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汤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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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星城天气燥热依旧，阳光长眠于层层枝丫的交叠。
寻漾的头软绵绵的靠着车窗。她刚坐大巴从屯里到星城，中间没有一点空余的时间，又立即坐上了回秋杉璃府的小轿车。
晕车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脑子里混沌一片，身子骨软绵绵的。
立了秋，天气温度趋直，太阳挂在天际，边缘散出模糊的光晕，暖暖呼呼的。但对比于村子里的燥热，这边的天气，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车身平稳，手里的震动让她勉强回神。
爸爸：漾漾，到星城了吗？
寻漾定睛看了会儿，缓慢牵动手指：到了。
对面没再回，继而发来一条金额五千的转账，并附言：行，到了就好。如果有什么不习惯的，不要憋着，告诉爸爸，爸爸接你回鹏城。
海：我会的。
深深呼气一口，寻漾看着消息，勉强笑了一下，又发道：钱的话，我就不用了。
发完后，她也没再看手机，随便放在身边，眼角下垂，仍是头晕脑胀的。
接着，酝酿一会，她小心开口：“妈妈。”
副驾驶上的女人回头，不耐烦说：“怎么了？”
“那边小区，会有理发店吗？”
寻漾对自己这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情有独钟，只不过发尾渐长，需要修剪。在村里没有理发店，到了镇上又不放心那些二流子理发师的技术，一心只想等到了这边去好好修剪一下头发。
寻菁和冷哼：“一天天就知道惦记你那几根鸡毛，丑的要死。”
...算了。
寻漾偏过头，很有眼力见的不再多说。
空气中，流淌着死一般的寂静。
见此情景，驾驶位上的男人忙开口：“漾漾啊，小区楼下有一家还不错的理发店，可以去尝试一下。”
“好的。”寻漾手搭在车窗边沿，看向外面，“谢谢鹿叔叔。”
话音刚落，副驾驶又发出讥讽的嗤声。
鹿安勇：“......”
黑色保时捷一路向前，带起些路边风尘气息，很快驶入秋杉璃府。
寻漾最后一个下车。外面的太阳说大不大，但被车里的冷气吹久了后，直刺瞳孔的强烈，她还是下意识的挡了下眼睛。
一道娉婷身姿越过她，鄙夷道：“矫情。”
隐隐的香水味游离在她所带过的空气中，女人举手投足间都是一种矜贵自傲。
寻菁和今年45，说是中年女人了，面容却依旧漂亮的不像样。她苹果肌饱满，肤色光润，眼尾微挑，棕色眼线随意一撇，不像45的，像25的。
被点名，寻漾淡漠地把手拿了下来。
秋杉璃府这所小区房价很是昂贵，它临近闹市，又归列为学区房。前些年翻修了一下外表，被阳光勾勒的金灿灿的栋梁，显得更为高大上了。
寻漾仰头打量，很快收回视线。
一男一女站在不远处，寻菁和对着寻漾招手示意。
寻漾了然，走上前去。
扫视规矩站着的寻漾一圈，她少见的松下了眉毛：“新环境啊，好好适应。”
“我知道的，妈妈。”
寻菁和继续说：“在家里别.......”
“哦对了，车上冷气好像还没关，菁和你帮我去看看吧。”鹿安勇突然出声打断，朝她伸出的手心里放着车钥匙。
寻菁和没再说，接过钥匙，指责了他句就匆匆跑到车边。
街坊传来细微的声音，寻漾看着鹿安勇，心境淡如水。
下车时，她分明看见了鹿安勇特意关了冷气。但不过，让寻菁和跑一趟，她也没什么意见。
寻漾视线低下，盯着自己的鞋面。
忽然，肩上突然传来一份重力，寻漾抬头。
鹿安勇拍了拍她的肩，出声时声线沉稳：“漾漾，你妈妈刚才和你说的你都别听。你妈妈脾气有点怪，有些话不能当她面说，她听见了会怪罪我的。
“叔叔知道你妈妈在很快离婚后又和我再婚，你心里肯定有一口气，叔叔不会在意，你要是不建议的话我们可以试着好好相处，或许你会发现我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呢。”
