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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媚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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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烛火昏暗得厉害。
因着即将就寝,只留了床榻旁烛台上的一盏蜡烛,伴随着夜里的微风,火光微弱。
赵颐眉头蹙紧,幽暗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件东西上。
绯红的、轻薄的、细腻柔滑的。
指尖触碰到那边缘时浑然一顿,分明带着疑虑,手还是落了下去。
下一瞬,却像是无意碰到粘腻水滑的小蛇般,倏地将东西甩回去,他霍然起身,急速退到床榻外。
意识到那是什么,赵颐心下猛跳,眼睫跟着发颤。
就好似孟夏时节的凌晨,茂盛的草丛常染着霜露,尤是山间的溪流旁,稍不留神就会惊扰了毒蛇。
缠上来,咬上去,不过一息之间,要么丢了命,要么劳费好些年月去修养身子或忘却恐惧。
赵颐深以为然。
那身小衣依旧静静地躺在那儿,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腹竟不自觉地捻了捻。
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荔香,混着满屋的柑橘味。
半晌,赵颐闭上眼,深深吐出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回床榻。
那衣裳被他一甩,系带四散,毫不遮掩地在衾被一角铺开,近乎张狂地占据他的床榻。
桃红的布料上,右下角是一片辛夷花,花簇明媚秾丽,而簇簇琼花间,绣了一个“怜”字,是用银线绣的小篆,圆劲均匀间不失婉转流畅,煞是惹眼。
——她刺字时最喜用小篆。
赵颐盯着那个“怜”字,想起弱冠之时她送自己的帕子,一样的绣风,细腻地绣着“春卿”二字,眉头微微蹙起,薄唇紧抿。
她竟然将这衣裳落在他的寝屋,他的床榻。
赵颐默然盯着那件小衣良久,她对女红素来熟稔,不难看出这件小衣是她亲自绣制的。
可她究竟想做甚?
宅中寂寞才想引诱他,还是对当年的情谊难以忘怀?
思及此,赵颐敛下眉,又摇了摇头。
她就算是引诱他,都带着怨恨,怎会是忘不了过往情谊。
赵颐叹了口气,坐回榻上。
男女爱欲也好,憎恨也罢,都于他无关。
□□内宅与背德行径在他眼中哪怕有再多缘由,无论迫不得已还是情不自禁,依旧遮掩不了其中的无序无伦。
他不能触碰,亦不能触动,哪怕一个念头也不准有。
可当他余光再次瞥见床尾,却还是隔着丝帕以迅疾之速攥住那件小衣站起身。
接着“吱呀”一声打开柜子,找了个木匣子扔进去,再“啪”一声阖上柜子。
屋内又陷入寂静,只剩下他不轻不重的呼吸声。
赵颐快步推开净室的门,手上打了胰子,在水中反复揉搓。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闻了闻,没再闻到那股气味才折身回到寝屋。
至于那件衣裳……
只待天一亮,找人送回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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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怜先前昏睡了八九个时辰,眼下正清醒,一丝睡意也没有。
她褪下衣裳,背对着铜镜回过头。
秋月方才给她换了药,眼下还未重新缠上纱布,伤口是个一寸宽的口子,血虽然止住了,但只凝了一层薄薄的血痂,湿湿黏黏的,触目惊心。
实在难看。
也实在疼,一阵阵的,针扎一般。
秋月又上前帮她缠纱布,为了方便,萧怜赤着上身半趴在榻上。两个人手都不利索,废了好一番劲。
众妙堂的床榻都不够柔软,顶多就是床单下添了床棉被,睡得萧怜骨头疼,越发没有睡意了。
秋月跟着她一同住在众妙堂,这个点已困得不成样了,但出于担心一直撑着。
她眼眶泛着红,动着动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小夫人,一定很疼罢……要不要再喝点止疼的药?”
萧怜扬了扬嘴角,“不必,傻姑娘别哭了,担忧担忧你的手罢。”
见秋月还是红着眼,萧怜转过身,拉过她的手,拆了她手上那层较薄的纱布,指甲盖扣了黄豆大小的药膏涂在她掌心。
“多谢小夫人……”秋月抿了抿唇,又想起件事来,“说也奇怪,今夜张嬷嬷竟然没送药过来,难道她们知道您中伤之事了?”
