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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青翠竹 郁郁黄花 ...

  •   过去皖鄂赣三省府交界处名为松兹侯国的这个地方,有一个叫“小孤山”的长江绝岛。江边上原有一户农家,课农桑,治渔猎,家境殷实。中有一对夫妻模样同居的男女,不知年纪,为避世事纷乱,来隐于此,男耕女织,日劳夜戏,生活和美非常。上无老所累,下缺儿女闹,只岁月静好。

      这一日,两人自镇上赶集回来,丈夫模样的男人足踏木屐,衣衫平常一如田家儿郎,神色安然,稍后一步的女子不断伸出手去,想帮着托托他背着的沉重竹篓。

      眼见得走进了这里有名的竹林,方圆百里,人鸟声俱绝,长长细细的竹竿直刺上天,密密的青竹叶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能稍见曦月。

      屐齿扣地,窸窸窣窣的跫音你跟着我,我粘着你。男子的步伐放缓,那女子早赶上前去,时不时地弯下身来,捡拾着竹林地下新生的鲜竹荪。

      男子低下头来接过,轻笑出声:“这竹姑娘倒生的奇特,像穿了衣服一般。”

      虽闻听此言,那女子仿若没感觉,径自摘取长大的嫩山鲜。手上动作却使上劲来,一连捏断了好几颗。

      男子低头看地上鲜嫩多汁的白茎和略带粉色的菌托,苦笑起来,小心翼翼又一脸神秘的凑到女子耳后呵着气,低声说道:“其实,穿与不穿,都好滋味。你说呢,阿伊答?”

      阿伊答急急转身,怀里竹荪洒了一地,她望着身后男子清朗的眉眼,缓慢却定定的摇头,男子知道她的意思,轻轻叹口气,说:“我明白,阿伊,这里没人呢,你说说话吧,我想听你的声音了。”

      多年来边疆纷扰,汉匈之间几百年的民族对立早非一日之寒,尤其是到了这一代皇帝手上,新皇主战,匈奴所处草原又连遭多年风雪天灾,少不了有扰民抢粮之事发生。偏生他们多是小股作乱,得手即归。正是汉进他退,汉退他追,汉驻他扰,汉疲他打。汉塞将士烦不胜烦,一肚子火提了又提,却发不出去。至此,汉匈边界互市也几乎是断了,凡听得匈奴人口音,汉地子民是人人恨不得喊打,提起这个蛮不讲理的近邻亦是咬牙切齿。

      先前听男子唤女子的名,便依稀是个匈奴女子的名字,也难怪躲在这穷乡僻壤,装聋作哑。生怕漏了行藏。

      “阿伊。”男子温存笑着,牵过她的手,一点点擦去那玉笋般指尖上凉凉的露水,捂进自己怀中。

      手心底下温热丝丝传来,男子的心律一点点带动女子的,一呼一吸,仿若一体。

      阿伊头抵男子胸膛,口中嚅嚅轻语:“阿留。”语音低转,确是匈奴口音。

      “恩?”男子埋首在阿伊的绵软乌发里,细细摩挲,仔细看去,水的影子在他的眼底晃动,满满的,就要溢出。

      阿伊想着措辞,小心地说道:“今天,阿伊看到了。”

      来到关内那么久,她还是说不好中原的我字,每到这时候,只好叫自己的名,旖旎婉罗,叫到男子的心里去。

      男子一惊,灿若星火的黑眸更加幽深了,莫名的哀伤环绕在两人身上。

      “我们回家吧!”名唤阿留的男子弯下身子,掩饰的垂着眉眼,一颗一颗,把地上的竹荪捡起,连碎掉的都仔细拈起来,放进背篓里。

      阿伊怔怔地望着他的动作,竹林阴翳,眼前人的身影仿佛荡漾在水里,湿淋淋,模糊不清,只心里清楚,现在,他在这里。

      可是,下一刻,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在一起?