鹿安勇浑身斥着股稳健气息，鼻梁上架着副眼镜，又显得书香柔和。他缓了片刻，开口时又分外慎重：
“这不是我家，这是我们共同的家，漾漾，我很欢迎你和你母亲的到来。”
听后，一些细碎发丝滑落脸颊，寻漾一双眼静谧，面部表情似笑非笑。
暑假前夕，寻漾被寻菁和连夜打包送回老家，呆了没一个月，从一通电话里，她又听见了寻菁和再婚的消息。
大概是很难忘的场景，一扇门夹在中间当屏障，她偷听屋内的电话，浑身仿佛有闪电滑过，从尾刺激到头。
要知道，当时寻菁和和李谈海离婚才不过两个月。
回看鹿安勇，寻漾听得走心：“知道了。”
“什么？抱歉，我没听清楚。”鹿安勇略微弓身。
一靠近，男人身上的乌木香萦绕在空气，伴着先前那股香水气味，一点一点晃荡。
寻漾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勉强笑了：“我知道了，谢谢鹿叔叔。”
…
房间里，单薄影子落在床边，寻漾很细心地安置着身前的小提琴。
小提琴是她为数不多的兴趣，也是她从五岁起便开始日夜坚持的一件事，但不过因为寻菁和，她学琴的时间逐渐被压榨。
从鹏城到千祥屯，又从千祥屯到星城，一路颠簸，寻漾紧护着琴，就没松过手。
将琴整顿好，寻漾又无聊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打量整个房间。
房间布置主打原木风，没有过多精美繁杂的设计，但布局清晰，朴素却温馨。
由近到远，屋内摆放的玩偶和屋外的翠绿植株被阳光包裹，金光交叠，熠熠生辉。
看着，鹿安勇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漾漾，吟吟，开饭了！”
寻漾最后看了眼小提琴，准备出去。
小区楼房，普遍的便是房间紧挨。
同一时刻，寻漾按住把手，“咔嗒”一声，对面房间的女生也走了出来。
寻漾一愣，伸手打了个招呼：“你好。”
她来时寻菁和特地说过，鹿安勇还有个女儿，比她小几岁，读初中，名字叫做鹿吟吟。
相较于寻漾，眼前的女生的个子要稍微矮些，但身材比例很好，单眼皮狐狸眼，脸颊有不符气质的婴儿肥。
“哦”鹿吟吟简言应答，转身走了。
很冷淡的一套流程。
看着她的背影，寻漾见怪不怪，跟了上去。
一靠近餐桌，香味扑鼻。
满桌佳肴被青花瓷的碗盛着，菜品色泽鲜香，往上缓慢漂浮着白雾。
“哇，好香啊，不愧是爸爸的手艺！”鹿吟吟捧着脸夸奖。
鹿安勇手里端着饭菜，正往这边靠，闻言，又笑起来：“哈哈，这不是为了欢迎漾漾的到来吗？”
寻菁和整个暑假都是居住在这边，这次来接寻漾，鹿安勇亲自下厨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也的确称得上是为她的欢迎会。
鹿吟吟坐下，听她爸这样一说，手顿了顿，还是拉开了身边的椅子。
“谢谢。”寻漾受宠若惊。
“不、客、气。”鹿吟吟握着筷子搅拌米饭，一字一顿的说。
周边传来欢声笑语，等他们动筷了，寻漾才开始慢腾腾地吃起米饭。
寻漾有个毛病，就是吃饭格外挑食，不算严重，但分外讲究。
就例如，过辣的不吃，过油的不吃，太清淡的不吃，太重口的也不吃；羊肉不吃、牛肉不吃、鸭肉不吃、鸡肉不吃、白菜杆不吃、胡萝卜不吃、葱不吃、香菜不吃......
有了这些刁钻的毛病，她这一顿饭下来也只能夹她左手边那盘醋溜土豆丝了。
因为酸味的能开胃，所以对待酸味食物，她接受能力很高。
一顿饭下来，寻漾不是埋头吃饭就是夹土豆丝，这一切都被鹿安勇看在眼里，还以为她是害羞不好意思，于是开口：
“漾漾，想吃什么就放肆吃，手艺这块，叔叔还是很自信的。”
说着，鹿安勇捞了支鸡汤里的鸡腿给她递过去。
鸡腿上挂着琥珀色透亮的汤汁，肉质软烂，一股味道醇厚鲜香。
然而，鸡腿逼近，寻漾倏地挡住碗边，拒绝且抗拒：“谢谢鹿叔叔，不过我有点挑食，不太喜欢吃鸡肉。”
一顿，鹿安勇的手悬空在餐桌上。
“哈哈，这样啊。”鹿安勇悻悻收回手，拐了个弯，鸡腿落在鹿吟吟碗里，“那等下次，叔叔多给你做点你爱吃的。”
“好，谢谢鹿......”
