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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番外----八阿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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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记得那个夏日。
那是康熙四十七年,我们谋废太子进行的一切顺利。而且,我又拉到了一个同盟-----十四阿哥。
夏天,随皇阿玛驻跸热河,我们的计划也在按步骤进行着。一天,我、九弟、十弟有事要找十四弟商量。那时,我们为了遮人耳目,都是到野外去。可是,去找十四弟的老十却跑回来对我说,十四弟和他的福晋到外面去玩了,下人说,他们去了一个据说是十四弟最喜欢的地方。我知道那个地方,十分的隐秘,也十分的安静。正好,到了那,把他的福晋支开,我们就不用另找地方了。
地方不远,我们三个慢慢的走着,快走到湖边时,传来了歌声。略有些低哑,却很浑厚,能听出来是女人的声音。唱得不算好,但歌声里却有着洒脱、不桀和豪气。我们三个对视了一下,快步走到了林边,我们却一起停住了。那时,我看到了他们,却是真的不想去打扰他们。
他们在一棵树下,十四福晋玉忻靠着树坐着,十四弟躺在地上,把头枕在玉忻的腿上,她的一只手摸着十四弟的脸,在对着他唱着歌。那歌的调子很奇怪,我只听清楚了几句:人生短短几个秋啊 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哪 。西边黄河流,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玉忻穿着一件淡得发白的浅蓝色的夹纱单氅衣。通身没有绣花,只在领口锈着小小的淡粉色的花,也没有什么首饰,一头黑发用一支白玉的簪子别住。我这是第一次看见一个贵妇人穿的这样素淡,却透出不俗的贵气。我旁边的老九、老十都在抽着气,我知道,他们这是第一次见着这种场面,我也是。眼前的这一切,是我们连想都不会想到的,这气氛、这两个人,象是嫡仙一样,融进了这片山水里。
连我;都不忍心把十四弟再拖进那混沌的旋涡里了。
十四弟的亲随看见了我们,我都觉得我们有些刹风景。可是,我还是要把十四弟拖进来,这时,我们已经是箭在弦上了,谁都后退不得。
可是,玉忻的举动却更让我惊奇,她的气魄,比我这几个弟弟要好得太多了。她好象是知道什么,不动声色的领走了十四弟的亲随。听着从林中传来的大风歌,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无法忘记这么一个女人了。
女人,在我的生活中算什么?我知道我的惧内之名。可是,纵然郭络罗氏是大族,却也不算显贵。还有安亲王,世祖曾想将皇位传给他,却不知道,这样是犯了太皇太后的大忌。连皇阿玛在亲政之后,对他也有所防范。更不说那只是外祖父。我们满族的女人,嫁出去了,就是夫家的人。与自己的亲族就毫无关系了。象太祖皇帝灭叶赫那拉氏,他的大妃还是孟古,却一点也没有手软。
而我,是皇阿玛的皇子,我的额娘,也算是宠妃。如果没有丈夫的纵容,再泼辣的女人,又能河东狮吼到那里去。
我从小就心细,我不得不心细。因为我只有这样做,才能从那些太监、宫女的闲谈中知道我母妃的情况。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一群兄弟中小心生存,不致受辱。这样,我才能够得到皇阿玛的另眼相看。我经常觉得,我的心很累,很疲惫,有一种从内而外的酸楚,笼罩着我的全身。可越是这样,我越是要笑得周全。我要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我的笑,感觉到我的笑。
后来,当我长大之后,我才见到了我的额娘。她的美丽,因为她的出身而更加有名。提起良妃,人们先想到的是她低贱的出身、美丽的容貌,最后才会想到她是皇阿玛的女人。却忽略了,如今在这后宫之中,她的地位,并不比德妃、宜妃她们低。
我的福晋,是一个泼辣、娇纵的的女人,是的,我不忍心管束她。因为我不愿意在我的生活中,再出现一个只能委曲求全、只能忍气吞声的女人。看着她在府里骄横、有时候还有些无礼取闹,我的心里,竟也有一丝的安慰。她的天性,总算没有被我扼杀。我爱惜她,保护她,不过是为了全我的孝心。一个女人,在我们这样的家族里,活得太苦了。
可是我还是不得不娶了侧福晋。为了子嗣,为了爱新觉罗家族的后代。象是玉忻说的,我们不但将女人看成是生育的工具。在皇阿玛眼里,我们自己也是。
