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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暮云收尽溢清寒 ...

  •   踏雪飞鸿
      第三章暮云收尽溢清寒

      身在青山不知处,绿水依旧东流。
      天色明幽霁,桂华正芬芳,牧笛声悠扬。
      九月边声连角起,音律律自声自清,声清清声难自已。
      眼见晚艳开,又见晚艳残,却为昨夜西风凋零。
      万里江山知何处?罢了罢了。
      天意从来高难问。潇洒归去。
      此心是何心?此意作何意?断魂中叹一声,谁人知己?

      沈若羽迎风立于翠微山顶峰,风吹衣袂,飘飘欲仙。
      乌黑的发丝在风中缠绕,高高扬起,落下;复扬起,又落下;
      清风飐发,秋心惨淡,亦是彷徨,亦是茫然。
      凝眸处,
      尽是青色连绵,翠微含黛,楚天寥廓,碧湖澄澈,全无秋景之萧瑟颓然。

      微云淡抹,淡抹花红在眉间,少女轻颦不复往昔多情;
      过尽飞鸿,飞鸿言愁画心田,少女微蹙自说当年犹疑。

      孤雁要南飞,飞南边还慕北方家国,人何以堪?

      心中的思绪说不明道不清,理不尽分不开也无头绪,沁骨的寂寂。
      她手中紧紧握着“禅客”,那红玉光芒摄目,玉质温良,玉体透凉,凉的手心一片刺痛,仿佛握着的是一块打磨光滑的冰晶。
      在风中绾一缕黑发,她自嘲地说道:
      “斯命非命还是命!化无生有有还无。可期可待我却无所期待,可追可变又如何追变?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茉莉清香愈来愈近。
      她已猜出是谁。
      闲闲收回目光,低首把玩掌心,手指在掌心淡淡的描画,用近乎飘渺的声音发问:
      “若是死——又会怎样?”
      “不!不会!沈家的女儿从不会轻易退缩!我认识的沈若羽更不会轻言放弃!”身旁清冷的声音急急应道。

      一只独属于男子的,修长,洁白却有力的手坚定地握上沈若羽的柔荑。两手交握,体热隐隐传来,她竟有一丝的恍惚。感受到的是彼此的体温,清晰可听的是彼此的呼吸,仿佛以后的、未知的路不再是孑然一人走下去,仿佛有了值得永远信赖的依靠,仿佛只要能与这个男子如此相携,即算是天翻地覆沧海桑田亦无怨无悔。

      渝庆渝京,宫城,皇宫。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薄雾笼着青黑花雨石玉阶台,赤朱宫墙琉璃瓦,连同宫墙上绘着的龙凤呈祥的宫廷彩画,都愈发沉寂辉煌。高大的宫门在地上的影子透出亘古的萧索,无尽的悲凉。

      门前走过几个袅娜的宫女,腰肢纤细,步履一致,神色皆是漠然。原先那颗躁动不安的春心已被岁月历练出无情和冷寂。

      这深似海的宫墙里,是不见硝烟的战场,是不见血的修罗场!
      一步错就是步步错!
      能够生存的才是强者!

      随着夕阳的身影,徐徐转过繁复绮丽的亭台曲廊,慢慢走过铺张豪奢的楼阁水榭,越过几面大湖,翻过几座矮山,眼前豁然开朗——

      赫然正是大殿——端阳宫!

      它不同于后宫嫔妃居住的华而不实的寝宫;也不同与宗教祭祀使用的郑重肃穆的祠堂;
      这是无数将领宁愿踏着鲜血也盼望登临的天堂!这是天下文人挤破脑袋也要朝拜的圣殿!

      没有人可以忽略它那无与伦比的气魄!亦没有人可以忽视它所代表的皇权的至高无上!