萧怜勾唇,“当然不知道。”
秋月挠了挠脑袋,恍然大悟,“是二公子,二公子果然良善……”
秋月还想说什么,萧怜伸出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她莫再说下去。
“好了,你也受了伤,困了就早些休息。”
打发秋月睡着后,萧怜闲得无趣,园内都是紧盯着她的人,她自然不能再深夜乱走,更无事解闷。
前夜发生了那样的事,赵颐允许她住在这,必定安排好了人手。
萧怜拿过外衣披在肩上,在院子里晃悠,中庭是颗梅树,树干崎岖错乱,庞大的树冠遮蔽了过半的视野,满树的梅子。
又走到书房,垂眸摆弄桌案上的呈文,看了两眼觉着无趣,开始打探书房的陈设,依旧是上次来时的模样。
除了桌椅书架,连盏香炉都没有。
无趣,和他一样无趣。
萧怜拿过砚台在手中胡看,甚至没瞧见一个花纹,清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非常赵颐的性子。
赵颐从书房回了寝屋后就没了动静。
她又转身朝他的寝屋去,正欲看看她留下物件后,他的反应。
就是不知他栓没栓门,萧怜伸出左手正欲推门,一条手臂霍然拦在跟前。
萧怜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后,手掌按在胸口顺着气,“你有事?”
青山冷着脸,“这话应该我问萧姨娘。”
住在夫兄的院中不说,还深夜闯人寝屋,哪家的道理?
鉴于前夜的阴影,萧怜被吓得脸色发白,无声地和青山对望片刻,淡声道:“有东西落在主屋了,正想去拿。”
青山显然不信,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日晷上。
申时了。
视线又落在萧怜身上,上下打探,道:“因为萧姨娘的事,公子一天一夜没睡,姨娘就是这般报答的?什么东西不能白日来拿,非要打扰公子休息?”
这人说话当真尖锐。
无怪赵颐这般温和的人喜欢将青山带在身边,原来是话都替他说了。
萧怜捻了捻指腹,笑问:“你怎知他睡没睡,又怎知他不准我进去?”
听着这荒谬的话,青山气笑了,“都快天亮了,公子难不成是铁人不必睡觉的?再说了,您是三公子的人,公子怎么可能允许您进去。”
话音落下,夜里落针可闻,静谧得只剩下极轻的风声和呼吸声。
萧怜静静站在一旁,嘴角的弧度渐渐平复。
门牖发出“吱呀”的声响,一道略重的呼吸声从门缝中溢出来,急促又压抑。
青山闻声一顿,眉头飞皱。
萧怜缓缓抬眸,视线凝在门上,好似能穿过门望到屋内的场景,眉头也跟着皱了皱。
这是出意外了,还是做梦了?
不等她深思,青山提起剑就要推门闯进去,但遽然响起的声响却教二人不约而同地止住脚步——
赵颐低喊着,嗓音低哑。
只听他低唤了声,“萧怜……”
似梦似醒,如醉如梦。
青山倏地转头看向萧怜,面带不解,眉头越皱越深。
萧怜也是一愣,旋即朝青山挑了挑眉,微翘的眼尾带着一抹绯红,桃花眼似笑非笑。
她嘴角轻勾,“听到了吗,他在喊我。”
青山无声站直,目光紧紧盯在萧怜身上。
女子明媚的面容上带着挑衅,只静静看了他一眼,就伸手去推门。
门没栓。
一推就开了。
萧怜略有惊诧,没想到竟这般顺利,看来他也不是那么防着她,亏她还以为需要一番功夫才行。
“快回去罢,盯着我没用。”她从门后探出半个身子,体贴地朝青山笑笑。
即便他没拦住她,赵颐也不会怪罪,只会怪她不守规矩。
话音甫落,手柔柔地阖上门,然后拿过木栓卡到槽里,悠悠掀开帘子走进内室。
幔帐垂落,隔着层纱帐,赵颐竟然在酣眠,他规整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显然睡得正深。
萧怜狐疑地上前,抬手撩开纱帐,他也没醒。
睡得这般深,那方才喊她是哪回事?
