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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过往(二) ...

  •   对于司马流星而言,女子于她,只是一个医者。在医者面前,赤身露体,不是很自然吗?

      因为是医者,所以赤身露体就是自然吗?女子想问,但她的心思从来都是深藏的,主动问出一个问题,于她已是万难。

      「而且老孟也看过我的身体。」彼此沉默的时候,司马流星说出了一句。

      女子包扎着的手一抖。老孟,自然不可能是一个女子的名字。女子何人不爱年轻貌美?没有哪个女子甘心称自己「老孟」,给自己灌上一个「老」的辈份年岁。一个女孩子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身露体,而且自然无比,女子不知作何感想。

      「老孟是谁?」女子不知道自己问这一句话的原意。去渴求那绝无仅有的否定机会?

      「老孟就是老孟,他是我师傅。」

      女子不用问,也知道司马流星口中的师傅指的是甚么,她昨天是那么义正词严的强调自己杀人。老孟自然是教她武功的人,教她杀人的人。

      「杀人不可怕吗?」女子既然懂得救人治人,自然也懂杀人伤人。只是她不明白,为甚么会有人做这回事。杀人,剥夺一个人生存的权利,这样暴虐的事,女子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专精于此。

      「死也不怕,何惧之有?」司马流星反问。任何人都可以怕死,惟独是杀手不可以怕死。杀手,本来就是已死之人,必要时,他必须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来结束任务。哪怕死,他也要完成任务。「救人不可怕吗?」

      司马流星问出了一个女子完全没有想过的问题。救人不可怕吗?救人为甚么可怕?救人不是神圣的吗?女子想不明白。因为想不明白,所以她问。她的师傅说,凡有不明白的,就问。

      「救人很可怕。」司马流星闭上眼睛。

      女子琢磨着她的心思,七窍玲珑心还是琢磨不出来。她自五岁起习医,超过十年,从来没有一人说过救人很可怕。

      「救人很可怕。人救了以后,未来会如何?妳掌握不到。」司马流星说。

      人救了回来,他以后会怎样?杀人?救人?掌握别人?被别人掌握?人救回来了以后,生命的自由就不再在你手中,而是回归到他的身上。人救了回来,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死亡不同,人死了,只是尘土,归于尘土,一切都是一样的。

      女子看着司马流星,这人的思想已经不能用奇异来形容,她是一头怪物。头一次,女子怀疑自己「众生平等,能救就救」的理念是否正确。

      「只要能救的人,我都会救。」女子说。救人不可怕,救人是理所当然。她相信,天地为善。

      「只要能杀的人,我都会杀。」司马流星说。杀人不可怕,因为世间最可怕的其实是人,击倒杀死可怕的东西,你会怕吗?

      女子没有回话,她已经替司马流星包扎好了。她看着那个被白色布带扎着的地方,想起初见时那刺目的红,即使现在,这人还是脆弱的。女子看着那苍白的脸,只需要一个攻击,眼下人就会死。

      司马流星似有所觉,原本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直直看着女子,然后又笑了,她道:「我不会杀妳。」

      看着那个微笑,女子放弃了。如果司马流星说的是「我知道妳不会杀我」,也许女子还是会动手。虽然她专注救人,但她也懂得杀人,而且她也没有立下「终生不杀」的虚假誓言。

      女子知道司马流星还是有能力攻击自己的,她的手依然握着她的剑,很紧很紧。在一场可能的对抗里,她放弃了一个可以生存的可能。「我不会杀妳。」这句话,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已是她能给予的,己身所能控制里最大的承诺。女子不喜欢背叛别人的信任。既然妳将来还是要杀人,那我就继续救人吧。

      「好好休息。」女子离开房间。几不可闻,她叹息了一声。

      司马流星闭上眼,她的脸上依然挂着好看的微笑,是那种最能温暖人心的。她的手松开了,从昏迷到清醒一直握在手中没有松开过的剑,松开了。

      黄昏的时候,女子唤醒了司马流星,端来一碗药,依然是黑的,依然端在一双纤纤白手里,依然那么强烈的色差对比。

      「喝药。」女子说。

      这次司马流星没有说话,只是把碗中药一饮而下。抱怨的话刚想出口,女子递给她一根草,一根有着五块尖叶子的草:「嚼掉。」

      司马流星看了一眼,把那草放到嘴里嚼烂,口腔里渐渐溢出一种甘甜来。

      「谢谢。」甘甜驱散了苦涩,药汁那种恶心的味道全然不再,司马流星笑开了眼。她,其实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女子收起了碗,司马流星问:「这草叫甚么名字?」

      「断肠草。」

      「哦?」尾音轻扬。

      女子回身,看着司马流星露出狡狤的笑容。女子静静等待司马流星的下文,她的时间一向不急不赶,她有很多时间。

      「这断肠草倒是能天天进食之物。」

      女子皱眉。她越发看不透司马流星,这人倒底是如何养大的?

