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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好巧 ...


  •   更诡异的是,柴澍不但没有觉得害怕,反而哭了,热泪夺眶而出。下一瞬,画面不见了,声音没有后百川的脸登时出现在眼前,柴澍被吓得一个踉跄,幸而身后的人扶了一把才不致跌坐在地。

      “声之所现皆为虚妄,无......”

      “收进去了?”柴澍斜身至“亭台”法器前,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打量一番,不可置信道:“这东西居然能造幻境,当真奇也。”

      他的泪还挂在脸上,这里风大,不过片刻就被吹干了,两道泪痕在脏脸上十分吸睛,小花猫似的。百川骤然被他打断,话没再继续说,侧身与几人言语着事情已了,他与师弟们便先行离开了,客套之词大同小异,柴澍心思没在这儿自然也就没怎么听。

      倒是刚刚重现的景象,得是两千多年前了,那会儿柴澍还不是月老,他和凡人一样喜欢上了一个人,后来......

      “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如今钱财已给,她自归我所有,你少管闲事。倘若真有这份善心,何不如经书所写,行以身饲虎之事,在这儿装什么烂好人。”

      昔日置有牲畜的案板,如今孤零零放着条手臂,其肤在日光下泛着光。人称他们作“菜人”。顾名思义,以身做菜,以身换银,可弑鸡鸭尚且杀而不虐,菜人却需候人问价,直至肢体全解。

      深处大荒之年,柴澍见多了,那人却像头次见,他同摊主动手,试图从摊主手里救下那名女子,打手围了过来,棍棒落在那人身上,袈裟染血,佛珠断裂,叮咚声中下起大雨,豆大的雨珠模糊了视线,女子在泣,泣声道:“别打了,别打了,恩公啊,以我残躯换我夫儿一线生机,我是心甘情愿。”

      乱哄哄里,另一人走到摊子前,仆从给他撑伞,他问:“乳肉何卖?”

      柴澍看见那人停了格挡的动作,瓢泼大雨刷去了他脸上的血,肿涨如久泡水里的尸,可不就是尸,在这个吃人的年代,人性早就没有了。

      挑乳为食,真是为的饱腹吗?所为不过一份更为细腻的口感。

      于柴澍而言,人是可怕的,他们食物也食同类。于那人呢?任由拳脚落下,耳听刀刃过身,血液滴答,女子发出凄厉的叫喊,他又在想些什么?

      其中一颗佛珠滚到了柴澍面前,他蹲身,明明是木头所做,捡的时候却比千钧还重。而那人,他在殴打过后爬起来,抬手抹去摊主吐来的口水,雨实在大,珠子顺水飘去了别处,一如这人的心吧?

      都说佛陀慈悲,佛陀救世于水火,现在,佛陀在哪里......

      星空下,风沙越刮越大,柴澍不禁缩进了帐中被。梦境里,他喜欢的人没有以身饲虎,他换佛珠为旗帜,打转世佛的名义发展信徒,队伍壮大得很快,百人、千人、万人、十万人,他领他们反抗暴政,从中获取一丝生机。

      两军交战,军机被人泄露,面临抉择他忽又弃了,如当初弃了佛珠一样,对自己所行供认不讳,并言所谓信徒皆是受他蛊惑。

      他们叫他妖僧,把他悬于城门口,身死那天天光破开云层,金光洒向大地,雨露成甘霖,河水逆流,鱼骨跃荷塘。

      柴澍抱下他,于新帝登基的爆竹声中买了纸扎的小人,亲点目,亲涂唇。子夜时分,外面火树银花,他放下盖头,坐上红轿,那人白面红衣,骑红马。红马在前,红轿在后。

      进院,纸人高歌,一跨火盆二过鞍,新郎射轿。

      哒哒,哒哒。

      满院的圆木腿一起跳动,这场既不算冥婚,也没有拜天地的仪式柴澍蹲地大哭。

      “天定万物,万物皆有其渊源,施主,勿执勿念。”

      “佛渡有缘人,或公子所喜之人乃有缘人也说不准。”

      是啊,佛渡有缘人,他所喜欢的人正是那个有缘人,所以他得放下,他不能以自己的意愿插手他的事,最终只能眼睁睁看他死去,看佛光普世,看他在战火中褪去尘身,看他飞升成佛。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呢?

      泪浸湿了被,柴澍松开紧蹙的眉,在被里暗骂,和尚,天道真他妈操蛋,操蛋玩意。

      绕红线于指,拨弄两下,再怎么操蛋,劫数既来,总得解决不是。百川正气凛然的脸在黑暗隐现,与梦中那人重叠。依那世经历来分析,这和尚会入世,会经荒年,会历尘劫,或许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同样的事,最后嘛,很大概率是被敌军折磨致死,落得个尸挂城墙。

      自己呢?

      亲手绑来的情劫又该何去何从?

      如若置之不理,一如那世由他飞升,待他回到天庭,怕是能手撕了自己。届时身消道陨事小,凡间没人牵姻缘事大呀。

      柴澍下定决心般重重点头,绝对不行!

