜则在二列三排。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考场上坐的这么近。贺煜平时多在一考场后几列或二考场前几列。他在上次月考中超常发挥，才坐到了现在的排位上。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个位次，考去她的学校不是问题。"贺煜暗下决心，不时看向斜前方那颗深棕色的小脑袋。他注意到刘昭宁的桌子偏高，不到一米六的女孩不得不将手抬到几乎与肩齐平，像趴在桌面上似的答题。她纤细的脖颈因抬手露出颈背的小片白皙肌肤，烙在贺煜的视网膜上形成鲜明标记。他很想考完试后帮她捏捏肩——不合适的桌椅高度让她看起来像疲惫的趴着。从斜后方看，刘昭宁的侧面单薄如纸，肩膀大概也没什么肉，如果捏肩她怕是经不起大力揉摁的。

　　贺煜想得脸红，一场考试走神好几次，傍晚考完化学时他对自己的成绩预期略感绝望。

　　考完试的他故意绕远路从平时少有人走的楼梯间上楼。楼梯间旁是教师专用电梯，因此学生们少从此处路过。楼梯间没有窗户，声控灯因维修不及时而光线昏暗，处于将坏未坏的状态。贺煜走进楼梯间想独自冷静会儿，他故意放慢脚步，拖延着不想回教室听同学大声对答案。

　　才上到二楼，身后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他没回头，直到身后的人匆促追上他并拉住他的衣袖。

　　"贺煜，你怎么走这儿？"熟悉的声音柔软中带着喘息声。因上楼脚步稍快，来人的呼吸在昏暗中听起来明显而急促。

　　听到是刘昭宁，贺煜松下肩膀，像突然泄了气。他转头望向少女，语气里透着淡淡的失落："昭宁，你说......我是不是永远也追不上你？"

　　刘昭宁一愣，显然没料到他情绪如此低落。她呆呆地抬头，看着他陌生的、满是绝望的表情。

　　"你有自己的节奏。"她开口道，回避着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贺煜凝视着眼前人的眼睛，直到声控灯熄灭。

　　"抱抱我吧......你抱抱我好不好？"贺煜听见黑暗中自己的声音，像是哀求赐福的信徒。

　　那只拉着他衣袖的手松开了。在黑暗寂静的楼道里，他的恐惧渐渐蔓延，那种抓不住光、即将被抛弃的绝望感侵蚀着他。

　　"对不起......我只是有些难过。"

　　‘难过自己可能无法和你考进同一所学校，也永远无法真正牵起你的手。’他有些多愁善感的想着。

　　贺煜克制住情绪，轻声向她道歉，转过身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刚抬步却听见少女在身后轻唤他的名字，她的手再次牵上他的衣角。少女脚步轻巧绕到他身前，在黑暗中搂住他的脖子，轻轻拥抱了他。

　　那颗今天被他注视无数次的小脑袋，此刻正靠在他的锁骨处，散发着柔和温暖的气息。她的肩膀如他想象中一般消瘦脆弱，贴上他胸口时轻盈的触觉到让他想大力抓住，防止她因后悔而突然消失逃跑。贺煜的理智出走，顺从本能闭上眼，低头轻蹭她的发顶，生涩的伸手环住她单薄的腰，少女的体温透过层层布料传递到他的皮肤上。

　　他最终没敢用力拉近她，就这么止住了动作，任由黑暗中甜蜜的气息将自己浸透、融化，感受着她的温度炙烤燃烧掉自己的躯体灵魂。

　　"走吧，还要上课。"声控灯随着她的声音亮起，少女松开环住他脖子的手，五指轻推，唤回他的神志。她向三楼走去，回头看他一眼，像傀儡师示意自己的人偶开始行动。

　　贺煜只觉全身烫得像发烧，那种让人魂不守舍的甜蜜感渗入灵魂深处。他恍若行尸走肉，整晚都机械式地度过。

　　其实他本可以吃药集中注意力的，但那种轻盈却又如拉人下坠般的滋味让他神志迷离，他在脑中反复重播回味以至于完全不想做别的事。

　　熬到放学，贺煜才在母亲询问考试状态时找回一点儿清明。所有关于刘昭宁的渴求，美好或不可言说的、具体或混乱的，都有一个前提：他需要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不然所有想象都只是空谈。贺煜深呼吸两次冷静头脑，他将贪恋短暂温暖的念头抛诸身后，暂时恢复了平日的内敛自持。

　　贺煜将撕掉标签的利他林收进书包。他并非ADHD患者，只是父母对他期许颇高，无论是通过药物还是别的什么都好，儿子能提高专注力考出高分才是要紧事。贺煜的内心一直以来都抗拒服药，从小到大他吃过太多父母给的药或是其他补剂，也不知是什么成分伤了胃，他在情绪激动或低落时极易胃痛。