      殿前的汉白玉护栏刻着九天飞龙,眼下的青石玉台阶层层分明。

      酉时,朝会、集会已散。

      偌大的端阳殿中此时只剩两人,四周愔愔无声。
      龙椅上端坐着一名中年男子。

      他的肤色略显苍白,颧骨很高,鹰钩鼻,薄唇紧抿,一双龙目漫不经心地虚着。却是至上的威仪。
      他身着的明黄龙袍是由华贵的织锦云缎织成,一针一线浑然天成。
      云缎上描金缀玉,祥龙祥云图案首尾相连。尊贵的皇家气息更是扑面而来。

      阶下立着一位年纪颇大的太监,恭恭敬敬垂着头,手里的拂尘也柔顺地耷拉下来。

      疏忽,龙目蓦地睁开,精光灼灼几叫人不敢抬头平视。眸光狠且利,仿佛可将你的心底看个透彻。他不轻不重地将朱毫放回,活动下手腕,抬头喊道:
      “全德?”
      “奴才在。”老太监立马应声。
      “你给朕说说这后宫近来如何了?”
      “回皇上,老奴刚刚得信,说陛下新宠幸的李昭仪今儿个伤了风寒。经太医院的何太医诊治,病情倒是已无大碍,只需再静养几日便可。倒是揽月宫的贵妃娘娘和舒祺宫的淑妃娘娘近日来往密切。老奴斗胆认为这其中必有蹊跷!”
      “哦?这么说来后宫近来很热闹啊?皇后呢?”他淡淡地整了整龙袍,手指不轻不重地叩击着桌案。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还是跟以前一样,整日潜心研究佛法,诵经拜佛,不问宫务。事务全都交由贵妃娘娘着办。并无异常举动。”老太监斟酌再三如此答道。

      “她倒是一贯的清闲!”渝皇宫焱语调沉沉不显悲喜。
      “全德啊——你跟着朕有多少年了?”
      “回皇上,奴才侍候皇上已有二十个年头了。”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那——你给朕说说,朕——现在是不是该管管这后宫呢?”

      宫焱的突然发问把老太监惊出一身冷汗,可他毕竟资历丰富,略一思考便有了答案:
      “回皇上,这真龙天子之心岂是奴才这区区蝼蚁可度之的呢?老奴猜不透陛下的想法。”

      “哈哈,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不错!朕平时可以任她们兴风作浪,只要不干预朝政,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而不见。但——这火玩大了就会引火自焚!毕竟朕才是这一国之君!是时候该好好立立规矩了!”

      “哼”他说完在心中暗自思拊“这皇后多年来虽无所出,可她毕竟是中宫正位,况且背后还有个权势滔天的韩家给撑腰,不可小觑。至于元碧和田绮,一个是贵妃,一个封为淑妃,且都有子嗣和本家,她俩要是联手或可与皇后一斗。只是——哼,这元碧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她这么做必有居心!”

      想到这儿,皇上不觉紧咬牙关“全德,‘凝露’还剩下多少?”
      “回皇上,还剩两瓶存在密室里。”

      全德心下一惊。

      他耳边听的是当今圣上似有不满的忿忿声,心里却想起今儿个早朝时——

      韩家家主——右相韩明德和田尚书,为吏部侍郎的任命争执不休,全然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而大家都心知肚明,关于新任命皇上的心腹——吏部尚书段恒早就拟好了奏折。
      而那奏折恐怕现在就在皇上手里拿着。

      可那两位大臣一心想在肥差上安插自己的亲信,培植自己的党羽,倒是唇枪舌剑,斗得热闹得紧。

      韩右相首先发难,说“臣以为侍郎之职关乎国家颜面,须由行为雅达之贤士才堪此重任。而臣,素听闻田尚书所荐之人有风流之名,且家世背景疑云颇多,恐难使天下人信服。”

      田尚书听见老对头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自是怒火中烧,立马反驳:
      “‘风流之名’定是市巷小人讹传,以毁视听,此等妄言岂可当真?臣以为王大人年事已高,再无精力为吾皇解忧,难当此大任矣。倒是臣所荐之人刚正不阿,才高八斗,是为吏部侍郎的不二人选。”

      两个人互不相让,辩来辩去从卯时争执到辰时却还未分出个所以然。
      大臣们明显分立,各为各的主子说话。

      左相元氏一派明里保持中立,实则暗地里也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龙椅上的那位对底下的吵嚷声根本是听而不闻,若无其事地翻着奏章,不发一语。手背却是青筋暴出,足以显出此时的愤怒。

      想皇上幸亏得到韩氏家族的力挺,才得以弱冠之龄顺利继位。而右相之女又是当今皇后,所以,朝中谁不对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心怀畏敬。而另一边的田尚书既是两朝元老、礼部尚书又是淑妃娘娘的祖父,同样位高权重。
      两边谁也不能得罪。

      可他们偏偏都忘了真正的生杀大权是掌握在皇上手里的啊!虽然现在陛下被外戚掣肘,可铲除只是早晚的事!
      那些只看到眼前之利的人就难免身后遇害。
      而皇上,怕是那时之前就已动杀心了吧?只是不知这次,是哪位娘娘遭遇不测呢?

