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如水--清宫文》青蔼

26、尘埃落定

　　又是一年春来早，依然十里杏花红。
　　康熙六十一年的春天就这样来了。春节之后，皇上将弘历接入宫中教养，这可是皇孙中的殊荣。接着一系列对雍亲王的亲厚，甚至连例行的祭天，都由雍亲王代理。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举动，让原本比较明朗的局面，又变的混乱起来。可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这绝对不是混乱，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最起码在皇上的心里，现在的侯选人有两个：这对同父同母的兄弟。那后世喧嚣的阴谋，也许只是演绎。
　　也许是雍正时的文字狱怨气太过冲天，以至让天下的读书人都寒了心。于是笔下都不留情，一致变成了八卦新闻的炮制者，逮住一点蛛丝蚂迹都不放过。把雍正写的那样的不堪，又有着一大堆的烟雾笼罩着他。从目前的局面来看，他一直是皇上心中的热门候选人，似乎也没有道理那样明火执仗的夺位，来授人以柄。
　　我好几次想问一下十七阿哥，他听没听说过血滴子。可谓不打不相识，我现在能和他说几句正经话了。但我一直觉得这种江湖传闻似乎和皇家的威严不符。而且，这个皇上，也不是信息闭塞的人。以他的精明和眼线，这种事情难道会没有察觉？可是我张了好几次嘴，最终却没有问出来。我自己都会觉得这个问题没有价值，除非他看过武侠小说。我想90%不是老四的作为，他可能有间谍、特务，但在这个圈子里，谁又没有。唯一的区别就是，你的间谍是几面的。但是以他的精明，却绝对不会在皇上还活着的时候用这种手段消灭对手。
　　历史，看起来是一回事，我们可以把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可是真的要置身其中，却是想潇洒也潇洒不起来。我有幸，能带着结果来从头体会这个著名的事件。可是置身其中，我真的觉得，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所有的步骤，每一个转机，都是精心布置的结果。对于上位者来说，人心，从来都不是蜘蛛网，而是孙悟空，你永远都不可能翻出去。被抛出去的，除了尸体，不会再有别的了。
　　历史的运转，是按照自己的规律来的。人在其中，是被大浪集卷，而无力反抗。

　　胤祯，自从到西北前线，已经是第五年了。算来从我们初识到现在，竟然已经过了将近十六年的时间。可是相处的时间却不足一半。如果按照一般的过程，我们也许现在还处在新婚的阶段。一年用来认识，三年用来了解，再用两年来适应彼此的习惯，那么我们两个现在就是最佳时期，刚过了磨合期，还没来得及七年之痒。可是我们却又继续的把大量的时间耗费在分离。
　　六十年的年底，胤祯回来过，但那真不是凯旋，那是被皇上招回议事。
　　那一天，我几乎等到半夜才见到他。他黑了，瘦了。眉目间多了我不熟悉的东西。可是在他的怀抱里，我知道对于我来说，他和十六年前我初次见到的胤祯是一样的。我又穿上那件黑色的睡衣，还带上了他从青海带回的一串硕大的红珊瑚项链。是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给我找的。
　　我要主动的完成这一次的香艳，我要尽情的享受现在这种没有负担的温存。尽管以后还有太多的时间，可却不会有这么踌躇满志，这么意气风发的胤祯了。