      可若是历,他势必得诱和尚破戒,万一像前两世又怎么办?这和尚可是个疯子,到时历劫失败去问司命,以白伶欺软怕硬的性子,指定倒豆子似的全给他抖出来。

      不成不成!

      柴澍对红线下嘴,皓齿咬在上面咯吱作响,线泛光,像是在抗议他的白痴之举。

      “绑谁不好,偏偏绑他,”柴澍翻身,面朝下,近乎绝望地长呼:“自作孽啊,啊-啊-啊——”

      有了!!!

      盖着的被掉到地上,星辰眨眼,月光一片皎洁,就连风沙都停住了。柴澍无声大笑,额角三颗小痣随上扬的眼尾颤颤。

      瞧,天道早有安排。

      百川再遇柴澍是在月余后,和柴澍猜测的一样,他因禅心不定主动入世,此时政党纷争,天下初旱。

      “柴公子还没来吗?”

      说话的是百川在俗家的母亲,也是荆城太守江许墨的夫人。细说,百川满月时他师途经此处,观院内襁褓小儿佛光乍现,便言收他为徒。江许墨自然不应,谁人乐意孩子出家为僧,何况还是襁褓小儿,依他之见当为读书考取功名,日后方能为民请命。他妻不这么认为,她言:“师傅既道我儿与佛有缘,想来必有不寻常之处,不若待其再大些,倘若真的有缘,师傅再接也不晚。”

      如此,百川的师父只得先行离去,但次年,不待高僧再往,江家夫妇已经抱着孩子寻了过来。原因无他,彼时还叫江知汐的百川聪慧过人,就是吧,旁的书片字不看,一心只读佛经。周宴之时,更是推抓阄之物于一旁,登登跑去佛堂抱木鱼不放。

      而见其师,则比见亲爹亲娘还亲,尤其高僧手持的串珠,百川无师自通,合十稽首得有模有样。

      转眼二十五载已过,当初才至膝头的小儿已经长得比父亲还高了,柳晚吟给儿子夹菜:“先吃。”

      “再去催一下。”江许墨对旁吩咐,他和柳晚吟挨坐着,百川又坐柳晚吟身边,一因夹菜距离过远,添菜添不进碗,二因见其未动,他便道:“初婷年过十六还没嫁娶,前些天赶好遇到个高人,就将他请来了府上。你吃,不用等,他这人时早时晚,没个定点。”

      正说话,柴澍一身红裳出现在门口,百川拨珠的手微顿,一面之缘,他并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柴澍知道,但他不能唤,他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大大方方地说:“好巧啊,大师,我们又见面了。”

      江许墨邀柴澍落坐,惊讶道:“你们,认识?怎么认识的?”

      一人四处给人看姻缘,一人注定孤寡,从某种意义上讲,根本交集不到一块儿。再者,瞧瞧柴澍,绣锦红衣亮瞎狗眼,瞅瞅百川,粗布套僧衣。神态更是不同,柴澍总是笑吟吟,眉眼弯弯,喜庆吉利的代表,百川,面瘫脸,若非长得着实可以,可以拉去当门神了,虽非凶神恶煞,也算不得慈眉善目。

      柴澍顺话头说:“路上有过一面之缘,还未请教大师姓名。”

      “哦,江知汐。”“百川。”

      “江知汐?”柴澍用疑问语气重复道。

      “居江知潮汐,汐儿刚出生时他爹给取的,本意望他居隅而通天下事,不想......”柳晚吟停顿了一下,柴澍笑着接上:“不想他剃度出家了,莫说天下事,把所有事都抛却了。可惜了这么好的名字,不过百川也不错,海纳百川。”

      柴澍添着汤。百川住了筷,他望去的神情有些古怪,柴澍跟着停下动作,眼神示意:什么意思?

      百川道:“千溪过百川,百川而不留,师父希望我心静如百川,没有杂念。”

      “呵,呵呵,”柴澍尴尬地笑笑,“好名字。”

      可能是过于安静了,半晌,他又补上:“我是说法号,你师父给你取的法号,很好。”

      暗地:好个屁。

      真心静如百川,任千溪从间过而不生杂念,只一味遵守本性,那世悲惨戏码岂不是要重演?

      柴澍的红线在右,百川在左。随他夹筷拿勺,腕上红线轻轻晃动,如波一样穿过百川套在手上的串珠,蔓延至腕。柴澍观着观着,忽然觉得醉酒或是机缘——百川的机缘。

      “柴什么?”百川看不到红线,但见柴澍盯着他的串珠看得一眨不眨,出声问道。

      “柴澍,‘地阔八荒近,天回百川澍’的澍,大师,你我有缘。”

      “若我法号霏瀰,你是不是要说‘肤寸合崇朝,膏澍随霏瀰’?”

      柴澍未语,只是一个劲地笑,笑上片刻说得真假难辨:“你偏叫百川了。”

      第一世叫百川,第二世还是百川,第三世......世世称百川,世世死的凄惨。柴澍笑颜没变,眼神不禁暗淡了,半是玩笑地说道:“以川渡溪太累了,要不,改做霏瀰?世中一处景,自在、随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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