烛台上还闪着微弱的光,萧怜举过蜡烛放在榻前的案上,烛光温和轻柔,他的脸在暖光闪烁中更显温润。
萧怜站在床榻前,他面容祥和,神情温柔,长睫在眼睑下映射出阴影,如画中仙,云中人。
萧怜坐在他身侧,抬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他没有任何回应。
她垂着眸,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只是不知又梦到什么,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痛苦,额边沁出层薄汗,沾湿了额前的一缕碎发。
呼吸又变得有些急促,嘴角却是上扬着,嘴唇微微翕动,不知在说什么。
萧怜不便俯身,于是在床榻前蹲下身,耳朵凑过去听他呢喃。
他低低喊道:“阿怜……”
原是在喊她。
萧怜顿了顿,片刻后眼波微动,嘴角浮现出一抹戏笑,险些嗤笑出声。
赵颐忽然开始皱眉,略有些急促地喘息,一下下地薄汗打湿了衣襟,他伸手扯了扯月白的衣襟,又去扯被子,攥住被子的手指根根收紧,指节泛白,不知是在隐忍还是释放。
望着他痛苦的模样,萧怜伸手握住他,手指插入他带着薄汗的掌心,指腹沿着掌纹瞎摸。
他不耐地动了动身子,衣衫在身躯的颤动下已经凌乱。
萧怜得寸进尺地凑近几分,面对面,只隔了一寸的距离。
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阿怜,别闹了……”
带着许久未曾听过的无奈和纵容。
这副在榻上沉沦于心欲的模样,哪是平日里克己守礼的赵二公子?
而且那梦中谢女,还是他弟弟的爱妾。
屋外风声不知何时又起,又大起来,随着一声雷鸣,手中人猛然一颤,竟反手握紧了她。
掌心带着水润,但萧怜并不厌弃,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笑着看他。
“春卿可是梦见我了,梦见我在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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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怜蹲在床榻前,双腿有些发麻。
单手撑着榻缘缓缓起身,坐到软榻上,稍稍倾身垂眸看着赵颐。
他好似还没从梦中清醒过来,一贯清明的神情有些迷离,他嘴角轻勾,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
萧怜在他眼底瞧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她面色如常,只是不及往日红润,墨发上什么也没戴,任由满头青丝垂落在榻上。而赵颐却气息微喘,从额头到脖颈,都沾着薄汗。
一副欲望终得释放的满足模样,凝着她,薄唇微张。
约莫还以为自己还在那场春宵苦短的梦中呢。
这便是“如弟妇也是弟妇”吗?
当真有趣极了。
萧怜按捺住嘲讽的心思,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循循善诱问:“春卿的梦里,有阿怜吗?”
赵颐薄唇轻抿,默了片刻,才颔首应道:“……有。”
乖得像刚睡醒的狸奴,迷迷糊糊,予取予夺,煞是惹人怜爱。
烛光下他沾染汗迹的肌肤还泛着水光,他微微仰了仰头,几滴清亮的汗珠顺着脖颈滑入衣襟,里衣本就单薄,沾湿后肌肉的形状越加清晰。
萧怜眼波流转间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动作温和地替他擦去汗珠,顺势抚上他的俊俏的面庞,很烫,像发了高热一般。
“那……阿怜在梦中做了什么?”