      两个人,手指交握,紧紧地缠着对方,这一刻,至少没有缺了当中的哪一个。

      二人回到江边的小屋时,天将迟暮。放养在屋后的一群小鸡跟着老鸡娘,自觉地进到小柴棚里,嘈嘈切切挤着暖。

      叫阿留的男子放下背篓,任女子阿伊用长长的麻布扫去身上的灰土,抻抻筋骨,便低头柔声道:“这外面要起雾了,赶紧进去,擦把脸先休息着,要不待会又该没胃口了。我去把鸡蛋收起来,晚上蒸鸡蛋羹给你下饭。”

      阿伊确实是累了,倦了,直瞌睡,迷糊前心里还在想着,今天她看到的皇家榜文,他也看见了吧。也许不久他们该回长安一趟了,唉,长安长安,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拥有长久平安。阿伊揉揉发涩的眼,闷声将头埋进被子里。朦胧中,她听到鸡蛋掉地的声音,听到自己梦中的一声叹息,明儿个,还是自己去收拾起吧,省得以后没得鸡蛋吃。还是家里舒服,一股子暗香。

      这一觉睡得老长,像是再不会醒似的,阿伊坐起身,懒懒伸着腰,四下里安静非常,屋里没点灯火,借着透进来的月华,阿伊套了鞋,下来床脚踏,出了房,过外堂,院子里,雾茫茫,江岸月啊月昏黄。

      月昏黄,南墙寂寥,天地寒凉。

      大门洞开着,阿伊心中奇怪,傍晚归家时明明是落了栓的,如今那门栓斜斜搭拉在门后,开门人却不知哪去了,她搓了搓手腕,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这个秋夜里冒出来了。

      走出门去,一路小跑到江边,前年做的乌篷船静静躺在水里,阿伊跳上去,落在满船板露水上,身子稍歪差点落下来,她拍着心口暗暗喊着魂,亏得这船做的粗陋,想到两人当初伐木钉船时的种种,阿伊心里满满的全是喜乐。

      轻轻拉起船舱上垂着的帷布,一角淡淡的月光跌了进去,空空的,没有那人的身影接着。船头上阿伊的浅笑凝在了嘴角。

      坏蛋阿留,这么大的人,怎么老喜欢玩捉迷藏的小把戏呢?阿伊想到了什么,心里暗气,总要别人寻你,这次,偏不如你意,也叫你急急。她挑起布帘,耍性踏进舱里坐下,抱着胳膊等候。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只坐了一会,江面上寒气更重了,阿伊缩着身子,冻得受不了,只好下了来,走在回家路上,脚下的落树叶瑟瑟作响,她开始觉得委屈,肚子也饿,身上也冷得慌。

      跨过门槛,阿伊气呼呼将门拴上。

      厅堂没人,内室浮动着梦里闻过的隐隐香气,淡淡的,阿伊觉得身上不仅冷,还软得很。

      转过身冲向厨房,空荡荡,灶台里的火早熄了。点着油灯,锅水里卧着的鸡蛋羹,嫩黄嫩黄。橱柜的窗还开着,地上散落碎了的鸡蛋。那个人,真不见了。

      之前的日子太好,不见你,想想就受不了,难熬。阿留,我们还能不能再见?

      阿伊蹲下身来,小心地一点点把碎壳挑了出来,铺到院墙边的菊花那儿,黄花满地堆积。然后拿铲子将蛋黄蛋白扫了出去,倒进厨房前的地里。那里有阿留种的雪里蕻,还没有长大。

      回到厨房,关紧橱柜,端了蛋羹出锅,摸着碗外身,尚存一丝温热,取过调羹来,小口小口,阿伊慢慢吞下,饿过了头,只一碗就觉得饱了。只一晚,我们的日子就到头了。

      一梦黄粱,一梦荒唐,看不见对方,这世上,你我的日子,再回不去往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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