      “全德?”
      老太监闻声急忙回神。人果然老了。这伴君如伴虎,怎么能有片刻马虎呢?
      “奴才在!”
      “把一瓶‘凝露’掺到粥里让凤雎宫的宫女给李昭仪送去。记住!这碗粥可是凤雎宫的皇后娘娘听说李昭仪偶伤风寒后,特地送的慰问礼!”渝皇话里有话且带有狠意。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语气中似乎还有一丝——似乎有一丝隐忍的兴奋。

      “奴才明白!”
      “很好!这事儿千万得做的天衣无缝,叫人查不出破绽。否则——哼哼,后果——!必要时可以给朕斩尽杀绝。你速速去准备。要是没其他事的话,就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说完,龙体往后一倒,斜斜靠在龙榻上兀自疲惫地合了眼,闭目养神。不再说话。
      “是。”
      全德心中饶是咯噔一下,仍旧按照规矩恭恭敬敬告退。他出了端阳殿侧门,长舒口气,整了整自己的衣袍,凝视着这一身海青色总管太监服,心中叹了口气。似是对后宫那几位的惋惜,又或是对自己命运的叹息。总之他摇了摇头,加快脚步便往御膳房赶去。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算来算去究竟又如何?这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自那日的‘晴天霹雳’以后,这几天来沈家可谓是阴云密布,人人郁郁寡欢。
      大小姐要出嫁了!
      这对于寻常人家来说本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可喜事若是牵扯上政治、权利、军事斗争,喜事也就不再仅仅是男婚女嫁而已,而是决定了两个甚至多个家族亦或是皇朝、天下百姓的命运。是以不再是两个人简单的事,喜事自然也就变了味道!
      更何况即将迎娶大小姐的还是那个素来名声不佳的皇三子宫炤呢?
      这一下子可谓是群情激愤!
      “唉——以我们小姐的姿容才貌,夫婿无论怎样都得是个凤首人物才堪称伉俪!明明那么多优秀青年上门提亲,怎么就叫连个鸡尾都不如的宫炤给占了便宜呢?真是权大压人啊!”
      这可谓是众家仆的心声。
      可在心里想归想,真要把这种大逆不道连诛九族的话说出口,恐怕任谁也没这个胆量!
      于是乎,人人都憋出了内伤!额头上无一例外的都添了‘王字纹’,背地里是一个劲的叹气。

      是夜更定。
      月娘淡淡掠过竹影,那娇羞的笑牵出一丝惆怅。月光如薄雾轻纱笼着夜色,洒下粼粼清辉。水般柔和的流泻,水般灵动的轻盈。月光如水水如天的夜晚,在不同心境的人看来景致自是不同。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入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小院中的月光幽美,映出点点灯火,今宵究竟梦归何处?

      “小姐啊——你看紫萱新给你绣的鸳鸯手帕!好不好看?”若薇和阿姐的丫鬟紫萱一路嬉闹着跨进门槛。
      只见耀目的灯火后,沈若羽云鬓半偏,心字罗衣逶迤,卧于蒲团,右手支颌,左捧玉钟,慵懒闲适。手中玉盏里的美酒如琥珀般澄澈清透,又有一股馥郁的香气弥漫,竟教人分不清究竟是酒香还是美人香?
      她自顾自浅斟低饮,回眸一笑却令素娥失色。

      “阿姐!你怎地又偷偷喝酒?”若薇不满的嘟囔,话音未落,三两步冲到阿姐身边,一把取下白玉盏“娘亲都说了,女孩子家饮酒伤身,切莫贪杯,多喝无益!紫萱——你快去给阿姐调碗醒酒汤来!”
      而紫萱却像瞧直了眼,一动不动地呆立着,过了好半响才回神,尖叫一声快步离去。
      “阿姐,你快来尝尝这粽糖好不好吃!这可是爹爹特地托人从济水买回来的特产!哎呦,阿姐你到底喝了多少啊?都醉成这个样子了嘛?”若薇娇嗔道。

      沈若羽水眸氤氲,微微抬身,左手从缝掖上滑下,喃喃道:
      “水岂非酒?酒岂非水?既需尽兴,酣暢淋漓,又何分酒水?”