赵颐任由她摸着脸,下意思蹭了蹭她的掌心,嘴唇翕动着,“梦见……”
他正说着话,却似想到什么遽然顿住,一言不发。
待再次抬眼时,眼神变得清明。
赵颐躲开她伸过来的手,反手攥住,低声喊她:“萧怜。”
见他避开,萧怜不悦地皱了皱眉,旋即意识到他清醒过来。
他不让乱动,她非要乱动。
萧怜奋力挣开被桎梏的手,趁其不备,顺势去擦他额头的汗液,“二公子醒了,亏妾还以为公子在美梦中不愿醒呢。”
又是这般阴阳怪气的语气。
女子倾身在他身前,大片视线被遮挡,只能看到她近在咫尺的面容。
赵颐刚清醒过来,气息并不稳。
额上传来丝帕的柔软,接着是女子的纤纤手指,有意无意刮过他的眉眼。
很痒,很痒。
呼吸不由急促几分,赵颐瞥开脸,攥住眼前的手腕,低声道:“萧姨娘可以离开了。”
听他这话,萧怜倔脾气立马上来了,越让离开,她越不会离开。
她倾着身,重心不稳地向前靠去。
赵颐虽然刚睡醒,又做了场不同寻常的梦,但气劲仍比她一个后宅女子大不少,这一攥竟就被他拽下去,上身晃了一下,直接就倒在他身上。
两人霎时身躯相贴,无距离地靠在一起,赵颐跟着一震,眸光低垂。
女子满头墨发在他身前披散开,接着缓缓仰起头,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自下而上仰看着他,美目圆睁,脸上的神情是出乎意料的冷意。
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赵颐眼瞳猛然收缩一下,嘴角紧抿。
萧怜一早就回过神,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甚至将他凌乱的衣襟扯得更宽,露出精劲的肩颈。
视线瞥过男人的优越的躯体,萧怜眸光闪了闪,愈发想要拿下他了。
只是攥住她手腕的手实在太紧,力道像是要捏碎她的腕骨,拉扯得她难受。
萧怜倒吸一口凉气凝眸瞪他,目光一瞬不瞬落在男人俊美的面庞上。
赵颐喘息声重,,面容平静中带着几分阴沉,只是隐忍的眸子好似燃了火,飞速闪过一抹猩红。
对上她的视线又疾侧过脸去,脸色很冷,耳尖不知何时红透了,不知是气的,还是她招惹的。
想到方才那场见不得人的梦,赵颐绷紧了嘴角。
心底难免升起羞耻之感,混着痛苦纠结,他越发觉得不耻,伸手去推她。
因着急摆脱眼下的境况,手下失了轻重,甫一碰上她的肩膀便听到身上传来微弱的声响。
“嘶——”
萧怜被牵扯到肩膀,霎时间疼痛侵袭而来,双眸登时泛上水光,氤氲的目光瞪过来,满是怨怼。
她一字一句低喊出声,“你弄疼我了。”
望着还被自己攥在掌心的皓腕,赵颐直觉得烫手起来,他飞快松开手。
她抓着他的手臂,紧紧一掐。
握在手里的肌肉下意识紧绷起来,硬邦邦的,她难以泄愤,正欲出言嘲讽,那肌肉又突然松弛下来。
赵颐一顿,才施了两分的力立即收回去,转而泄了力躺在榻上,垂眸问:“扯到伤口了,伤得重吗?”
语气淡漠无波,似是医馆的大夫,对任何一个伤患都是如此。
萧怜眼眶发红,狠狠瞪着他,怒道:“痂都没结好,你说呢?”
赵颐垂眸片刻,道:“抱歉。”
他不敢再碰她的肩膀,手撑着床榻,淡声道:“既然又伤到了,便回去让秋月给你换药。”
此事错在他,他一时没想起她肩膀中伤之事,只急着摆脱。
方才不过不轻不重地牵扯了一下,只是疼痛稍稍加剧一下,过了那个节骨眼便和先前一样,只是虽然在他榻上扑倒了他,算是得逞了,但……她还不想走。
萧怜勾了勾唇,仗着肩膀“疼”起不来,软乎乎靠在他身上,说:“二公子变脸真快,先前还情谊缱绻地喊我小名,不过几息又冷冰冰喊我离开。”
“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嗯?春卿要不和阿怜说说看……”
还能说那么话,约莫又是在骗他。
赵颐垂在一侧的手微微握紧,这样的姿势着实越矩,他想推开她起身,可她背上有伤,轻轻推开她,她定然不愿,但如若上些手劲,恐会真伤了她。
天人交战之际,身上女子冷冷笑了一声,“怎么,说不出话?”
