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金星天蝎

63、第四章

　　容静知觉得还是西药见效快,没过两天,她就可以下地了.这一病,嘴巴里面没什么味道.她这日进了厨房,准备做个银鱼蒸蛋.
　　佣人们见到少奶奶进了厨房, 纷纷劝阻,一个劲地喊,不行的,三少看到要骂的.
　　容静知挽了袖子,开始打蛋,一边打一边还吩咐着不要葱花,要料酒,花蛤, 冬菇,还要白脱油.
　　佣人们越加奇怪了,大家传言容四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怎么瞧着动作那样利索.
　　容静知看着那碗蛋液,问道, “三少回来吃饭吗?”
　　“三少说,让少奶奶先吃,莫要等他.”
　　“他吃葱姜蒜吗?” 容静知又问道.
　　佣人面面相觑.
　　容静知见大家都一脸莫名,也没说什么,取过两个白瓷盅,先在底下铺两片冬菇,又倒入混了料酒,银鱼,跟花蛤的蛋液,最后加一小块白脱油,开口吩咐, “水开了以后,蒸一刻钟.”
　　容静知走出厨房,又在壁炉边坐下.
　　“少奶奶,三少来的.” 佣人递过听筒.
　　“吃药了吗?” 项治宇在那头问道.
　　“嗯.”
　　“吃饭了吗?”
　　“还没.”
　　项治宇一听,停了手中的笔,皱了眉头, “空腹吃药?”
　　容静知似抱怨,又似撒娇, “成天喝那个白粥,吃酱瓜,嘴巴里面一点味道都没有.” 她没等项治宇开口,又问, “你吃不吃葱姜蒜?”
　　项治宇愣了愣,答, “不吃.”
　　“我做了蒸蛋,让人煨在炉子上,你回来可以做宵夜.”
　　项治宇轻吁一声,手捏紧了话筒, “嗯.”
　　项青微微挑眉,看了眼项治宇,撇了撇嘴,想,这英雄气短得不是一点两点,现在连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了.不过,这样的三少也多少有了份人味.
　　项治宇搁了听筒,久久没有回过神.
　　项青很会看三四,立马接了翎子讲, “三少,这些档案明天看也是来得及的,您是不是要备车回去了?”

　　容静知窝在沙发上,心满意足地吃那碗蒸蛋,然后就听到开门声.
　　项治宇走进客厅,脱了风衣, 便吩咐人把端蒸蛋出来.
　　“今天倒早,项先生.” 容静知觉得胃暖了,身子也暖了,心情也便好了,开口损了一句.
　　项治宇笑着,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容静知.
　　容静知被他盯得难过,讲, “盯着人吃饭是很不礼貌的.”
　　项治宇接过白瓷盅,掀开盖子,又看了那蒸蛋好半晌.
　　“我虽然头一回做,但是尝过了,不难吃的.” 容静知本想接一句, 反正我不会在里头下药,可是又想想,好不容易日子太平下来了,他也陪过不是了,算了吧.
　　项治宇听到眼前的人说,这是她头一回做.他卑微地想,自己不是吃那个人吃过的东西.他捏了勺子,轻轻舀了下去,一股白脱油的香味扑鼻而来,吃进口,没有蛋腥气,有蛋香混着银鱼和花蛤的鲜味,还有冬菇的清香.
　　“不好吃?” 容静知看着项治宇微妙的表情,像似要哭出来一般,牢牢捧着那瓷盅,想,原来一碗蒸蛋就可以这样感动他,他原本就是苦出身,他是受了多少苦才会这般隐忍.
　　项治宇摇头, “你的手艺很好,我第一次握你的手,就想,这一定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
　　容静知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讲, “大家都一样,生活所迫.你要是喜欢吃,我下次再做.”
　　项治宇看着容静知满不在乎地说 “生活所迫”,心又颤了下, “你病刚好,不要太累.”
　　容静知点点头,她让佣人收了空瓷盅, 便覆身趴在沙发扶手上,看着那炉火,出了神,缓缓开口, “你晓得吗,这个房子里头我最欢喜的就是这个壁炉.它能给我温暖.”
　　“以前在容家, 都是烧火盆子的,炭火本就容易灭,又有股味道,每到冬天就觉得难熬,恨不得整天就窝在被窝里头不出门.总是容秀硬拉着我,我才肯起床.”
　　容静知提到容秀,轻轻蹙了蹙眉,又接着道, “所以每到冬天,就盼着去西南,那里四季如春,再怎么冷,也冷不过上海.那里还有阿公,还有疼我的三个哥哥.现在,只剩两个了.”
　　她想到白俊英,红了眼眶,含了泪,又咬咬牙,继续, “三哥很疼我的,他原本就和我年龄相近,小时候,上山采茶下水摸鱼,他都带着我,他总说,七宝儿最好永远留在白家,做他的小跟班.我都没有这个机会跟三哥说,七宝儿愿意一辈子做你的小跟班,他就这样走了,一声也不响,留下我们和展棋.展棋本就爱得辛苦,现在又是孤苦,他被留下来,注定苦一辈子.”
　　项治宇静静听着容静知慢慢地回忆,两行清泪滑过,滴在丝绒面面上,瞬时消失.他抬手抹了她的泪,说, “不哭,你三哥在天上看到你这样,会不高兴的.”
　　容静知笑了,她看着壁炉里头的火,想,还有人肯给她温暖,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