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金星天蝎

37、第五章

　　上海滩的仲夏夜十分闷热,人稍微一动,就浑身黏滋滋的,恨不得整日泡在黄浦江里头.
　　项公馆的壁炉上此刻架着的是冰桶子, 冰块滋滋作响, 伴着头顶风扇叶瓣嗡嗡声,可不消一刻钟,那麻将牌大小的冰块就都化成了水.
　　项治宇手边是一杯刚沏的热茶,嘶嘶冒着白气,他看了眼被他从西南请回来的安德烈,
　　“安神父,中国人有个词叫先礼后兵,项某现在就是遵照这古训的前两个字,只要你说出容四小姐如今身在何处,那后两个字我自当忽略,立刻派人送你回西南.”
　　安德烈不动声色,其实他心里头是失望的,眼前的男人把他请来上海, 而他也来了,是怕这男人对白晶不利,想说自己拼尽全力也要保护她.可来了之后,却发现自己被骗了. 白晶仍然好好地待在容家, 而自己却被软禁在这项公馆,一步也出不去.
　　项治宇见安德烈如泰山般稳坐在沙发上,挺直腰背,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轻嘲, “安神父,你不用怕,我好歹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滥杀无辜.既然来了上海,那是一定要见见故人的,明天我就会把容夫人请过府.” 项治宇拍拍安德烈的肩膀, “神父,时间也不早了,早点睡吧,养足精神,脑子才会清爽.”

　　隔天项治宇请了白晶和容清远,美其名曰,过府讨论聘礼一事.
　　白晶踏进项公馆的客厅,就看见那个一身黑袍的侧影.那人深褐色的卷发, 背头而梳,齐齐地贴在耳后.眼窝深陷,挺直的鼻梁下头是两片紧抿的唇.那人很高很高,她知道,自己要用力仰着头才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是冰蓝色的,她曾经盯着那双眼睛,点着那人的高鼻梁天真地问, “你怎么和我们长得不一样?” 那个人后来告诉她,他见到她才知道圣经里头的安琪儿是什么样子了,可圣经没有说那个安琪儿在中国,那个人后来就叫她安琪儿.她教他用中文写那个称呼和他的名字,他说,原来都有一个安字,他一笔一划地写那个安字,从歪歪扭扭到工整平滑,她离开西南时收到一封信,那张信纸上只写了一个安字,只一个字却包涵了太多太多,有他的祝福和期盼,也有他的心痛和无奈.

　　“安琪儿?”
　　安德烈也看到了白晶,她挽着优雅的髻,眉眼并没有变化,青蓝色的旗袍,走到他面前,含笑看着他.
　　“我们都老了,不要再叫我安琪儿了.”
　　你永远是我的安琪儿, 安德烈想开口反驳, 便看到项治宇和容清远朝他们走来,如惊弓之鸟,挡在了白晶身前.

　　项治宇看到安德烈的举动,不禁笑了起来,和容清远默契地一对眼.
　　“安神父,你们一位即将成为项某的高堂,另一位是项某从西南请回来的异国客人,开句玩笑话,你这英雄救美让项某的脸往哪里放?”
　　“今天是黄历上的好日子,宜嫁娶,头先清远兄已经和我谈的七七八八了.”
　　“项先生,” 白晶摇摇头, “难道你不晓得静知已经嫁人了吗? 先不要说我们连她如今身在何处都不晓得,就算是寻了她回来,一女不侍二夫,你就不怕被上海滩的老百姓耻笑?”
　　“容静知是以白家小姐身份出嫁的,并非容四小姐,况且,上海滩没有人知道她嫁在西南. 白家有本事瞒天过海,可却没想到这瞒天过海的后果.我昨日已经向全国大大小小的报纸刊登了容项两家联姻的消息,还有,我既然能寻得到她,自然会有办法让她一女只侍一夫.再退一万步说,我娶她,自然是娶她的身份和背景,容夫人不会连这个都不清楚吧?”
　　白晶怔愣住,颤声问, “难道,你就不能放过她? 项先生,你到底要什么?”
　　“容夫人,我先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项治宇反问,他有恼,恼得是至今还未寻到容静知; 有怒,怒的是白晶的不情愿; 有忿, 忿懑凭什么他就配不上容静知,他比不上那个金辰吗; 有恨,恨容静知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这样匆匆嫁人,她竟然把一切都抛开,她心甘情愿抛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情愿隐姓埋名就为了和一个人相守.可还有他不想承认的妒,他是嫉妒的,归根到底,他真正欢喜上了那个容四小姐,可是,他迟了一步,可就这么一步,却让他们相隔千里.

　　容清远开口打了圆场,将矛头指向另一个人.
　　“事不宜迟, 安神父,你觉得呢?”
　　安德烈看了眼白晶, 白晶朝他摇了摇头.
　　“项先生,容先生,恐怕我帮不到二位了.” 安德烈开口拒绝.
　　项治宇狞笑一声,跨步上前, 反剪了安德烈的手,抬脚朝他膝窝处踢去,只听咔嚓两声,一声从膝盖处传来,一声从那管黑枪传来.
　　项治宇顶着安德烈的太阳穴,“容夫人,那你觉得呢?”
　　白晶莫名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响,末了带着哭音,嘎然而止, “项治宇,我告诉你,这个世上并非都事事如你的意,这个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吃,” 白晶看了眼安德烈,又朝项治宇轻声道, “如果他死了,明天上海滩也就没有容夫人了.到时你寻了静知回来,如何向她交代?”
　　项治宇咬了咬牙齿,松了手,抽回枪,可朝匣子里头收时用顿住,他举枪对上安德烈的后脑,只听 “乓乓”两声.
　　“我不用向任何人交代,容夫人.” 项治宇转身,朝楼上走.

　　项公馆的客厅剩下三个人,两个弹头.那弹头嵌在柚木地板里头,冒着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