“你避我如蛇蝎,白日里还说着我不该在你的寝居,但我竟不知,春卿对阿怜是那般朝思暮想啊……”
不然怎会在梦中缱绻地唤她。
赵颐撇开脸,稍微默了默,就凛着声回她,“……萧姨娘听错了,我不曾做梦。”
他也不知为何就做了那样的梦,那样愚蠢、肮脏、腥腻的梦,也不知梦呓了什么,被她听去。
“还叫萧姨娘呢?”萧怜被他的佯语气笑了,“你先前可不是这样叫的。”
女子满面春光,上挑的眼尾带着一抹嫩红,
她近乎埋首在他脖颈处,嘴里吐着清气,“你叫我阿怜,阿怜……多好听。”
湿热的气息打在皮肤上,赵颐浑身一僵。
深吸了口气,眼见糊弄不过去,终是说道:“不过梦见了过去之事。”
见他还在胡言,萧怜冷嗤一声,对上他的眸子,“是吗,那阿怜在春卿梦中是否诱人,是否合你心意呢?”
就像是没将他的话当回事一般,她顺着自己的心意说下去。
如此直接,粗俗。
饶是他们情谊相通的那些日子,也不曾有过这般暧昧露骨的话。
赵颐自幼盛负礼教熏陶,为人温文尔雅,甚至未曾说过一个“滚”字,最难听也不过“自重”二字。
此刻面对女子的哆哆追问,所有的礼教都化作浮云,他找不到词句回复,哪怕是一个字眼。
梦中的那些东西教他不耻。
赵颐将衣襟扯好,抿了抿唇,“回去罢,我当今夜之事不曾发生。”
顾左右而言他,这是默认了。
眼高于顶如他,在男女爱欲中,也和旁人没有差别。
萧怜还想说两句,就感觉腰间束着一道力,垂眸看去,是赵颐的手臂。
她眉头蹙紧,不知他此举意欲何为,直到男人扶着她的腰搂她起来,然后推开她,起身下榻。
随后从一旁的衣架上去过外衣披上,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即便还未到破晓时分也叩上了腰封。
萧怜靠在他的软被上,盯着他冷淡的背影,沉下脸,“你默认了赵颐,你做了那样的梦,在你身下还是你弟弟的妾室。”
男人背影凛然,叩腰封的手一顿,平淡无奇的动作似有几分颓弃。
像是试图哄骗自己,缓缓转过身,对上她怨怼的眸子,又道:“不曾梦见,还请萧姨娘慎言。”
当真会装。
萧怜扯了扯嘴角,显然对他避而不谈的态度不满意,“二公子可真会骗自己。”
赵颐一双眼睛无波无痕,没理会她的嘲讽。再次掀眼看她时,神情间是几分难以言明,“所以有些东西被留下的目的,就是你说的那般?”
东西,什么东西?
萧怜一愣,片刻后回过神,是她留下的小衣。
她眨了眨眼,眸子清澈水润,“什么东西?”
赵颐眸光不动,视线落在她身上。
轻柔的桃粉色衣袍略有些贴身,但放量十足,勾勒出妙曼身姿的同时又多了些明媚之感。
她裙角处,绣着一片秾丽的辛夷花。
莫名地,赵颐想起几月前皇后的诞辰,三郎曾说他那日衣裳上的绣纹,皆出自她之手。
赵颐稍稍敛眉,平静道:“没什么。”
多说无益,反正她也不会听,只会得寸进尺。
她落下那件东西,无非就是想要他意乱,一点点地试探他的底线。知晓他不会将事情摆出来说,所以毫无忌惮。
他若不声不响当做没发生,她便会继续试探,但若和她提起,她便会顺势而谈,将事说得不清白。
赵颐不欲和她多做纠缠,略有些冷硬道:“回去。”
此行的目的达到了,萧怜亦有了困意。
见他不愿提起她“落”下小衣的事,月满则亏,她也没打算再撩拨他,顺势坐起身在榻上缓了缓才起身,以免头晕眼花再摔一跤。
稳住身形后抬起那张明媚艳丽的脸看他,脸色却有些苍白,长而翘的眼睫上还沾着盈盈水光。
风声疾驱,穿过廊道将合紧的窗牖吹得吱吱作响,不像季春潜入孟夏,反而似季夏入孟秋。
萧怜舒了口气,“我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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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很响,刮得很急,夹杂着未曾南去的水汽,落在身上冰冰凉凉。
萧怜披着宽大的长袍走过长廊,在偏房前停下脚步,桂花叶飘飘扬扬,裹着泥灰落在她手上。
