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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的价值是三袋上等面粉。

      当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人贩子将麻袋丢在母亲脚边时,粗麻布裂开的缝隙里漏出雪白的面粉,像极了故乡冬日的初雪。

      母亲的手指深深掐进我的肩膀,可她的眼神已经死了——从父亲被征去打仗的那年春天开始,那片蔚蓝的爱琴海就在她眼里干涸了。

      “这小丫头眼神太亮,人贩子用漆黑的指甲挑起我的下巴,不怀好意笑着:“得用硫磺熏一熏。”

      我被绳子捆了起来,看到母亲跪下抱住了粗麻布装着的三袋面粉,我忍住泪水将头扭了回去。

      死亡皇后岛的味道比传说中更刺鼻。

      硫磺湖蒸腾的雾气腐蚀着每个人的眼睑,让奴隶们的眼睛永远泛着病态的赤红。

      我们住在棕榈叶搭成的棚屋里,每当海风掠过,那些干枯的叶片就会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是无数白骨在相互摩擦。

      “新货?”一个缺了半边耳朵的女人掰开我的嘴检查牙齿,打量着我:“太瘦了,活不过雨季。”

      她说得对。

      第一批和我同船的十二个女孩,三个月后只剩四个。

      最漂亮的阿雅被矿主带走后再没回来;爱唱歌的莉娜在熔炉区咳出了自己的肺叶;总把面包屑分给我的玛莎,现在她的脚镣还挂在南崖的礁石上,随着潮起潮落敲出空洞的声响。

      我活下来的秘诀很可笑——因为长得像矿主早夭的女儿。这个秘密是独眼监工醉酒时说漏的,为此我每天清晨都用硫磺灰涂抹脸颊,让皮肤保持那种病态的苍白。

      直到那个暴雨夜,我在碎矿场遇见了改变我一生的人。

      *

      古路迪大人的拳头砸在岩壁上的闷响,是整个死亡皇后岛的晨钟。

      这位身高近两米的统治者有着古铜色的皮肤,他戴着一个恐怖的红色面具,让人望而生畏。当他穿着暗红色披风巡视矿区时,连最凶悍的监工都会不自觉地佝偻起腰背。他的声音像砂纸打磨青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今天熔炉的温度不够!把偷懒的废物扔进去!”

      我抱着矿石筐跪在角落,突然听见训练场方向传来熟悉的击打声。

      透过铁栅栏,我看见那个深蓝色头发的少年又一次被古路迪大人击飞,后背在岩壁上撞出蛛网状的裂痕。

      “第七十二次。”独眼监工舔着黄牙计数,“这小子居然还能站起来。”

      一辉——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吐着血爬起来,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可那深蓝色眼睛依然亮得惊人。

      古路迪大人发出野兽般的笑声,金属护手直接捅进少年腹部:

      “凤凰就该在火里重生!”

      那天深夜,我偷了药房的蛇麻草膏,循着血迹找到火山岩洞。

      少年蜷缩在洞窟最深处,浑身是血的样子像极了被拔光羽毛的雏鸟。

      当我颤抖的手指碰到他肩胛骨时,他突然睁眼,青铜护甲瞬间抵住我的咽喉。

      “你是谁。”他的声音比伤口更灼人。

      我举起药罐,月光照出我手腕上被硫磺腐蚀的溃烂:“我...我是艾丝美拉达。”

      岩洞里安静得能听见血滴落的声音。良久,他松开手,见状,我扯下染血的发带递给他:“咬着。”

      他看了我一眼,显然有些惊讶,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把发带递到他干得起皮的唇边。

      酒精淋在伤口上时,他浑身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当我碰到他肋间最深的伤口时,才听见一声极轻的闷哼,温热的呼吸扫过我耳尖。

      “为什么帮我?”包扎完时他突然问。

      我望着洞外血色的月亮:“因为你...你挨打时的眼神...”

      “像不服输的野狗?”

      “像要烧穿黑夜的火把。”

      他愣住了,染血的睫毛微微颤动。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有什么东西在他蓝色的瞳孔深处轻轻裂开。

      *

      成为古路迪的文书奴隶是个意外。

      那天老统治者正在用青铜星盘测算潮汐,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摩羯座方位错了。”话一出口就吓得浑身冰凉——上一个纠正古路迪的奴隶,头骨现在还挂在议事厅当铃铛。

      但古路迪面具下的双眼眯了眯:“你识字?”