寻漾道谢的话还没说完，桌上突然传开一声闷响——寻菁和将筷子往桌上一摔。
鹿安勇懵了，鹿吟吟也懵了，只有寻漾默默将捏着筷子的手放下，等待着这场腥风暴雨的来临。
“李寻漾，长本事了？有饭吃还挑三拣四？”寻菁和话音很刺耳，让人不寒而栗。
寻菁和和李谈海有一双儿女，因为寻菁和是独生女，家里没有别的兄弟姊妹，便让寻漾跟了她姓，也算是传承寻家的香火。
但自从他们离婚，每每寻菁和发怒时，寻一下就从姓变成名了，就好像“李寻漾”不配做她的女儿。
椅腿摩擦出刺耳声音，寻漾自觉站起身，座椅也跟着向后移。
“说话啊，嗯？”寻菁和步步紧逼。
长发盖住表情，寻漾低头，不做声。
好好的一场饭，鹿吟吟看不下去：“寻阿姨，挑食很正常吧？”
鹿安勇也打圆场：“孩子挑食是正常的，菁和你先别动怒了。”
寻菁和依旧我行我素：“给我说话。”
寻漾：“妈......”
“呵。”寻菁和冷笑一声，接着，她的行为让人瞠目结舌——她捏起盛汤的汤匙，舀了一勺汤，笔直向寻漾泼去。
汤汁腾空飞溅，寻漾的白色短袖，上上下下无一幸免。
一滴汤汁滴在鹿吟吟手背，她顿时冒了火：“欸，不是，寻菁和你有毒吧？好好一顿饭招惹你了啊？！”
寻菁和没搭理她，继续对寻漾下命令：“抬起头。”
寻漾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抬头动作迟缓又卡顿。
白色汤匙从她手中脱落，寻菁和细长的胳膊再次扬起，手中那柄汤匙扔出后不偏不倚的在寻漾额头上狠敲了把，最后掉落，在地面上摔成不规则的碎片，在寻漾额头上也留下了一块略肿的青紫色淤青。
忍了忍，寻漾不敢皱眉。
鹿安勇实在看不下去了：“寻菁和！”
闹够了，寻菁和又重新坐下细嚼慢咽地吃起饭来。
把一切当做没发生一样。
这可把鹿吟吟气笑了，当即摔了筷子，回了房间。
确认结束，习以为常的，寻漾开始收拾残局。
鹿安勇还想帮忙，又让寻菁和噤了声：“她自己没手，还轮的到你来？”
寻漾蹲着身子捡瓷片，看件手足无措的鹿安勇，她又安抚：“我自己就好，收拾这个很快的。”
鹿安勇还是不放心：“还是小心点。”
“没事的，我可以的。”
等蓝天白云退去后，淡淡的黄晕在天空中又成了一条绚丽的风景线。
寻漾把残碎的都收拾好，走出厨房，餐桌上的人也空了。
又把餐桌上的垃圾收拾好，把碗丢进洗碗机里，然后才回了房间。
梳妆台摆放的镜子上浮现一张脸，精致小巧，却缺乏生气，寡淡病态。
丢掉棉签，寻漾已经处理好额头上这一块淤青了。
回忆起从前，其实离这次最远的一回打，也隔不了几个月。
寻菁和脾气怪，总阴晴不定的，几乎从小，寻漾就是被她一个一个巴掌扇大的。
李谈海商业繁忙，当时正处于公司的上升期，他成日成日奔波于各个城市乃至国外，于是偌大的别墅，和两个小小的孩子，全然归寻菁和管教。
寻漾还有个哥哥，比她大5岁。在寻漾还小一些的时候，基本上寻菁和所有的暴力，都是向她哥哥倾泻的。
不过她的哥哥一向反骨叛逆，在高中时期，瞒着寻菁和报了外地的高中，发现时，人已经在宿舍里睡觉了。
但相较于有胆量的哥哥来说，寻漾就显得素净了。
她从小就木讷，沉默寡言，一双眼睛掀不起一点光亮，沉寂的像一滩死海。
因为不反抗的沉默寡言，在当时，她可谓是寻菁和最好的“人肉沙包”。
还记得一回，因为一次发烧，寻漾期中考试排名跌下了年纪第一。
当天晚上，月黑风高，寻菁和踩着细高跟，一脸狰狞，现在也是她难缠的梦魇。
倒在床上的手机传出一条到账消息“支付宝到账一万元”，寻漾查看，是李谈海转来的。
与此同时，微信置顶的几条未读消息。
爸爸：女孩子家家的，该买的衣服、护肤品什么的，你一样也别亏待自己。钱不嫌多，没钱了就来找爸爸要昂。
爸爸：想当年，你哥也是在星城读的书。他那副死命逼着我同意的傻样我现在还记得，哈哈哈。
爸爸：漾漾，这么多年，爸爸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早知道，当初我就该让你姓李，不然现在离了婚，你还能跟着我。唉，寻菁和带着你我是当真不放心......
爸爸：多说无恙，漾漾，在星城好好生活。受了委屈就和爸爸说，爸爸是你永远的后盾。
消息翻到底，寻漾眨眼，眼眶不自觉的有些湿润。
她打字回复：我会的，爸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汤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