　　胤祯被封为大将军王，我一直记得皇上说他的话：大将军是我皇子，确系良将，带领大军，深知有带兵才能。这是一个多么自豪的父亲。他的心里，是有着怎样的骄傲和自得，才能说出这番话来。听后，我的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作为一个皇子，他真的做的足够好了。可是，我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他老爹要再把他派出去，是根本无心将皇位传给他？还是对自己的身体高估了？
　　入春以来，皇上的身体一直不好，一些朝中的大事，都是由雍亲王代理。这时，年羹尧因在青海、西藏前线有军功，已被封为定西将军。而隆科多，此时是理藩院尚书，步军统领。他已经全布置好了。
　　其实仔细想来，就算胤祯在京城又能怎么样，他们这个集团，坏就坏在能人太多上。不象是老四那一帮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候选人，别人都是在帮他。反观胤祯他们，太乱了，每一个都是重量级的选手，每一个都是能人。我知道胤祯在青海前线斩杀了老八派去的心腹。而老九、老十，又都是有自己打算的人。大家不过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暂时走到了一起。
　　而今，我的手里握有巨额的银票。三年之前我的安排已经完成，剩下的茶山全部换了主人。而这三年来我抬高了茶叶的价格，相当于无形之中提高了“母鸡”的价格。全部变现之后，我获利甚丰。而最后一年在青、藏抛售的茶砖，使我不但收回了前两年的花费，竟也有厚利。
　　现在，我真的可以说：富贵于我如浮云了。仔细想来，我不是一个好的商人，我缺乏一个好的商人忍辱负重的恒心，我也缺乏营营算计的细心。我所凭的，无非就是投机的手段，加上人们心里潜在的畏惧权贵的心理。这种无根的事情，不能做的太久。做的太久了，对那些辛辛苦苦做生意的正经商人不公平。对我自己，只怕也会潜移默化，变的利欲熏心、惟利是图。结束掉这样一桩生意，与我，是一种解脱，是一种自我净化。
　　我现在可以做一个在家里等待老公的平凡妇人了。已经没有了恐惧，我想钱的作用是巨大的。我现在真的是无所畏惧，即使把我丢进监狱，我也有信心能够买出一个安乐窝来。
　　中秋之后，皇上的身体越发不好，甚至达到了不能正常理朝的地步。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了，这一点所有的人都明白。六十一年的皇帝，足够长了。我想这一点他自己也明白，只是不想认命罢了。
　　这是一个解脱，对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人来说。这好比是黎明前的黑暗，我们大家都知道太黑了，不能随便动弹。但是大家心里面都明白：快了，快结束了。其实在这个时候不管结果怎样，对所有的人来说，是一场困扰了所有的人的长达十几年的，刀光血影的事情终于要结束了。
　　九月中，皇上召见。我迟疑了一下。这次见面，意味不对，如果他决心传位给胤祯，那这次见面是凶多吉少，我直想打自己两下，怎么我也犯了重男轻女的毛病，没留意一下历史上的十四阿哥的嫡福晋是什么时候死的。
　　要是不传位给十四，那是对我的提防，还是………。我这些年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呀。
　　看到靠在软垫上的康熙，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一个好父亲，是一个英明的皇帝。英雄最怕的是年老。他又何尝不是呀。
　　“玉忻，你觉的老十四……“他终于开口了。是啊，周围已经没人了，可谁又能保证没有隔墙有耳呢。
　　我想现在不用顾及什么了，他现在的心境，已经不会随便杀人了。“皇上，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如果让我选择，我会选择四哥。”
　　我看见他的眼里有了惊奇。我知道，我推出去的是什么。“皇上还记得我曾经和神父说过的话吗。当时您问过我，我没有说，那句话的意思是：王冠总是沾满的血，太沉了。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够带着它，而不是被它驾御。
　　皇上，我们脚底下的这块土地，是有灵性的。它会自己选择，它会选择它认为最合适的人来统治它。我们不是它的主人，而只是被它选中的。所以前明末帝崇祯，尽管勤勉，尽管他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却仍当了亡国之君。如果选人不当，它也会同样的抛弃我们。皇上您施政宽仁，爱民如子，是英明的君主。但近年来，因为身体，朝廷实际上已经是吏治松弛，贪污成风。四哥，他虽然内心悭酸，行事苛严。但是在宽松之后，就需要一个象他那样的人来规整吏治，惩治贪官，清净言论。而且，他这些年的隐忍和手段，就是为了这样做准备的。如果是胤祯，他多年来的人脉大都在军中，势必要依靠八哥他们，而他们门下的作为，我知道对朝廷来讲，是应该管束一下了。“
　　我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闭目的皇上，接着说下去“皇上，这一阵子我看天象，帝星昏暗，而虚宿、危宿大亮，主有国丧。将星虽亮，但无力冲天。但是紫微垣隐有紫气透出，皇上，您的选择，一定会使我大清的江山永固，万民安定“
　　“你想过没有，如果胤祯知道了，会怎么想你”
　　“我知道胤祯是您的儿子，他最后会为大清的天下考虑的。而且，我会永远不让胤祯知道这件事情的，我知道您也不会”
　　我就知道，其实皇上此时并不想让胤祯继承大统，否则，他会让胤祯赶回来，或者是直接让胤祯留在京城，而不是此时把我叫进来说话。
　　这个皇上英明了一辈子，到老，纵然有些糊涂，也不会荒唐到会在接班人问题上留下那么大的漏洞。纵然我今天不说这些话，纵然皇上是真的想把皇位传给十四，我想胤祯他也不会有机会。那个四哥，恐怕把一切都布置好了，他不会给别人机会戴上这顶王冠的。既然如此，我为何就不能顺水推舟，何况我说的都是实话。就让他欠我一次吧。这样即使是我死了，他也不会对他的兄弟太苛刻了。
　　一阵沉默，好一会儿，皇上才开口“你的书，在桌子上，拿回去吧。你，跪安吧”
　　我一转头，啊，当年神父给我的书和字典。多少年了，我几乎把它们忘了。却在这个时候又回到了我手中。我拿着书，走出了门口，门外已是夜幕降临。寝宫之外，只有远处隐约的两个人影站在台阶之上，昏暗的灯光之下，无比的苍凉。“我现在才明白，不是占星之人看懂了星星，而是他们看懂了天下事。“我喃喃的说着，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我停顿了一下，又向前走去。
　　我知道，那绝对不是皇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