　　此时，他对药物少了些抵触。如果利他林能帮助他走到刘昭宁身边，那这药对他来说就是良药仙丹，他甘之如饴。

　　C市的冬夜湿冷多云，昭宁洗完澡躺下，心绪平静地回忆起今天的拥抱。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占有欲极强，并且，她习惯把在乎的一切东西连同自己的心意都藏起来——感情可能成为他人的把柄，这一点她已深有体会。因而在最终尘埃落定前，关于贺煜的任何蛛丝马迹，她都不打算透露分毫。

　　一模第二天，两人看起来都比首日冷静许多。考完试他们之间的氛围也是冷淡的。贺煜不再露出昨日那种患得患失的表情，刘昭宁浅浅打量他一眼便走出考场了。她懒懒地收拾文件袋，任由后出来的同学将她围住。一考场大多是实验一班和二班的学生，一学期相处下来，他们已和昭宁熟识了，一班的人也跟着刘昭宁的同班同学叫她“学神”。他们簇拥着她往食堂走，左右包围，兴致勃勃地和这位"学神"对着答案讨论估分。

　　贺煜望着刘昭宁的背影，心中涌起些失落——她周围有太多人挡住他的视线，他们像荆棘丛一样环绕着他的玫瑰，淹没掉她小小的身影。真是令人生厌啊。如果贺煜自己不主动，她大概也不会注意到他。贺煜的眸色带上些阴霾，走在昭宁左边那个嬉皮笑脸的男生，贺煜记得很清楚：昭宁常帮他写作业，他还坐在昭宁后座，可以随时看着她的背影。

　　贺煜只觉妒火更甚，他气的牙根发痒，三两下收好文具大步向昭宁一行人走去。

　　真讨厌啊。

　　贺煜讨厌看到其他男生接近昭宁，无论他们是以何种身份；讨厌他们分走昭宁的目光，无论何故。

　　仗着身高优势，贺煜快步走到刘昭宁身后，他左手半揽住她的肩，不着痕迹地用手肘顶开那个凑在"学神"旁死缠烂打对答案的男生。男生对他的打断颇为不满，却在抬头看到贺煜皮笑肉不笑的阴沉表情后，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贺煜冷冷垂眼盯着这个矮自己半头的男生，薄唇轻抿，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昭宁，陪我去四楼吃饭吧。"他说着，冰冷轻视的眼神扫过其他“对手”。

　　刘昭宁没有回头，她只轻轻“嗯”了声。只看旁边男生的反应，她已察觉到身后人的情绪。昭宁的心里也压着火气，但她只是笑着，语气轻松的向周围人告别，这才转头看向贺煜。

　　贺煜低头同她对视，他的眼神粘稠而迷恋，一眨不眨的黏在她脸上。昭宁稍微有些吃惊，忙避开他的视线，领着他往人少的食堂楼梯走去。

　　贺煜跟在她身后，行至三楼转角时，昭宁已经冷静下来，她组织好语言，回头看向牵绳小狗般跟着她的男生："贺煜，你考得怎么样？"她的语气和神色淡淡，仿佛不曾因他失礼的行为产生过任何情绪。

　　"普通吧，"贺煜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稍微回忆了一下答道，"应该没上次月考好。"

　　"嗯，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少女说完，不再看他，径直往四楼走去。

　　二人的交流总带着同频的默契，不需更多语言，贺煜就明白了她对自己失控行为的失望。贺煜像被主人训斥过的德牧般泄了气，他在脑中把情绪失控、胡思乱想的自己狠狠嫌弃了一遍。他是如此渺小又自私，总要昭宁迁就、满足他，还需要她提点自己，为自己善后。

　　他是多么糟糕的人啊。那种熟悉的、冰冷的绝望感又涌上来了。昭宁要求他用理智约束好感情，控制住行为，不然他没资格走到她身边。

　　他又想起更久之前刚认识昭宁时好友对他的劝告，终于，他找回了被牵走的三魂七魄。

　　进入二月，昭宁中午不再打球。班主任在做早操时笑着提醒她："好学生也要学会保护好身体，避免意外受伤影响考试，考前不要再打球或做激烈运动了。"刘昭宁点头应下。上午的阳光晒得她脸颊微红。在班主任眼里，这个从不被批评的好学生因他善意的提醒而愧疚脸红了。班主任又补上几句鼓励的话，向后排走去提醒几个过于活泼的男生。

　　这天后，刘昭宁的午休时光大多在学校阅览室度过。她爱看各种类型的书籍，几乎没有完全拒绝的：神话故事、乡土纪实、游记、古文、经济学......她注意到阅览室门口书架上摆放着许多顶刊，作者和期刊大多来自M国。一些新想法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看看墙上的挂钟，暂时放下灵感，向教室赶回。

　　时光匆匆，贺煜也如昭宁所愿，未再做出任何让她不悦的事。他们依旧一起吃晚饭、去图书馆学习。贺煜的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每每回头看去，他的笑都是温和又带着距离的。他表现的彬彬有礼，不再言语唐突，甚至收起了想与她有轻微身体接触的小心思。

　　刘昭宁也因此放松了警惕。她不设防地在他面前摊开记录感想的笔记本，随意刷新社交软件，甚至常亮着与他人的聊天界面就离开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