      「断肠草,断肠断肠,岂是天天能进食之物?」

      「若能一尝那甘甜,死也甘愿。」司马流星了无所谓的道。

      「妳拿生命作怎么的一回事?」女子怒了。怎么这人,轻易把生死置于嘴边?似乎死亡于她来说,不是应该恐惧的。

      「人生总有一死。」

      「我不会容许我救的人死掉。」

      「其实妳可以不救我。」司马流星回望女子,眼神直接又坚定:「妳可以不救我的。」如果要说司马流星身上有一样东西很纯粹,司马流星的死念就是在女子眼中看为最纯粹的。

      「随便妳!」女子气。从跟在师傅身边到正式行医江湖,从来没被人气得这么呛,也从没见过人这么拿自己的生命不作一回事。一下子,两样她都尝了个透。

      「如果这甘草也是断肠草,那九叶紫红花岂非世间良药?」司马流星忽道。

      九叶紫红花。天下有三毒无解,乌涎、鸠雉、九叶紫红花。乌涎,取自火乌喉下涎囊,见血封喉,多用于武器涂拭;鸠雉,取自九尾鸠雉尾,入血即杀,朝堂赐死从来乏之;九叶紫红花,高岭之花,触之人死畜亡,化去尸骨之必然用物。

      女子回头,皱眉:「妳知道这不是断肠草?」

      「断肠草我服过。」

      因为服过,至死也记得。

      女子叹了口气。这个孩子,连服用断肠草也能视之等闲,无怪乎能视人命如草芥。

      「如果不服用断肠草,妳就要死,妳会服吗?」司马流星回身坐直,牵引到伤口,流出的血,沾红了那身白衣。她的视线直投向女子,逼迫得女子几乎不能直视。

      断肠草,断肠断肠,七日续命,七日断肠,生死相依。既是生亦是死,生死劫,无解。

      女子第一次发现还有她答不上的问题。

      「有希望,一定有绝望;有生,一定有死。」司马流星说。断肠草,代表的是一份被绝望捏着的希望。服食断肠草,濒死之人也必然撑过七日,七日之后,绝望而死,肝肠寸断,七日苦死。世界只得一人服用过断肠草后仍然不死,那人叫司马流星。

      女子找不到任何言语可以反驳于司马流星。她说的没有错,生死相依。万物诞生以来,生死相依,从出生,就是死亡,彼此之间没有停顿点,只有时间的流逝。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司马流星忽然说。

      女子看向她。司马流星似乎只是自言自语:「这件事连小疯子也不知道。」小疯子是谁?

      女子是个好听众,她从不在说故事的人说故事时插嘴。

      「第一次杀人,我十二岁。老孟把我带到了一个山峰,我看见山门上写着『墨剑』两个字。我杀了一个人,他穿黑色衫,很多人叫他师傅,有更多人叫他掌门。」

      女子忆起了一件事,那是三年前,墨剑门的老掌门程墨衣被刺杀。墨剑门不算是个大派,且远在北漠雪山,一向不享盛名。但一门之主被杀,当时也于江湖流传过一阵子,原来又是眼前少女所为。

      「我杀了他,他的掌气伤了我。老孟早就离开了,我要撑着靠自己的力量离开那个雪山,一定要活着离开。」

      「妳不是对生死都无谓吗?」

      司马流星笑:「老孟说,如果我没有杀了那个人,他就要杀小疯子。」

      听得出来,这个小疯子对于这少女来说很重要,于是女子在不知不觉间被司马流星的事吸引,她问:「小疯子是谁?」

      「老孟有两个弟子,我和小疯子,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小疯子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她有名字我没有。」司马流星道:「我怎么可能让小疯子死掉呢。」

      生命中,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一些东西,是妳怎样也想保护的。于三年前的司马流星而言,那个人,是她的小疯子,一起长大的小疯子。

      「那山上的防守很严密,我找不到机会下山,我等了七天。七天后,我选择了服下断肠草。我不服,内伤要了我的命,老孟要了小疯子的命;服了,也许我能撑到下山。这几乎是不用算的买卖,我服了,我的内伤好了。第五日,我下了山;第六日,我找到了老孟。」

      七日将过,司马流星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

      老孟给了她一服药和一句话。药,是断肠草的解药。「他说,我一生都做不到一个好杀手。」女子想不明白,她觉得,眼前的少女,称为江湖第一杀手也不为过了。司马流星当时就晓得了老孟的话的意思。

      司马流星是一个有情的人。一个杀手,怎么可以有情?有情,他就会死,因为有情,即是有弱点。

      十二岁的司马流星,服了那帖药,同样跟老孟说了一句话。「不是好杀手调/教出来的自然不是好杀手。」

      当时的老孟笑了。师徒俩,都不是好杀手,因为他们还有情!若非有情,司马流星不会坚持服用断肠草下山,留在山上静养把内伤调好再下山也一样;若非有情,老孟不会看不得司马流星在床上痛的死去活来不断咳血,司马流星死了,他还有小疯子。

      十二岁的司马流星,老孟很喜欢。他看出了司马流星有情,所以老孟说:「司马,妳要特别小心好看的女人。」

      司马流星这人,其实很多情,又太温柔;多情伤心,温柔伤身。

      而好看的女人,不管对男人还是女人来说,都是一种致命的武器。而女人,手段从来不止一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过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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