      “回大人,是的。”

      金属手套突然掐住我的下巴,古路迪道:“从今天起,你负责整理圣衣修复图谱。”他指了指墙角堆积如山的羊皮卷,“错一个字,就剁一根手指。”

      我因此获得了靠近训练场的特权。

      每天傍晚,当一辉被古路迪打得奄奄一息时,我就在露台摆好清水和药膏。有时是治疗骨伤的接骨木膏,有时是退烧用的薄荷冰——这些原本都是给古路迪准备的珍稀药材。

      “你又偷药。”某个深夜,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我吓得打翻墨水瓶,紫色墨迹在星图上晕开成摩羯座的形状。

      一辉不知何时出现在露台,新换的黑色练功服敞着领口,露出里面缠满绷带的胸膛。他弯腰帮我捡羊皮纸时,发梢滴下的汗水在图纸上洇出小小的水洼。

      “古路迪大人说...说这些是修复凤凰座圣衣的秘法。”我结结巴巴地转移话题,指着星图上复杂的星座连线。

      少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灼热的掌心贴着我的脉搏:“你知道为什么他每天往死里打我?”

      月光照着他睫毛上的血痂,我突然发现他的瞳孔在剧烈收缩,像是忍受着某种无形的痛苦。

      “因为他说...只有仇恨才能唤醒真正的凤凰。”

      *

      雨季来临的那个清晨,死亡皇后岛迎来了最可怕的暴风雨。

      我抱着新抄写的星图赶往主殿时,听见训练场传来不正常的咆哮声。

      古路迪大人站在暴雨中,脸上戴着一张从未见过的猩红面具,那颜色像是凝固的鲜血。他的拳头每次落下,地面就会炸开蛛网状的裂痕。

      一辉躺在血泊里,左臂扭曲成可怕的角度。

      “起来!”戴着面具的古路迪声音变得陌生,“恨我啊!像恨这个世界一样恨我啊!”

      当那记足以粉碎岩石的肘击砸向一辉太阳穴时,我的身体先于思考冲了出去。

      剧痛从后背炸开的瞬间,我听见一辉撕心裂肺的喊声。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涌出,奇怪的是并不觉得疼,只感到雨滴打在脸上的冰凉。

      猩红面具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艾丝美拉达...”一辉的声音忽远忽近,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颤抖,“看着我...求你看看我...”

      真奇怪啊,在这座硫磺地狱里,最后闻到的居然是海风的味道。

      恍惚间,我看见冲天而起的火凤凰,看见古路迪跪在雨中的身影,看见自己染血的手指被轻轻握住。

      原来三袋面粉换来的,是比整个爱琴海更深的温柔。

      “啊——!”

      我猛地坐起,后脑撞上岩壁。冷汗把亚麻裙黏在脊背上,手指死死攥着充当床单的旧帆布。月光从岩缝漏进来,照见洞窟另一侧空荡荡的草铺。

      硫磺味还萦绕在舌尖。我哆嗦着去摸枕下的石块,却触到一片温热。

      “做噩梦了?”

      一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不知何时已经蹲在我面前,头发被夜雾打湿,有几绺黏在颈侧的伤疤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掐着他的小臂,指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凹痕。

      “对、对不起...”慌忙松手的瞬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他的掌心有常年练拳留下的茧,粗糙的触感却莫名让人安心。拇指摩挲着我腕内侧尚未消退的奴隶烙印。

      “又是那个梦?”

      我点头时,他突然把我拽进怀里。

      少年的温度透过单薄衬衣传来,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硝石与铁锈的气息。耳畔贴着他左胸的心跳,我看着忽明忽暗的火烛开始出神。

      “听着,艾丝美拉达,我在。”他下巴抵在我发顶,声音震得胸腔嗡嗡响。

      “我知道的,一辉。”我闷声接话,这是第七次重复这个我被贩卖来死亡皇后岛的血腥睡前故事。

      ——只不过我隐藏了自己被古路迪大人杀掉的事。

      一辉突然托起我的脸。

      月光映在他蓝色的瞳孔里,流转出熔岩般的微光。未出口的话语消散在相贴的唇间,这个吻带着血腥味——他傍晚训练时咬破的舌尖还没愈合。

      “要听听真正的噩梦吗?”分开时他抵着我的额头低语,“我梦见我失去你了,艾丝美拉达。”

      我们交握的掌心渗出细汗,远处传来夜巡者的脚步声,但此刻岩洞里只有我们彼此交错的呼吸。

      “一辉...”我抚过他新添的颧骨淤青,抱紧了他。

      这六年我和一辉相依相伴,互生情愫的我们羁绊坚不可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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