赵颐替她推开门,一边昂首示意她进去,一边取下她披在肩上的衣裳,收拢放在手弯,显然没打算让她带走衣裳。
是他的外袍。
萧怜:“……”
她侧眸望了一眼,男人已经拿着衣裳往他的屋子走去,步履不疾不徐,并未因夜深出现在女子房前而加快脚步。
萧怜收回目光,刚跨过门槛,就瞧见手背处被树叶弄出的泥灰,摸了摸衣襟想取出手帕擦手,才发觉怀中空无一物。
丝帕给赵颐擦了汗,随后混乱间就扔在了床榻上。
并非刻意留下,这回是真忘了。
萧怜凝眸,眼中划过一丝笑意,退出房门,出乎意料地男人的身影还没走远。
赵颐步履从容,风中岿然不动,走在檐廊尽头正欲拐弯向外去。
她神色自若,喊住他:“二公子。”
赵颐闻声脚步一顿,像是在思索什么,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问:“萧姨娘还有事?”
见他还是转了身,萧怜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意料之中的,哪怕他再不想和她纠缠,不想和她过多接触,但多年的教养使然,他做不到忽视她的话。
萧怜单手扶着门框,风声停歇的片刻,檀口轻启,“我的帕子落下了,还望二公子洗净后还我。”
已经“落”了件小衣了,不能再落一方丝帕。接二连三的刻意为之,任谁也不喜欢。
廊中静默一息。
赵颐平静地答应:“好。”
声音清亮干净,不曾掺和一丝杂意,就只像应下的是一件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事。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去,身姿仿如玉山,依旧不紧不慢,岿然独立。
露出的背影出奇的出尘,月白色的外袍衣袂纷飞,墨发如瀑倾泻而下,如同仙人一般,不曾染尘世的欲望。
背影很快消失在眼前,萧怜不由蹙了蹙眉。
太干净了。
如同高山顶上风雪缠裹的雪莲花。
她实在不喜,不喜这种超然物外、将她也排在外的模样。
他本就该是她的,她驯养过他,他就应当只在她手中盛放,怎能远离她呢?
她要亲手折下他,如若折不下来,就是碎在她手里也不会拱手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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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颐甫一回到寝居,门外就响起青山的声响:“公子,可需要青山做些什么?”
虽然不知公子为何允许萧姨娘进屋,但公子有洁癖这事改不了,不喜和旁人有肢体接触,若是有,必然要净手。
果不其然,屋内传来声音,“嗯,备些热水。”
赵颐走到床榻前,重新燃了根蜡烛后掀开纱帐,捡起那张丝帕捏在指尖。
指腹轻轻抚过,布料极顺极柔,水凉水凉的,右下角还是一朵辛夷花,只是这一次花中没有绣名字。
帕子沾了汗迹,近乎湿透。
他打开被子拿出新的床具换上,青山那边也备好了水,起身拉开净室门。
用凉水净了几遍手后,就跨入浴池,顺手将丝帕扔进热水盆里。
浴池旁的屏风前有扇铜镜,赵颐侧脸过去,对上镜中的容颜,才惊觉脸上还残留着丝丝潮红,所以她才会那般肆无忌惮,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的底线。
如玉的面庞微微下敛,侧脸上依稀还有她执帕擦过的触感,抹过细微的绒毛,痒痒的。
极其古怪的感觉,像是一片羽绒被吊在梁上,来来回回拨弄他的脸颊,使他不得安宁。想要抓住它拽下来,但抬手掀起的微风又将它扇远,抓不住,只好任由它撩弄,激起千层燥意。
赵颐阖上眼靠在池畔,默念了几遍《静心经》勉强抚平心湖的涟漪,拿过帨巾擦洗身子。
沐浴罢,又手中搓了澡豆浸入盆中,对着那张丝帕反复揉搓。
清洗过后,挂在窗前的架子上,风大,不消几个时辰便能干了。
.
