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金星天蝎

80、第二十一章

　　白天启站在白府院落中的石井旁好半晌,他不停地摩挲着那棵老槐树的树干.西南白家的商铺已经尽数被盘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守不住白家,也没有想到自己七老八十了,还要再漂洋过海去到另外一个叫台湾的孤岛.他是作为国军眷属被接到台湾的,作为国军第三师的军长和师长的祖父被接到台湾的. 白天启想,他会回来的,那位军长和师长对他说,他们只是去过度一段时间,异日定会卷土重来.

　　那日,那位军长, 白奇英跪在他手里的家法面前,磕着头求他去的.

　　“爷爷,我不论做什么, 都是为了白家,灭金家也好,审七宝儿也好.” 白奇英争辩道, 额头渗出的血沿着他脸上的疤往下滴, “我不服您的家法,我不审, 别人就会审我,就会审白家.”
　　白天启又抄起手中的拐杖朝白奇英身上抡, 白奇英一下站了起来,一脸的血泪,吼道, “爷爷,我没有对不起白家.”
　　白奇英想到国军的节节败退,想到国军的穷途末路,他是个铮铮铁骨的军人,现下却是最无耻卑鄙的逃兵.他的信仰错了吗,军校的教导,军队的受训,长官的提拔,他在军中如鱼得水,一路平步青云,他那个时候想,自己真的是生得逢时,可是,到头来,一切都是一场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他手下那么多兵连命都没了,他还怎么革命,他拿什么革命.中国人打中国人,这算什么狗屁革命.

　　他又想到,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他呢,十之八九的事都如意了,可却败在了那一两件顶顶重要关键的事上,功败垂成.
　　卷土重来? 哼,他想想这四个字就忍不住冷笑,他只期望人家莫追穷寇.

　　白奇英此刻也站在院子一角,他看着家里的长工将大件小件的行李陆陆续续搬下楼,参军前,他从小住到大的地方,此去一别,大概就再也回不来了. 安排撤退计划的同仁说,委员长在那个岛上已经建好了一片又一片的临时村屋,叫做眷村. 按照他的级别,仍是住和白府同等大小的院落,可他想,那院子再大,也不会再有一棵槐树和一口水井.

　　白天启将白孝英叫到跟前.
　　“爷爷,你放心,我把留给七宝儿的财物都安排妥当了,送信的人也是可靠的.” 白孝英看着老人几天内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他啪地双膝跪地,哽咽道, “爷爷,是我们不好,让你这么大年纪还要,还要” 他说到最后,颤着声音竟然说不下去了.
　　他们是一定要走的, 别无他路,他们组的特卫队暗杀了那么多地下党,他们留下来就是政治战犯, 都是要被枪毙的.

　　可他们又都不舍得,这里是他们的家,去了那头,隔了一道海峡,回不来这头,将来只能两两相望了.他手下有多少人被迫离开这头,留下家里的老老小小.他们白家已经算是好的了, 白孝英最后想,只要人都还能聚在一起,那家,也算是个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