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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天津午后晚 ...

  •   顾文均还未来得及开口,手心里的一只手,已被查云卿拽了过去。
      查小曼一把被查云卿拉在怀里,活像个受了惊吓的鸡仔。查云卿挺着胸,像个大母鸡似的,看着顾文均,一副万里长城永不倒的架势。
      顾文均惊讶之余,弯了嘴角,“你们认识?”
      他的眼,从查小曼脸上又滑到了查云卿脸上,“她是你妹妹?”
      查云卿一笑,打趣道:“一点都不像,让您见笑了。”

      顾文均摇了摇头,礼节性道:“你也早该介绍我认识的,都是熟人,没必要这么生分。”
      查云卿跟着打了哈哈,却被查小曼一扯,他吃疼放开了手。
      只见查小曼指着他鼻子道:“你凭什么管我?”
      查小曼的嗓门特别大,尤其在强烈的交响乐的衬托下,简直堪比意大利女高音,一波接着一波。
      查云卿见她越发起劲,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指来点去,嘴里说着顺溜的脏字,有些垮了脸。
      顾文均却看着起劲。

      查小曼说的累了,竟然一只手勾起了额前的发,像是不尽兴。
      “你说,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你让我天天待在家,你以为这是喂鸡?”

      旁边一人扑哧笑出声,查小曼一点也不觉尴尬的转头。
      寇时章慢悠悠的站在一边,饶有兴致的望着她,手也不自觉地合在了一起,像是要为她鼓掌。
      “女中豪杰啊!”
      寇时章这边刚说了一句赞扬之词,顾璇的脸已经绿了。
      “哪儿的野丫头,没有教养!”
      顾璇哪里见过如此野蛮的不正经女人,她只巴不得这首曲子快些完了,遣查小曼走。

      查小曼偏偏不走。
      她像一帖顽强的狗皮膏药,死死的黏在了舞池中央。
      顾文均见她和查云卿斗嘴的起劲,猛然间生了些乐趣。
      这种乐趣与以往他看到的高级舞会、国际音乐剧、重量级会议都不相同。
      这种东西恰恰是他所缺失的,一种来自生活的原滋原味。
      他没见过的胡同里走南闯北的野蛮腔调,他没有体会过的生活的琐碎。
      也许你把“命”这个烂字割开了,里面就剩了一些鸡毛蒜皮。

      他很是兴奋,甚至兴致勃勃的望着查小曼。
      直到查云卿一巴掌摔上了查小曼的脸,查小曼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两人虎视眈眈的对视。

      查云卿冷声道:“跟我走!”
      查小曼:“我哪儿也不走!”

      查云卿脸色十分难看。
      寇时章此时和事老一般上前道:“小曼,你哥哥这是关心你。他不会害你,你要听他的话……”
      说罢,他一笑道:“这可不是养鸡,顶多是养狗。养狗可比养鸡难多了……”

      查小曼冷笑一声,望着寇时章。
      查云卿却道:“寇军长说的对!”说罢,又开始扯查小曼。
      顾文均就在这时,伸手拉了查小曼回来。
      他把查小曼搂着道:“小曼小姐是我的客人,她走不走,该是我这个做主的说了算。”

      查云卿怏怏道:“她还是个学生,明日清晨有舞蹈课。学业紧……”
      顾文均笑道:“没事,我送她去……”
      “她老师很严格,迟到是要受罚的……”
      “没事,我跟她老师说一声。”
      “她老师不见得认识您……”
      “去了自然就认识了!”
      “她……”

      查云卿哽住。顾文均得意的看着他。
      他却拱手道:“那我先走了。”
      查云卿头也不回往外走,尽管寇时章在一边拉他,他也毫不答应。

      顾文均这才转头向查小曼道:“你哥哥确实是个好人。”
      查小曼轻蔑似道:“他不是人,他是个禽兽。”
      顾文均故作惊讶张嘴,仿佛是大大的诧异。
      “我很喜欢听故事,尤其是女孩子讲的故事。婉转生动,别有滋味。”

      查小曼乐呵呵道:“好,不过听我讲故事,是要付报酬的。”
      顾文均乐意伸手道:“愿闻其详。”

      ·

      查小曼快人快语,一讲就是三四个小时。
      顾文均领着他,一路开着车,黑色的凯迪拉克在大天津的马路上飞驰,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已是深夜了。
      查小曼讲着讲着,自己竟然睡着了。
      顾文均回过脸,看着她,仿佛有些熟悉,又十分陌生。

      查小曼说查云卿是个禽兽。
      大冬天在院子里冲凉水澡,一声不吭的。
      半夜里她起来,见他不睡,一个人倒立在墙边,说是这样有助于大脑记忆。
      “你都不知道,他对自己简直不像个人。他就是个禽兽!”
      查小曼一口咬定了这句话,查云卿对自己的狠,却只有十分之一是在她身上。

      查小曼睡的香,顾文均便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他身上。
      车也停了,靠在孤瘦的路灯旁。

      查小曼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面颊上裹着厚重的粉底。烈焰红唇,像是从地狱里来的一团火。
      她的呼吸并不均匀,顾文均伸出手,指尖顿住,靠在一处山峦起伏的沟壑里,虚晃了一下,便沿着她脖颈往上走。
      他把手指轻轻盖在查小曼的嘴上,简直可以感觉到空气里的凝固。
      本是个面色白皙的女孩,偏偏要扮出与年纪不符的妖冶。还刻意在眉间点了一颗小痣。
      淡淡的眉目十分倔强,应是看了一眼便也忘不了的人。