      那一轮银月一段芬芳,一枕清风一袖风华,衬着室内的哪一位醉酒佳人?哪一位娇葩嫩蕊?竟是这一室的旖旎叫人难忘!
      直到很久以后,若薇每每想起阿姐,脑海里仍是这个画面最先跳跃出来,挥之不去。
      徒留的是行云无影月生风!更是一个酒香弥漫的夜!

      片刻后,
      紫萱小心翼翼地托着瓷碗里的醒酒汤,风急火燎的推开门,刚跨进门槛就开始咋呼“哎呦——我的小姐啊!快先把这碗醒酒汤给喝了罢!可千万莫让老爷和夫人给瞧了去!要不然我吃不了兜着走又得挨罚了!”她忙不迭地将醒酒汤从托盘上取下,双手捧着又十分仔细地吹了吹,服侍着阿姐喝净。

      夜,慢慢深了,眼见着烛芯只剩短短的一截,烛泪已盈满支台。紫萱小心的把烛花剪去,一边嘱咐若薇早点回屋歇息。偏偏若薇赖在阿姐的闺房里根本不愿离去,可青梅又再三催促,说,要是今儿晚上她不早睡的话,那明个和夫人上街采办东西时就不带她出去!若薇一听只得罢休,不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起身回屋,边走还边嘟着小嘴:“唉!天地再大金戈铁马我都不怕,就怕青梅变成小黄瓜!”
      稚女的抱怨声随着清凉的夜风远远送到耳畔,紫萱不由一阵苦笑,心想,大小姐的命运已是如此,这个活宝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她打好水,用手帕蘸了蘸,给酒已经醒得差不多的沈若羽揩了揩额头。沈若羽一直没再吱声,秀眉紧锁好像在专心思考。没来由的,紫萱心里不住的叹气,总觉得自家以前那个爱笑爱闹的大小姐变化了许多,一想到万一哪天小姐想不开去寻死,她的后背就一阵发凉。下意识的紧紧握住沈若羽的手,出口的声音略微发颤:
      “小姐啊,紫萱求你一件事可否?”

      说着便要跪下,沈若羽一把扶起她,用一种了然的目光注视着虽为自己的丫鬟,实则亲如姐妹的紫萱,微不可发觉的点点头。

      紫萱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紫萱跟了小姐这么多年,从未见小姐如这几日般忧愁苦闷。小姐待紫萱就像亲姊姊一样,紫轩自是知晓。紫萱不求富贵荣华,只求小姐能够高高兴兴、安安稳稳的生活,即算是良缘再难强求,也能坚强的面对。除此之外,紫萱别无他愿!求小姐答应紫菀!”她红着眼圈不顾沈若羽的拉扯再次跪拜。

      沈若羽的身子一抖,而后缓缓蹲下,竟也是朝着紫萱跪下,以手指天:
      “我沈若羽对天发誓,此生定不负紫萱的一番心愿!如有违誓天诛地灭!”

      紫萱一听吓了一大跳,胡乱地抹了抹泪,急急扶起小姐,一边忙朝地下唾口水,“呸呸呸!小姐怎么能发这样的誓呢?快收回去,快收回去!”
      沈若羽只是淡淡一笑,将这个长自己三岁的姐姐拥在怀里,坚定地说道:“紫萱,你听好!无论发生了什么你只需要坚定不移的相信你的小姐还活着,她一定活着就好了!其他的不用去想也不要去考虑,既然我已发过誓,就一定会信守承诺,一定不会抛下你们自己一个人早早离去!无论过多久,你都要相信!你的小姐是不会骗你的!我的好紫萱,你可听明白了?”
      “是是,我的好小姐,紫萱记清楚了也听明白了!”紫萱这时已哭得像个泪人。
      “既然听明白了那就好。”沈若羽松开怀抱,定定瞧着门槛,又接着说:“紫萱——也请你把今晚上我的话转述给爹、娘、小妹还有洛枫,也务必叫他们相信!我这个要求,你可答应?”
      “嗯嗯,小姐无论说什么,紫萱都答应!”
      “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月,
      明月,
      上弦月,
      今宵从窗前飘过!
      平添了多少寂寞!
      散清风,
      凄风,
      风!

      今夜,谁又好眠?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暮云收尽溢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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