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金星天蝎

75、第十六章

　　上海滩的白相人都说近来有个容公馆,那个地方比什么夜巴黎, 爱尔妮要美妙的多.
　　公馆的主人便是那容家四小姐,离了项家的三少奶奶,又传言,她和城隍的金少走得也很近.这多重身份一经宣扬,大家都不禁奇怪,这容四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妙人儿.
　　有人说,她只穿一件白色蕾丝罩袍,长袖,袍子长到脚踝,不露一丝肌肤,可稍稍透明的蕾丝却隐约显出那玲珑曲线.
　　有人说,她全身上下都是白,可却显得她头发上的两抹红尤其诱人,那烫成小波浪的卷发五五开,朝两颊两旁轻轻垂下,两旁的黑发只用两枚玛瑙发卡卡住,玛瑙艳红如血,生生魅惑人的眼睛.
　　有人说,她泡得一手好茶,茶碗内无青叶,茶汁清澈,可却香醇似酒; 也有人说,她泡得一手好咖啡,胜过恩派亚的招牌.
　　有人说,她说一口流利的伦敦腔英文,莎士比亚的选段信手拈来; 也有人说,她写一手漂亮的梅花小篆,清隽秀丽.
　　有人说,她偶尔下厨, 发明的菜式却颇有新意,引无数饕客竞折腰; 也有人说,她打得一手好牌,进退得当,能让牌桌上的人赢得畅快,输得惬意.
　　有人说,她舞跳得极好,满场飞上一个钟头下来面部红气不喘; 也有人说,她弹一手漂亮的皮亚挪,时下最流行的好莱坞电影里头的主题歌,她能边弹边唱.
　　总之,容公馆里头的女主人,容四小姐,不事家计,不知织纫,不问女红,晨昏颠倒,容公馆内宴午始作朝起,容公馆夜夜笙歌,通宵达旦.

　　容静知晓得,她打得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跳舞,吃茶,雀战,坐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上至租界督统,警察厅长,银行行长,商铺老板, 报馆记者,电影明星导演,各路文人骚客,下至掮客,汉奸,拆白党,各种白相人,她就是要他们的情报,要他们开那张口,没有知道容公馆的佣人个个是清帮的高手,也没有人知道容公馆是地下党活动的场所.
　　容静知遇到了白七,她曾经在静安寺出手救过的小瘪三,她又出手救了他一次. 白七仍然在清帮,只是有了另外一个身份,地下党员.容静知想,这是他的信仰, 白七认为这个信仰可以换她要的安稳太平.容静知点头答应,容公馆便成了地下党活动的又一个场所.
　　抗日已进入尾声,日本人终于吃到美国人的苦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不用说你炸了人家整个军事港湾.
　　鬼子走了,老蒋急了,军统特卫队的活动也猖獗了.窝里斗斗得好不快活,更加热闹得是,美国人也来插了一脚.

　　这日,容静知找来了项治宇.
　　项治宇看着面前的人, 白色蕾丝从头包到脚,他整整两年没有好好看过她, 抱过她.她忙,他也忙,忙特卫队,忙护着她,成天提心吊胆,就怕这容公馆哪天就像那育幼院一样灰飞烟灭,他忙着开容家米仓放米放粮,他忙着筹资助军,可好不容易赶跑了日本人,又来了美国人.

　　容静知看着项治宇,想,他快三十五岁了,他们都老了, 芳华岁月不再.他还是喜欢那样盯着人看,看得她发毛.
　　“我去端碗糖水给你喝.”
　　容静知从沙发上站起身,就被那个人圈住,那人不敢怎么用力,大掌拂过她的背,那只手掌知道她背上的每一道伤痕,那个人讲, “静知,两年多了,我还要等多久,你还要多少时间,要知道,我比你整整大了八岁,我很怕,怕哪一天比你先走.”
　　容静知听着项治宇似哀求的语气,心软了大半,她本不迷信,可听他这样一说,却怕了, “项治宇,祸害遗千年,你不晓得吗? 你不要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
　　项治宇听她怎么一说, 放开手,笑问, “你怕吗?”
　　“我怕,我们都怕,所以保牢身家性命最要紧,不是吗?”
　　“容四小姐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还是一只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