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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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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晴了数日,今日却阴寒,细密的雨丝裹着雪打在宫墙上。
温如愿刚送走褚曜不久,便遣退了宫人,独自坐在窗边。桌上的杏仁酪凉透,她却未动。褚曜的猜忌让她有些不舒服。指尖残留着方才磕头时触到的地面寒气。
“娘娘,外面雪下得紧,您要不要去偏殿歇息片刻?”绿萼端着一杯热茶进来,见她神色落寞,语气小心翼翼。
温如愿摇了摇头,接过热茶暖手,指尖的冰凉却久久不散:“不必了,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她换上一件素色暗纹披风,拢紧领口,不带随从,独自沿着回廊缓步前行。雨丝夹着雪沫打在披风上,洇出些湿痕来。回廊下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衬得深宫愈发寂静。她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走,想要静静。
行至御花园西侧的抄手游廊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伴着淡淡的香,穿透雨幕而来。
温如愿心头一紧,抬眸望去,便见谢恪身着玄色织金锦袍,腰束玉带,手中握着一把油纸伞,缓步走来。伞面是深青色的,边缘缀着银线,遮住了头顶的雨雪,却遮不住他周身强大的气场。他神色淡然,仿佛只是恰巧路过。
“贵妃娘娘倒是有雅兴,这般天气也出来散步。”谢恪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却听不出暖意。
温如愿浑身绷紧,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披风的系带被风吹得微动,发间沾了些许细碎的雨珠。
“谢侯怎会在此?”她语气平淡,刻意疏离,“不去处理公务,反倒在宫中闲逛,侯爷可真是有闲情逸致。”
谢恪轻笑一声,迈步上前,油纸伞微微倾斜,恰好遮住她头顶的雨雪。潮湿的寒气裹着他身上的香扑面而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公务再忙,也不及偶遇娘娘来得巧。”
他目光扫过她发间的雨珠,“娘娘穿得这样单薄,是想要博人同情么。”
温如愿心头一刺,反唇相讥:“谢侯说笑了,皇上待我这样好,本宫自然无需畏寒。倒是谢侯,私自在宫中与贵妃独处,传出去也不怕损声名。”
“声名?”谢恪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我谢恪的声名是在沙场上挣来的,不是靠避嫌换来的。倒是娘娘,”
他话锋一转,目光紧紧锁住她,
“当年在你拍着胸脯说,要嫁天下最厉害的男子,这话可还记得吗?”
又是这句话。温如愿厌恶的扭头,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过往之事我已忘了。如今我是皇上的贵妃,只知侍奉皇上,其余的与我无关。”
谢恪的气息笼罩着她,
“娘娘忘了,我却没忘。当年你赠我饴糖,说等我成为天下最厉害的人,便嫁我为妻。如今我做到了,北域九州尽归大雍,朝堂之上无人敢置喙,这般功绩,算不算上厉害?”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雨声淅沥,衬得每一个字都格外刺耳。
温如愿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谢侯功高盖世,自然是厉害的。可时过境迁,当年戏言何必再提?”
“戏言?”
谢恪的目光沉下来,
“在娘娘眼中,那便是戏言?可我却为了这句戏言,差些死了几回。娘娘倒是自在,呵!一句话便要将从前抹去的干干净净。可如今的褚曜拥有的江山,是谁守着?”
他的话带着暗讽,直指褚曜坐拥江山却需仰仗他守护。
温如愿听得心头一紧,冷冷看他:“皇上是九五之尊,执掌天下,自然有君王的气度与能力。你身为臣子,当谨守本分,替皇上守着江山。”
谢恪轻笑一声。
“我会做好臣子做的事情,可我也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目光幽幽,落在她脸上,
“娘娘当年说,要嫁最厉害的男子。如今看来,娘娘所谓的厉害,不过是帝王的龙袍加身罢了。”
雨丝夹着雪沫,打得伞面噼啪作响。
“侯爷不必再费口舌。”温如愿后退,避开他的伞下范围,雨丝瞬间打湿了她的发梢。“我与你早已恩断义绝。往后请侯爷自重,莫要再纠缠。”
她说完,转身便走。
谢恪立于原地,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神色冷漠。他收起油纸伞,任由雨夹雪打在身上,墨色锦袍很快被打湿,却浑然不觉。
“恩断义绝,”他低声呢喃,指尖摩挲着伞柄上的纹路,语气笃定,“温如愿,你说了不算。当年你许我的承诺,迟早要兑现。哪怕是帝王,也拦不住我。”
雨声渐密,将他的话语淹没在雨幕中。温如愿一路快步回到宫殿,浑身已被雨雪打湿大半,脸色苍白,抬脚进殿门时差些被绊了一跤。。绿萼急忙上前为她擦拭,却见她眼底泛红,握着披风的手指关节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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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几株花被安置在避风的廊下,叶片沾着晨露。自椒房殿风波后,她便刻意避开外界的事情,每日只在院内侍弄花草、翻阅古籍,试图用平静掩盖一切。
辰时刚过,门外传来内侍的通报声,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贵妃娘娘,谢侯府的人送来一箱物件,说是孝敬娘娘的。”
温如愿正坐在窗前描绣样,闻言指尖一顿,绣针刺破了指尖,殷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又是他。
无赖!
