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如水--清宫文》青蔼

27、执子之手

　　康熙六十一年十三日，康熙皇帝爱新觉罗.玄烨驾崩，时年六十八岁。谥号：仁皇帝，庙号圣祖。
　　一个时代就这样过去了。记得有一句话：一个伟人造就了一个时代。是啊，那个时代也烙上了这个人的特征。那真是一个天纵年华的时代，人才辈出，社会安定。是三千年来的顶峰。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年代了，就象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皇帝了。胤祯和我近乎世外桃源的日子也不会再有了，还有德妃，她也快了。以后在这宫中，再也没有真心待我们的人了。
　　对于我来说，一位仁慈的长者没有了，不在了。也许他是我在这个年代唯一能够讲上两句心里话的人。他是一个宽厚的人，他的见识，超越了他的时代，我想，他是寂寞的。有些话，甚至连十四也不能说，却能和他说。我想，我也许没有拿他当一个皇上，我只是拿他当作一个父辈，一个可以说说话的长者，所以他愿意和我说话。
　　有时候我真是鄙视我自己，在日常中，我已经习惯于不自觉的将算计和心机用于对待每一个人的态度里，我会把和每一个人的交往当做是在等价的交换。我习惯于将与人的交往当作日后可以利用的砝码。在我的心上，已经蒙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可是，我的身边有一个人死了，一个长者，一个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在这个年代里，他做到这一切多么不容易。可即使是最后一次和他谈话，我也是充满了心机。
　　宫门口竖起了巨大的织金九龙绮丹旐，满朝遍是白布孝服。在新皇上的带领下，殓奠礼后，就是一天三次的朝、脯、日中三奠。满人的习俗和汉族不同。他们是守孝百日，而不是三年。而且，圣祖康熙是第一个从汉俗，实施土葬的皇帝，在顺治之前他们都是火化。
　　我已经没有感觉，现在唯一知道胤祯马上就要回来了。他，甚至进不了京城，他会直接被押往景陵，等待大祭。而他的母亲，也不会再看护他了，她死在康熙大祭之期内。
　　全没有了，对他来说，一切全没有了。父亲、母亲，荣耀，还有他的事业。我想他自己应该知道，当他的四哥当上皇帝时起，他的一切就要翻天覆地。我现在明白了皇上的话，这对十四来说，的确太不公平了。不过他唯一不必担心的就是性命，纵使是为了名声，皇上也不会杀他。他会折磨他，会玩弄他，会好好的享受胜利的乐趣，让他自生自灭。
　　现在除了应班的守灵，我都是尽量陪在德妃，现在应该是皇太后的身边，她也时日无多了。

　　天主啊，让我摘到一颗星吧：
　　也许这能平息我这颗患病的心……
　　但你不愿意我摘到一颗星，
　　你不愿意，你不愿意哪怕
　　一点点幸福进入我的生命。
　　瞧：我不想抱怨，我在自身中
　　沉默，没有怨恨，也不嘲讽，
　　像一只流血的鸟儿躲在两块石头中间。
　　噢！告诉我这颗星是不是死亡？……
　　所以，把它给我吧，就像人们
　　给坐在小沟旁挨饿的穷人一个铜板？
　　我常能想起这首诗，想着想着，我的心就开始疼起来了。是啊，那真是奢望，安宁、平和和无忧无虑已经没有了踪影。我已经把心上的尘土都扫落了，现在所求的，不过就是两个人的相依为命，共渡一生。
　　胤祯，他现在在干什么，他在想些什么。

　　雍正元年，皇十四子允禵被封为恂郡王。封允禩为廉亲王，授理藩院尚书，允祥为怡亲王，允祹为履郡王，已废太子允礽之子弘皙为理郡王。
　　现在，其实其余的都不重要，关键是何时清算。他们都在等待那个时间。没有公平和不公平的问题，大家的心里都很明白。眼看着那刀悬在自己的头顶，却不知道何时落下。那个胜利者，我突然觉得我很了解。他要看足了众人的表现。八福晋对去道贺的人说“何贺为？虑不免首领耳！”我的心里一跳，我太喜欢她了，这等敢说敢做的女人。身在皇家却如此快意恩仇，在这种情形下能说出这种话来，是我的理想和偶像。她和老八真是绝配，一个是伪君子，另一个却有大侠的风范。
　　可是皇上更绝，把八福晋赶回了家。哈，我也喜欢这个皇上，我觉得他和我有点象。在偏执和疯狂里，竟然有我熟悉的小性儿。这种极力掩饰，但又不时露出本性的人，太适合做皇上了。我想着他将来的作为，这真是上天最好的选择。只有他，才能一改康熙晚年的弊政，才能将空虚的国库重新填满。才能用铁腕大兴文字狱。也只有这样的性格，才会去较真的写一本《大义觉迷录》，不明智的将自己的所以缺点曝于天下。
　　我始终觉得，他不算一个好人，但是一个好皇上。