翌日午时。
萧怜简单盥洗过后,前去厢房用午膳。
众妙堂分成了东院和西院,东院是赵颐的主屋、书房和杂役侍卫的厢房,西院则是众妙堂的客院,只有一间寝居。
两个院之间是用膳的厢房,亦分了东西,赵颐在东厢房用膳,萧怜则在西厢房。
“小夫人,”秋月端着餐食进来,放在矮案上,“厨房送了菜过来,我挑了几样清热下火的,您且将就将就。”
萧怜跽坐在软席上,侧身靠着凭几,皱眉道:“重赢不是说了,会有人送过来,不必你亲自忙活。”
见秋月靠过来,萧怜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耳朵,“手不想要了是罢?”
旁的事情还好,可端菜这回事需两手抓着案,一同用力,免不其又扯到伤口。
秋月俏皮地笑笑,“小夫人不必担心,我不光端了菜案,还把重阳也带过来了呢,不照样没事嘛……”
萧怜无奈地笑了笑,养伤的日子实在无趣,哪也去不了,把重阳带过来也好,能时不时逗弄几下。
她去看桌上的几道菜,清一色的白色绿色,不是白粥就是绿菜,还有些水煮的肉。
霎时间食欲全无,厨房备的菜约莫皆是清淡的,但秋月又从中挑了几样最清淡的过来。
味同嚼蜡地用完膳,门被人从外敲响。
来的人是重赢,“萧姨娘不知是否方便,重赢有事相问。”
萧怜蹙起柳眉,心道赵颐不是避她如蛇蝎吗,怎会派重赢过来。
“进来罢。”
见屋内没有外人,重赢朝萧怜躬了躬身,开门见山问:“姨娘是否有相识的幽国人?”
他这般问,约莫是有了刺客的消息。只是莫说相识了,就是萍水相逢都没有,萧怜摇了摇头,“不曾。”
重赢抿了抿唇,解释道:“刺客身上皆有莲花刺青,我派人根据这个花样查过去,查到是来自幽国的一个营门。”
善莲营。
全是有命脉在营主手上的人,专门培养刺客,隐匿于世,难以勘察。死在他们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但死者皆是高官显爵,极少有后宅女子,尤其还是别国的后宅女子……
这后半段话,重赢没有说与萧怜听,一则是怕她过度忧心,不利于养伤,二则是只有这一则消息,旁的线索都没有。
对面,萧怜垂着头,手指在凭几上一下下地摩挲,眉头越皱越紧,喃喃道:“幽国?”
仔细回想这一月来她碰上的人和事,萧怜脑中闪过无数身影,倏地眸子一闪。
霍然抬头看向重赢,道:“你这么一说,好似有一个,那次离开大兴业寺在客栈避雨时,便有一个女子撞上我,她就操着一口外来口音,不像大焉本土之人。”
重赢眼睛一亮,着急问道:“姨娘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萧怜敛下眉,仔细回忆那人的模样,“阔面皓齿,看上去也就比我小一两岁……对了,下唇上还有一颗小痣!”
话音落下,重赢又急着追问:“可还有其他特征?”
萧怜想了想,可脑中一片空白,只好摇了摇头。
“那姨娘好生休息,重赢告辞。”得到了新的消息,重赢脚下生风,阔步朝外去。
那两日他告了假,是青山青石陪着公子到大兴业寺礼佛,去问问他们,或许还会有旁的收获。
望着重赢离去的背影,萧怜抬起手,掀开衣袖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有个桃粉色的水滴形胎记。
蛇缠般的冰凉粘腻感又涌了上来,那日被那女子碰了手,她便觉着不舒服,会和那女子有关吗?
萧怜心口有些闷,如何思索也想不明白,干脆用了几盏水打算等重赢的消息。
她慢悠悠走回西院,甫一推开门就瞧外室桌上放着一个木匣子。
打开匣子,一张绣着辛夷花的帕子赫然映入眼帘。
是昨日给赵颐擦汗的帕子。
匣子不算小,手掌般大,能放下好几张帕子,她将帕子拿出来,将匣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没有她的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