      顾文均慢慢的吸了一口气,方才吐出来,整个人靠在车窗上,静静的看着面前凌乱不堪的胡同。
      他知道查小曼应是有意要引起自己的注意,除了对这女子的一点点怜惜,他似乎在她身上还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那是他年轻的时候也执着的坚持过的某些品质,冲撞、易怒、极具攻击性,仿佛要跟这个世界都过不去。
      他不敢说自己是多么特立独行,只是常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时觉得实在孤独。
      于是想闹腾一下,好像他犯了错,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
      这不经意的想法慢慢变作一种习惯,他开始习惯反抗那些想要同化他的思想。
      在这兜兜转转的圈里,却是离爱他与不爱的人越来越远了……

      ·

      顾文均偶尔从思绪里回转过来,看了一眼后视镜。
      车身后,明显站着一人。那人狠狠盯着车屁股,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顾文均皱了皱眉,即从车上下来。

      那人把手擦在裤袋里,冷冰冰看着他。
      “你一直跟着我?”
      顾文均抬了手,拧了拧腕部的纽扣,查云卿借着昏黄的路灯点了头。
      顾文均见他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懒得与他耗下去。
      “车子暂且借给你,带她回去吧。你妹妹年纪太小了……”

      顾文均的一番话还未说完,查云卿已经走了上来。
      他步态自然,丝毫没有一丝要规避的意思。
      这令顾文均感到蹊跷,只得往后退了一步。

      查云卿却靠的更近。

      顾文均瞧他眼里有些微微的怒意,只得稍稍放低身段道:“我没有对你妹妹做什么……”
      查云卿靠近了他的身子,胸贴着他的胸,二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空气里携裹着二人胶着的气氛。
      查云卿突然一笑,“我知道你没对她做什么。”

      那笑容里有几分真挚,却更像是一种警告。

      顾文均跟着呵呵笑了,见查云卿钻进了车座。

      他转过脸来,靠在车窗上道:“你妹妹说,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查云卿头也未回:“少将军,小孩子说的话不可信。”
      顾文均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如果以后你妹妹主动来找我,我该怎么做呢?”
      查云卿手一紧,抖了抖道:“少将军何等聪明,不用在下教导。”
      顾文均头次听到他嘴里带刺,便笑着道:“好,我明白。”

      ·

      车影迅速淹没在光怪陆离的灯影中。

      查小曼仍未醒来,整个人睡的熟极了。查云卿自知她为了此次舞会,准备了良久,就连一个开打火机的动作,都练习了整整一天。
      为了和顾文均搭上关系,她几乎做了这十几年来她做过最认真的事。

      如果没有十年前那个下午,也许她该是个中产阶级家的小姐。
      独自睡在一个宽大的卧房里,屋顶上吊着琉璃色的窗帘吊坠,有一个南方来的女佣,帮她整理时下最兴的发式。
      但是一切的一切,随着天津某个午后灼热空气中的硝烟,一点一点被云层僭越,碎在了梦里。

      ·

      那时的天津还没有现今如此繁华,往哪里去,都是破败不堪沾满斑驳漆迹的矮阁楼。
      唯一的火车站修在城东的郊外,十五岁的查云卿站在月台上。
      他看上去和其他的少年没有任何两眼,修长的手心里拧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些食物。
      从衣着上看,他的家庭条件算是中等的,站在月台上的,还有些马褂在身的公子哥。
      最时兴的,应该是扮假洋鬼子的小少爷门,烫卷了发,把脸上的粉裹的一层层高。

      查云卿等的是他的父母,两人去上海办完事,下午乘火车回来。
      火车晚点两小时,直到车身摇摇晃晃从铁轨上趟过来时,太阳已落山,四周罩上一片暗色。
      周围的有钱人家已有些不耐烦,此起彼伏的呼叫声一涌而起。
      夹杂在火车的鸣笛声里,查云卿眼一黑,合了眼,发昏。

      事情来的有点太突然,来不及给出任何反应。巨大的破裂声和碎片从空中呼啸而过的尖利声响,刺痛了这个十五岁少年的双耳。
      他猛力捂住自己的耳,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燃了火的天色。
      两节车厢掀翻在空中,像玩杂技似的,一眨眼落在了地上,“砰!”轰隆声过后,车身彻底成了一摊燃烧的废铁。
      紧接着是滚烫的鲜血洒过来,像是下了一场血腥的雨。
      一个人头顺着铁轨滚到了查云卿脚下,引起旁边人的阵阵尖叫。
      查云卿不敢看,一个劲的抖,手里的塑料袋早落在了地上。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接近这名为火车的怪物。
      那能喷出黑色污气的烟囱和卡擦着仿佛抹过脖颈的呼啸声,他一点儿也不敢瞧见或听见。

      他的父母,军统的第三代谍报人员,在这天的下午,经历了一场酷刑。
      人们将烧成灰炭似的黏糊的尸体从破铁堆里扒出来,放在一块块干净的白布上。
      夕阳那点点快要坠落的光,终于无声无息的扫过已经难得辨认得出的尸体。
      查云卿不知道其中的哪一具才是自己的生母和生父。
      他只是单纯的对这些令人反感的画面感到憎恶。
      难受的紧,像是心里被捅了一个大窟窿。
      偏偏不能出声。哑忍着这恶心在怀里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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