　　胤祯从回来后，就没有回过家。
　　那一天我等到半夜，却是李公公来告诉我，他到了那边的府里，就在那歇了。我一怔，随即明白了。他，自觉无颜见我。我想此刻的他，恐怕连自己那一关都过不去，干脆当了缩头的乌龟。几乎是瞬间，他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打击是比杀了他还难受，我明白的，这时的他，对着那群花朵，也许会轻松一些。而我，对他来讲，是一份责任，一份敬畏，和一面镜子。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有些事情，是别人不能替代的。非要自己想明白了，才能过去。胤祯他不是一般的男子，如若那样，我会直接去安慰。但他是大将军王，他是统百万雄兵的将军，他还是康熙的儿子。我想，他应该会很快看清自己的处境，也会很快调整自己。毕竟，他才三十多岁，他的以后还有很长。
　　那喧嚣日盛的谣言，恐怕现在像蚂蚁一样吞噬着他的心，让他寝食难安。也难怪他，这次的皇位更迭，本身就笼罩在一团烟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管它是不是真的，起码我知道并不违背康熙的意思。这个问题，以后还要再争论几百年，没有定论。我不能让它来打扰我的生活。
　　如果我看错这个人，那我现在还来得及后悔。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人，那他就不会让我失望。
　　第二天一早，我让小莲、小梅收拾东西，然后把李公公找来。
　　“李公公，你去告诉十四爷，让他不用那么苦自己了。愿意上哪就上哪。只不过要快一些。我年龄大了，不能等太多的时间。我只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他晚一个时辰，我都不会等他。那个小院，现在不会有皇封了“
　　我带着小莲、小梅还有几个下人到了西山下的那个小院。这个曾被御封的小院这些年来一直有人打扫，十分清净。我在里面住了下来。
　　主意定了，我却病倒了。不重，就是感冒之类的。这时我才发现，养尊处优的日子过的太久了，竟然把锻炼的事情抛在了脑后。虽不算重，但是一直没好，我现在每天晕晕沉沉的，和这个天气很象。
　　早春，气侯却格外的反常。天气一会儿阴冷的和冬天没什么两样，一会儿又晴空万里，太阳晒的人直冒汗。象如今的天威一样难测。我的心里也在仔细的盘算，我真的会走吗。我想我不会，我能坚持到现在，要共患难了，还要放弃吗？可是他现在的这种心态，实在是熬不过今后十几年的幽禁，如果我现在对他心软，那他会象他那些哥哥们，不用别人来杀，自己先就抑郁而死了。
　　阳光很好，我坐在院子里，身上盖得暖暖的，半躺在宽大的椅子里。春日的阳光下，有些昏昏欲睡。每一个有阳光的日子里，我都是这么度过的。已经差不多过了一个星期那么久了，我不确定我下一步要干什么，只能等待。我觉的时间仿佛停滞了。而我的命运，却是第一次没有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
　　恍惚间，我听到院门的响动。一回头，我看见两个人走了进来。看着看着，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天哪，竟是他，我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他。等到他们走近，站在我的面前。我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还来得及用手捂住嘴。可过了一会儿，我又笑了。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十三爷，咱们应该来它三大碗酒”我大声的说。一下子站了起来，竟有些头晕。
　　可是，看见他，我真的又回到了初来时的年华，夏日里的承德，青山绿水间淡淡的烟雾。冬日里冷清的紫禁城，灰白的树枝指向昏黄的天空。他老了，沧桑了，可是，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当年的他。岁月给他加上了年轮，可是却是围绕着和当年一样核心。他现在是怡亲王，位高权重。可是我还是能看见当年的那个十三爷。
　　领着他们进屋，多日来困扰我的病似乎也好了。对于跟在后面的十七，我一向是想看见就看见，不想看见就当他不存在。
　　落座之后，我们对看着，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是啊，过去的时间，快乐实在是太少。我不会去说他这十年的圈禁。可是我这十年也实在是谈不上有多少快乐。不管怎样，他总算是实现了他的理想。
　　“你…….”
　　“你……..”
　　我们同时开了口。他住了口，我接着说了下去“总算你没有白吃苦”
　　这时小莲送来了茶。我拿起来，“喝一点吧，虽不是新茶，但也是极品”旁边的十七有些不明就里的看着我们。
　　他真是年轻人，当年的风雨他没有经过。他真的不能理解，这是死里逃生，是真的劫后余生。
　　“你和十四弟………”
　　“我们很好，我只是觉得，他需要一段单独的时间，考虑清楚自己的事情。你们是兄弟，所以这场战争没有对错，只有胜负。可是我们还有以后的日子要过。我不希望，他心里一直放不下。”
　　又是一阵沉默。
　　“大恩不言谢”他冷不丁的说了一句。
　　“知道吗，在我的眼里，你们都是十四的哥哥。你、八爷、四爷，还有…。我常想，如果不是嫁给十四，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见面，我只是你们的臣民。会从街市之间，听到你们的传说，是遥远而不可及的故事。可是，我现在的命运，却是和国家大事联系在一起了。你们都是先皇的儿子，是优秀的人。我现在只能希望，皇上对我们，会宽容一些”。
　　十三咳嗽起来，好一阵才平息下来。我叹了一口气，“我的心很小，所以只能放下我和十四家里的那点事儿，有些事情，我明知道会发生，却只能看着。就像我不能提醒你一样，有些事情，我也不能让十四知道”我轻轻的说。“知道吗，在我眼里，你不但是十四的哥哥，也是我的哥哥。其实，你们兄弟还真是很象。”看着眼前的这个胜利者，他，只有八年的寿命了，毁坏他健康的，怕不只是恶劣的环境。这其中的代价，真是太大了。可是，失败的代价，却要用生命来还。
　　“皇上说，如果你愿意走的话，可以…….“
　　我的头翁的一下，心里却象明镜一样的透亮，我明白了，我现在明白了，十四是需要我的，他现在是需要我的。我只是一个小女人，我可以撒娇，可以出而反而。可他是一个男子汉，有些事情，他恐怕没从想过。现在他还剩什么了，大概只有家了，在那些妹妹那里，他大概是永远也找不到安宁。而我，竟一走了之。
　　我高兴起来，仿佛一下子清明了许多。
　　“十三爷，还有你，十七爷，我就不留你们了，我现在要回家找我的幸福去了“
　　我看见了十三眼里的笑意，而十七，在一旁一脸的坏笑。
　　“小莲、小梅，咱们收拾东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