“呈上来。”她压下恼怒,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很快,两名内侍抬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箱走进来,箱子上雕刻着缠枝莲纹,边角包着赤金,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谢恪的贴身小厮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回贵妃娘娘,我家侯爷说,听闻娘娘最近喜爱兰花,特意寻了些珍品,让小的送来给娘娘赏玩。”
绿萼上前打开木箱,瞬间清香四溢。箱内整齐摆放着十几株兰花,品种各异,有罕见的墨兰、寒兰,还有几株开得正盛的蝴蝶兰,花色艳丽,姿态清雅,显然都是精心培育的极品。
“替我谢过谢侯。”温如愿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冷漠,“只是这些兰花虽好,本宫却无福消受。还请将它们带回,转告谢侯,心意本宫领了礼物便不必了。”
此言一出,不仅那小厮愣住了,连绿萼也暗自心惊。谢侯权倾朝野,连皇上都要让他三分,如今他主动送礼,娘娘竟然直接拒收?这若是传到谢侯耳中,不知会引来怎样的风波。
小厮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娘娘,这……这是我家侯爷特意为您寻来的,您若是不收,小的回去也不好交代啊。”
“谢侯的心意,本宫心领!”温如愿冷冷道,“绿萼,送小哥出去。”
“是,娘娘。”绿萼虽心中担忧,却还是依言上前,对着小厮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厮见状,知道再劝无益,只得躬身行礼:“既然如此,小的便退下了。”
“嗯。”温如愿淡淡回应,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绣样上,不再看他。
小厮无奈,只得带着人将兰花原封不动地抬了出去。庭院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绿萼才忍不住开口,语气中满是担忧:“娘娘,您直接拒收谢侯的礼物……谢侯性情刚直,又手握重权,这般不给面子怕是会得罪他的。”
温如愿放下绣针,抬手按压着眉心:“绿萼,你以为我愿意这般?谢恪的心思,你我都清楚。”
更何况她与谢恪之间,不仅仅是君臣之别,还有……若是收下这份礼物,只会让自己陷入更难堪的境地——褚曜的眼线遍布宫中,谢恪送礼之事他定然知晓。今日她若收下,怕是,又要起争端。
“可谢侯毕竟不是旁人,他手握兵权,若是记恨上娘娘,日后怕是会……”
绿萼的话未说完,却已道出了心中的忧虑。
温如愿何尝不知其中的利害?谢恪是沙场上的战神,性情霸道,睚眦必报。今日拒收他的礼物,无疑是公然拂了他的面子,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就此罢休。
“我知道其中的风险。”温如愿轻声说道,“可是,谢恪想要的,我给不了,也绝不会给他。”
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内侍的声音:“贵妃娘娘,皇上驾临。”
温如愿心中一凛,褚曜来得如此之快,想必是已经知晓了谢恪送礼之事。她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饰,对着绿萼说道:“伺候我接驾。”
“是,娘娘。”
褚曜身着常服,神色淡然地走了进来,目光在室内扫过,最终落在温如愿身上:“方才听闻谢恪派人送了些兰花来,怎么不见你摆出来赏玩?”
“回皇上,”温如愿屈膝行礼,语气平静,“谢侯送来的兰花虽好,却并非皇上赐的,臣妾怕委屈了那些名品,便让来人带回了。”
褚曜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哦?你倒是坦诚。谢恪权倾朝野,旁人求之不得的馈赠,你倒说拒就拒了。”
温如愿眸色清澈,“臣妾身为贵妃,已有皇上的宠爱与宫中的珍宝。更何况,喜好之事本就强求不得。”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暗暗捧了褚曜一句。褚曜闻言,神色柔和了几分,走上前扶起她:“你能这般想,朕很欣慰。”
温如愿心中一松,知道褚曜并未因此猜忌自己。
“臣妾明白,多谢皇上体谅。”温如愿顺从地靠在他身侧。
褚曜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话里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试探:“不过,谢恪对你似乎格外上心。当年你们……”
“皇上,”温如愿连忙打断他的话,“那些事情已是过往云烟,臣妾早已记不清了。如今臣妾心中只有皇上您呢。”
褚曜看着她慌乱的神色,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笑道:“罢了,过往之事不提了。朕相信你。”
褚曜待了半个时辰,便以处理政务为由离开了。
他走后,温如愿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庭院,神色落寞。
——后山坡,女孩儿迎着夕阳,要去摘半山坡的小花,跑着跑着,却被草根绊倒,摔进泥坑。
浑身上下都脏了。
女孩儿委屈的瘪着嘴要哭,不远处,少年站起身走过来,看了她一会儿,伸手递给她。
她嘟囔:“新裙子都脏了,爹要骂我了。”
少年垂下眼,看着她,片刻,蹲下,用自己的衣袖把她衣裙上的污泥擦干净。
女孩儿愣住了,呆呆的看他。
少年冷冰冰的说:“这样就干净了。”
“可是……这样你的衣袖就脏了呀。”
少年扭过头,没搭理她。
女孩儿看着他别扭的模样,忍不住抿唇笑起来,不开心一扫而空,爬起来,去把那一株小野花摘回来,递给少年。
“送给你!”
少年看了花一眼,扭开头,走掉了。
女孩儿又追过去,强硬的把野花簪在他耳边。
少年皱眉瞪她。
女孩儿说:“你不要花吗?花就是我,我就是花,那你也不要我咯?”
少年闻言,要去把花扯下来的手顿住,竟然没有再把花扔掉。
女孩儿看见了,笑意跳上了眉眼。
“走!我带你回家偷我娘亲做的桂花糕去。”
……
温如愿闭了眼睛,眼泪滑落脸颊,无声对着窗户流泪。