我用我的贤名来结网,用我的笑容来拉拢人心。用老十的圣恩、用老九的人脉,来构筑我自己的根基。可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果我不值一提,他们又怎会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我要变的更强,洗刷我和额娘曾经受到的屈辱。良心,在这皇宫里生存,是一样多余的东西。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一遍一遍的检讨自己。有时候,我能狠得下我的心,却狠不下我的手。
我,越来越象是伪君子,不,我就是伪君子。有时候我看着皇阿玛的脸,我不由自主的恨起来,为什么,皇位只有一个,却把我们都教得这么好。太子,二哥,是一个好人,但他实在难当大任。最后的废立,形同闹剧,打击了把持朝政近六十年的索额图家族的势力,当发现无法平衡儿子们之间的争斗时,又把这个废人给抬了出来。父子之情、养育之恩,这时在一个父亲的眼里不过是政治的砝码,是他手上最快的一把刀。他可以不选我做继承人,可是为什么要那样说我和我的额娘,即便出身是我的错误,那也是他造成的,因为他忘了,我不但有额娘,我还有阿玛。
我可怜的额娘,又一次的把已经愈合的伤口,暴露在后宫的光天化日之下。那个男人,把她当作了什么,又把我当做了什么。直到我死,我都无法释然。当我被罚闭门思过的时候,我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在这个紫禁城里,还有一点正常的,没有被权利腐蚀的感情吗?我看着我的福晋,由几天前的兴高采烈,到现在的垂头丧气。这个人的喜怒,太形于色了。她是当不了皇后,太拿自己当成一个人物,却不了解,一个好的女人,应该让人敬佩,而不是当笑柄的。
我知道玉忻对我的评价,我知道是因为我想知道。对一个伪君子来说,没有做不到的事情。我没法不对这样一个女人好奇,她,不但可以爱惜,还可以依靠。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可是,最吸引我的,不是她的特立独行,也不是她的与众不同,而是她对问题的看法。她说过我们的失败:我们忘了,杀人就是杀人,不要指望着杀人之后还有好的名声。最重要的一点,杀人是要把人杀死。我输得心服口服,是,我最大的失败就是我只是一个伪君子,而做不来一个真小人。我也曾想翻盘,可是看到玉忻那时的举动,我就已经明白,我们,是彻底的失败了。
玉忻遣散了老十四的侧福晋,她来求过我。我帮了她,不管怎样,我那时是廉亲王,主持理藩院。内务府我也熟悉。我也不明白我是怎样的心境。只是觉得,同是女人,怎么就有这天壤之别。这样的女人,可以依靠,可以分忧,可以有这些心机。更重要的是,她看得清形势,她的头脑里,永远都有冷静和理智。
我一直都在帮她,不是因为她是老十四的福晋,而是因为她是这样一个女人。有时候我也想,如果是我先遇到的她,我会放手吗?
我一直留着玉忻送我的那本《坛经》,这本书,不怎么…..。不过,她要是送我一本《金刚经》,我倒是该惊奇了。那首慧能的偈子,我看也属于穿凿附会。但是,却是此刻我的心情的写照。原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啊,死的时候,我们能带走什么,所有我们苦苦追求的东西,不过是变成了棺材里的金银珠宝,而我们的地位,不过就是土堆的大小。到了后来,我成了阿其那,再看那本书,我的眼泪第一次掉了下来,几乎扑倒在那本书上,我怎么能不心动,怎么能不心痛。原来她知道,早就知道,就是得了衣钵,又能怎样。六祖不是还得远走他乡,神秀还是当了宗师。我才发现,这个女人,她的心,看似透明,却深不可测。那时侯我就决定,如果有下一辈子,我一定要抓住她,我要用尽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这个女人,把她留在我的身边。
可是,皇上对我的羞辱,却那样不堪。我的罪过,不过就是曾经是他最大的对手,可是他胜了。还能怎么样?看看他对我们兄弟的惩罚,这个人的怨恨,已经深入骨髓。我的生命,已经微不足道了。死亡,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宿了。到了临死,我才明白,皇上不会要十四弟的命,是因为玉忻。因为,老四和玉忻,是同一类的人,只是一个在阳光下,另一个,只能呆在黑暗里。不管怎么折磨他们,最后,他总会心软。
看着这本《坛经》,我已经用红笔画出了我想说的话。十四弟和玉忻,也许是我们兄弟中最幸福的,我希望他们的幸福能够长一些,不管怎么说,我都希望玉忻能够如愿。而她最大的心愿,也许就是能和十四弟白头到老。
是啊,总有一个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